好人和坏人是我们在幼时就形成的最早的人文知识,是普遍而模糊的社会印象,是由许多成人编织或者传播的真真假假的教训中的角色,但是其中也有一些确定的形象符号,以至于在我们长大以后,有这些确定形象符号的人物出现,仍然可以一下子提醒我们谁是坏人(比如尖嘴猴腮的人)、谁是好人(比如义正词严的人),尽管这可能与真的好坏无关。
好人和坏人的区分可能是一种流行的社会偏见。我们认为长得难看的就比较坏(丑恶),长得漂亮的就比较好(美好),而实际上可能正好相反,因为相貌不好的人自幼更自律,而相貌占优势的人很早就会自我膨胀与放纵。
强者可以主宰好坏的判断标准,但强者更有可能被认为是坏人。邪恶的人似乎不大可能是柔弱的,因为人们倾向认为邪恶的力量总是强大的,而好人更可能脆弱萎靡。
所有的权力都可能会被很多人艳羡:财富的、影响力的和政治权位的,但是权力只会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大多数人不大可能拥有充分的权力。人们通常不会用善意的角度去看待与描述有权者,除非这些当权者与你有直接的亲近关系。因此,对于良善的有权者来说,透明是最好的自保方式;而对于不良的有权者来说,不透明也并不能成为有效的自保形式。
做好人不见得幸运,做坏人也不见得倒霉,关键是你是否掌握裁定好坏的标准。当坏人掌握核心权力的时候,坏人看起来没有坏报,好人也没有好报。但是,坏人有点怕现世报,好人会等着来世报。
民主最重要的部分是发言权:连坏人都给予其发言权的人是真好人;而只给好人以发言权的人很有可能成为坏人;坏人与好人都可以说话,好人的声音会慢慢变大;坏人与好人都不能说话,最后只有坏人可以说话。
坏人不可怕,关键是要敢于直面他,敢于看住他。坏人在本质上怕好人,好人因软弱而怕坏人,结果坏人就不怕好人了。坏人的胆量是在好人的懦弱中成长的。
好人看不住坏人,因为坏人一般比好人精明、努力、抗压;坏人可以看住坏人,关键是设计一种合理的看住机制。在互相盯住的机制中,即使都是坏人,他们彼此也干不了大坏事;而在暗箱之中,好人也可能不能长久地保持良善。即使是一个坏人,也仍有良善的部分,所以保留有转好的希望;而一个好人身上也有邪恶的种子,所以也有变坏的可能。
很多时候坏人比好人有用。给坏人权力,他真能干坏事;但给好人权力,他却不见得真能干好事。人们面对人好而无用和人坏而有用时,更倾向于接受与有用的坏人为伍。
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一个人要做点坏事也不难,更难的是一辈子做坏事,不做好事。发现一辈子没做过好事的人,可能要比发现一辈子没做过坏事的人还难。
设计制度的时候,应把人都当成坏人,此时周密最重要;推行制度的时候,应把人都当成好人,此时协力最重要。
不要怕事,怕事会连好人都欺负你;欺负人惯了,好人就变成了坏人;而被欺侮惯了的人,要么就成了真好人,要么也就成了大坏人。
试着在坏人中做好人,因为是稀少的缘故,其结果如果不是烈士,就会被尊为贤人。试着在好人中做坏人,因为是稀少的缘故,你很有可能成为他们中的伟人,确立新的好坏区别准则,因为好人通常良善柔弱的缘故,通常你不太可能成为烈士。
伟大的好人和坏人与一般的好人和坏人的区别在于,前者是自觉追求的,后者是生活境遇中受迫而形成的。所以在伟人(无论好坏)之间共同性更多,在一般人(无论好坏)之间共同性也多,而伟大的坏人和一般的坏人,伟大的好人和一般的好人之间很少有共同之处。
常和坏人在一起,就觉得做坏人也没什么不好;常和好人在一起,会觉得做好人也没什么难的。
桌面上的人看人
一位斯坦福的心理学家曾经做过一个有意思的实验,就是让普通的学生分别扮演狱警与罪犯,他们很快就能入戏,很逼真地表现出狱警的残暴与罪犯和狱警的同流合污。他的结论是人并不确定地分为好人与坏人,场景对于塑造人的表现有很强的作用,所以他一点也不奇怪为什么美军中会出现那么严重的虐囚事件。
我们现在假定有个商人是好人,但是他天天有与管理资源的官员私下接触的机会,他很难不把这些资源转移作为自己的来使用,最后成为一个特殊的官商勾结者。相反,如果一个坏人,因为被其他坏人盯得紧,做什么事情都要放到桌面上,慢慢地,他的坏性就会受到一定的制约而得到控制。所以美国建国之初的国父们就发现,掌握政治权力的人不免沦落为坏人,而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坏人看住坏人,凡事要拿到桌面上来说,那么坏就会变得比较有限。
每个人都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我认识贪官,但他在有些事情上做得还不错;我还认识一个蛇头,但身上也有很多主流社会没有的仗义;我也认识某些领导,他们虽然还没有进局子,但是要起钱来真不含糊。所以,我们不需要相信某个人做官就一定是清官,某个人发财就一定是干净的钱,某个坏人被某个好人换下来了就一定好。
《读库》丛书里面有一篇文章,说的是被判刑的前沈阳市长慕绥新大学与早期从政的往事,整个是有为青年的样子,但最后依然会变成贪官,读来让人可叹。
人本有的作恶和为善的双重可能,只看在怎么样的条件下使其善恶部分增大或者缩小,而能大其善而缩其恶的方法大致如下:一是凡事不能统于一尊,一件事情有不同主张、不同的想法的人,都能有声言的地方,所以就是有点帮派和异议,都各有一点空间,这样就有了竞争性,才有发现与盯牢别人是否事情做得太过的动力;二是争议容易造成内斗,保密容易变成内幕交易,最佳的方法就是紧要的事情都必须放到桌面上来,使得谋私的人或者弄权的人至少有了点体面的顾忌,因此内斗也就变成了对大家可以交代的方案;三是我们相信没有真正所谓的完美的解决方案,也没有人能够完全在意愿上或者能力上真正做到大公无私,我们最应限制的是行政权力系统自成的利益集团,然后以全民资源或者公共的名义行事,认可利益集团的存在,给不同利益集团以发言地位、表达机制和沟通机会,然后以在公共化的讨价还价中形成妥协:也许没有某一方感到最满意的结果,但是也避免了有人感到完输的局面。
普通才有力量
我不信佛,但高雄佛光山星云法师的说佛我听得懂,法师自己也说,的确有很多人会把道讲得大家特别不明白,其实“把佛法讲到不明白是容易的,而要讲得大家都明白就很不容易,而我自己的努力就在于让大家能明白佛法。”星云法师把佛光山的佛法称为“人间佛法”体现的也是这个意思。在佛光山的艺术展中,他们请了画家把禅理画成有趣、通俗的画儿让大家看,也可以在他们的网站上看到。听星云法师说道理,也很有意思,而且与生活很近,比如他说,他自己“不怕死怕疼、不怕冷怕风、不怕鬼怕人”;比如他讲人,自己收获自己的因果报应,而不是简单去从佛那里求得,“好比一块田,你要自己下种子,当然可以求,但是没有下种却求,就求不到什么”;比如他讲佛教分生命的十个层次与十愿,就用很现代感性的语言说出来,甚至很有表演的天分。我顺便问到他怎么那么会表演,包括摆姿势拍照,他说做小和尚的时候,师父对站相、坐相都有要求,底子好,到台湾宜兰开始传道的时候,因为当地没有年轻的和尚,每次走过街道都很多人看,所以自己就知道是大家视觉的中心,因此很注意自己走路和站立的姿势,“自觉成才”,老法师这样说的时候一点都不做作,也很实在。
想起来我自己的研究生导师,看完我的论文草稿就马上说,“不行不行,你这个写得我一看就明白,你写得至少有三分之一我看不懂才行。”学术界的学问在与社会封闭的时候就越来越按照圈子来行事,就会让别人越来越不懂。有一位我在学术界的朋友,因为写过一两篇有社会影响力的媒体文章,后来得很费劲地在圈子里表明,那不是自己的真作品,自己的真作品是符合一般人不懂的原则的。我读过不少杰出的学术著作,其实是作者的演讲集。在文艺复兴之后,欧洲很多哲学、社会科学的著作由作者在贵族家庭沙龙中朗诵演说,接受评论,这就对他们为啥容易明白不会太奇怪了。五四时期出来的中国学问家,学问做得深,在让自己的学问为学生、为更广的受众明白这一点上做的努力,一点也不逊于当时的欧洲。而今天我们的学术界很难说不是在退步呢。其实我们做好通俗化的工作,一个非常重要的认识论价值是大大降低人们的认识成本,因为绝大部分的人愿意在自己能够明白与经常使用的语言符号,甚至身体语言符号范围内,接受更多的新知识,如果我们要求人们在学习新概念、新的语言体系与新的技术逻辑的基础上接受新知识,那么非常可能的结果是大部分人会知难而退,因为大多数的人通常不会为高认识成本支付时间、精力尤其是注意力。
我曾经在上海参加一次活动,我询问相关人员科协的工作内容,他介绍说相关人员有很多个学会在活动,我问有没有做科普的,他沉默一会儿说,还真没多少。我觉得,中国现在面临着非常大的科学人才的后继之荒,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缺乏科学普及与科学幻想类的社会动员,因此,青少年本来可能有的对于天文、地质、地理、物理、化学、动植物、心理、生物等的朴素兴趣与爱好,不大可能被激发与放大,从而会越来越缺少把某个领域的科学现象作为自己爱好的人群,从而在根本上危及科学发展的人才基础。我们认可宗教领域的星云法师,但我们更需要科学领域的高士其、叶永烈和学术领域的季羡林、胡适。这也是为什么我支持很多把学术通俗化的人,不是支持他们的学问本身,而是支持这种让更多的普通人关注知识,或者让知识为普通人拥有或者去试图拥有的努力。很欣慰的是,我最近看到了一个旨在推动科普,名为“科学松鼠会”的组织正在火起来,这真是太好了,他们的工作真的非常值得我们支持,尤其是值得我们那些每年用着国家科学方面的资金的政府部门与半官方组织支持与学习。
乐观与理想何以成事?
对于我来说,乐观主义与理想主义是我人生的核心,也是我相信可以造福很多人的生活哲学。人分为乐观主义者和悲观主义者两种,乐观主义者认为所有人的任何缺点从另一方面看都可以转化为他的优点;而悲观主义者在所有的时候都看到别人的缺点与自己的不足。我基本上认为,乐观就是用积极的方法去面对现实与人生,并在积极见识社会的时候形成自己的爱好,用爱好构建自己的生活体系。人应该在学生期间培养自己的爱好,在扩展自己的视野中得到自己的倾向性的选择,并锻炼自己缺少或不擅长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