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思陵回来,两人情绪都很低沉。明末史本身就很沉重,又经历了一番关于人性与婚姻的沉重对话,更让人心情抑郁。
我把她送回家跟她告别,她也没有挽留我。
本以为见了温柔贤惠的D女,小资情调的C女该被淘汰出局了,谁知峰回路转,C女竟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更让我痴迷的东西。她的经济和精神都很独立,生活洒脱。品位高却不拜金,有个性却不张扬,有肉欲却不下作。和她在一起,我第一次与异性产生精神上强烈共鸣。这种感觉,我以前连做梦都没敢想过。
可D女也不错,她年轻有活力,把男人当成宝体贴入微,乐于奉献牺牲。而且她烧得一手好菜,做得一手好家务,典型的贤妻良母。可以说,我离婚时想找的就是D女这样的人。当初被A女感动,就是误认为她是这样的女人。若是娶了D女,我这下半辈子就等着当大爷享清福吧。
又是左右为难。但这次给我的选择不是“坏”和“更坏”,而是“好”和“更好”。有如鱼和熊掌,舍了哪个我都遗憾。
选择C女还是选择D女,意味着我选择下半辈子的生活方式。这不是件轻松的事,这是在选择命运。
这种犹豫不决表明,我尚不明确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我还需要一段时间来决定,到底哪种生活方式适合我?什么才是我的追求?
不过,我对D女的了解,只限于一个晚上的耳鬓丝磨。若想真的定下来,还需进一步深入了解。没准儿,她身上还有更美的东西,等待我去发现。
想到这里,我平静了许多。看来脚踩两只船的生活,还得持续一段时间。
那么,这样做是不是违背了道德准则?
思前想后,觉得确实有些不道德。但没办法,谁让当代社会这么open呢?我可没急不可耐地上床,她俩,一个主动拿着保险套,钻到我的被窝里;一个不由分说把我按到床上,夺走了我的不贞之操。那选择的主动权,就在我这被动者手上。
想到这里,我很得意于自己的“不主动”了,大大减轻了脚踩两只船的负罪感。
从那天起,我可就开始忙了。我住团结湖,C女住酒仙桥,D女则住苹果园,这种该死的地理分布决定了,我每天得跟老鼠一样,在北京城这个偌大的风箱两头疲于奔命,加一箱油两三天就跑没了,里程表的数字也跟中国的外汇储备一样“蹭蹭”往上涨。长此以往,我心爱的小威驰非得提前报废不可。
车累,我的体力更累。我不得不扮演起了意大利作家哥尔多尼的喜剧《一仆二主》中,那个特鲁法尔金诺的角色。
这么维持了俩星期,我实在受不了了。遂草拟了一个课程表,向C女提出,以后咱们有点规律,每周二、四、六跟她上课;然后又向D女提出,以后每周一、三、五跟她切磋。
星期天干吗?靠,您总得让我休息一天,喘口气儿吧?
这种一仆二主的生活,持续了大约两个月时间。
随着与D女交往的不断加深,证实了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很准。虽然我对她极为满意,但身边有个C女一比,还是觉得D女跟我缺乏了一点精神上的默契。D女是个过家好手,在伺候男人方面比C女强出一大截;可我渐渐发现,我似乎并不满足于找一个单会伺候自己的女人——我更在意一些精神层面的东西。
到了这年年底,D女似乎比以前变得忙碌了,经常有事,和我接触的频率渐渐降了下来:先是一星期见两次面,接着一星期见一次面,最后几星期才见一次。
见面时,D女越来越显得伤感。问她,也不说原因。
她老是说一句话:“守杰,你真好,我真不想失去你。”
我安慰她说,不会失去我的。然后我问她,为什么老说这句话?
可她怎么也不肯回答,只是唉声叹气。
我只能猜想,或许她遇到了更合适的人,否定了我但又不好意思首先提出分手?所以,她不联系我就不联系吧,我才不想给人造成死缠烂打的印象。
D女渐渐淡出,让我有更多时间和C女相处。
经历了思陵前的心灵碰撞之后,我对C女的感觉发生了质变,越来越多地感受到和她的默契。我发现:我其实很渴望与人做精神交流,在现实世界欣赏她,在精神世界同样欣赏她。
这种精神上的欣赏,究竟是不是爱情?
此刻,我才开始像想要读懂一本书一样,认真解读C女。我开始留意她的书籍,发现她的爱好很广泛。除了她的会计专业,还喜欢历史、哲学、音乐、文学。
12月16日是C女的生日。我为她订了一束鲜花,托快递公司送到她的单位;又买了个生日蛋糕,陪她在外边吃晚饭。
回到C女家,两人聊了一会儿。
我随手翻过她书柜里的几本书,赞美道:“真没想到,你这么喜欢读书。而且,爱好这么宽泛。看来你是个真正的知识女性。”
她笑了笑:“人嘛,总得有点儿追求不是?”
“对,是该有点追求。只是现在社会挺浮躁的,很少有人能静下心读书了。”
“唉,其实读书越多,想的就越多,苦恼也就越多。”
“那未必。我觉得,书读得多了,会让人眼明心亮。”
“嗯,是。”她没跟我顶撞。
“像你这样的女人太少了。”我继续赞叹,“我认识的一些女人,哪怕是大学毕业,其实读书也很少,没多少货。像你这么喜欢读书的女人,简直就像……像……沙子里的珍珠,太少了。”
“哎呦,那不成濒临灭绝的稀有品种了?”她被我夸到不好意思,反讽了一下。
“呵呵,不是。只是,我曾见过很多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动不动就以‘知性女’自诩。其实我觉得,上了大学并不意味着一定成为‘知性女’,这个光环不是靠学历决定的。”
“那你说说,光环是怎么编出来的?”她语带嘲讽,真是朵带刺的玫瑰。
“我觉得是靠本身具备的家庭教养、综合素质、生活方式、兴趣爱好、美学修养、独立思考能力等共同决定的。在我眼里,‘知性女’这个头衔的标准很高。说实话,我一看到哪个浅薄的女人叽叽喳喳地自夸为知性女,我心里就感到好笑。你算是真正的知识女性了,可你在我面前从来提都不提这话茬儿。”
“那有什么好自夸的?知识自己知道了就行了,干吗非要炫耀出去?”看得出来,她对我的称赞其实也很受用。
“问题是你不觉得吗?那些自以为是的人比比皆是,读了两年大学,会个ABCD就觉得老子天下第一了,相比之下,男人在这方面往往要含蓄些。”
“嗯,这点我承认。其实我一直感觉,咱们大学里所受到的那些教育,是有缺陷的。诶,守杰,不知道你看过一篇文章没?”
“什么文章?”
“我在网上看的,叫《兰德智库批评中国人的思想》,里边有一段对中国教育体制的批评,我觉得很在点子。你看过没?”
“嗯……没。”
“哦,那你等一下,我拷下来了,调给你看一下。”
“喔,好哇好哇。”
她打开电脑找到一个文档指给我看,只见上边是这样说的:
“在中国人的眼中,受教育不是为了寻求真理或者改善生活质量,而只是身份和显赫地位的象征和标志。中国的知识分子从别人那里得到尊敬,并不是因为他们为了别人的幸福做过什么,而只是因为他们获得占有了相当的知识。事实上,他们中的大多数只不过是一群仅仅通晓考试却从不关心真理和道德的食客。
中国的教育体系很大程度上已经成为一种失败和耻辱。它已经不能够服务于教育本应所服务的对象:社会。这个教育体系不能提供给社会许多有用的个体。它只是制造出一群投机分子,他们渴望能够受益于社会所提供的好处却毫不关心回报。
中国可以培养出大批的高级技能人才,但却很少可以培养出合格的可以独立主持的管理级专家。服务于一个公司或者社会,光有技术是不够的;还需要有勇气,胆量,正直和诚实的领导才能,这恰恰是大多数中国人所缺少的品性。正如亚瑟.史密斯,一位著名的西方传教士一个世纪前所指出的,中国人最缺乏的不是智慧,而是勇气和正直的纯正品性。这个评价,虽然历经百年,如今依旧准确诊断出中国综合症的病因。
大多数中国毕业生对选择出国并为外国工作不会感到内疚,事实上他们首先欠下了中国人民在教育上为他们所做出的牺牲。随着传统文化价值观的破坏和逐步衰弱,大多数的中国人,包括受过教育的人都徘徊在精神和内心世界的路口,像迷失的狗一样不知何去何从。”
“中国人最缺乏的不是智慧,而是勇气和正直的纯正品性……缺乏的不是智慧,而是勇气和正直的纯正品性……说的对,说的对。”
她看着我,等我发表高见。
“我感同身受。孙倩,咱们中国大学里教的,只是些专业技术,不是人文素养。只教做事,不教做人。就是有点提及,也是假大空上阵,高大全出场,甭说教育不了学生,怕是连教师自己都不信。”
“对,没错儿。” 她点头同意。
“这种愚蠢教育造就了一批喝狼奶长大的孩子,做人没底线。”不少人即使上过大学,也只学了些混饭本事,可品位低下、眼界狭窄、势利庸俗、凉薄肤浅、懒惰娇纵、乖张跋扈、拜金拜物,凡是关于文学艺术历史哲学修身养性品德操守之类的知识一概拒之门外。这类人,就像这个报告里说的,像迷失的狗一样不知何去何从。这一点,我作为工科学生深有体会。”
“唉,别说你们工科,我们文科其实也是半斤八两。”
“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嘛。”
“所以我刚才跟你说,书读得越多,想的越多,苦恼就越多,因为理想和现实太脱节了。到处都有不讲底线的小人,为了利益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敢做。生活在这样的社会,真是悲哀。”
“唉。”我叹了口气,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我爸曾跟我说过句话,‘达则兼济天下,贫则独善其身’。咱们都是普通人,能做的,只是保持住自己不被这个社会所污染,那就够了。”
“嗯。”她笑了一下,问我,“对了,守杰,还记得有一次我问你的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第一次来我家时候我问你的。”
“……没想起来……那晚咱俩说了很多话。”
“我问你,爱情,究竟是什么呢?记得吗?”
“啊,这个啊,记得记得。”
“你有答案了吗?”
“这个……还没有。”
“我最近有了点儿想法。”
“是吗?你说说看?”
“嗯,好吧。作为女人,我一直渴望拥有一份比较纯粹的爱情。可是,就不说男人了,光从女性的婚恋观看,就很可笑:六十年代找工农兵,七十年代找解放军,八十年代找大高个,九十年代找有钱人……什么时髦找什么,就是没有‘爱情’两个字的位置,都是在搞投机。有人说,那是婚姻标准,不是爱情标准,可我一直很讨厌有人说什么婚姻跟爱情是两码事。对我来说,那就是一码事。我根本不能想象,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同床共枕、朝夕相处,那对我来说,是一种折磨。”
“对啊,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之所以离婚,就是不愿面对个跟我同床异梦的人,不愿再忍受一桩充满算计和防范的低质量婚姻。”
“诶,守杰,那你离婚后有没有反思过,从你的经验看,爱情,究竟是什么?”
“这个……我想,真正的爱情,必须有绝对的信任和相互欣赏。以前我和前妻互不买账,她贬损我,我蔑视她。”
“可你俩开始相处时,不也是以相互欣赏和信任开始的吗?”
“呃……这倒是,那时确实很信任她,否则也不会走到一起。”
“那最后,怎么就变成互相贬损,爱情怎么就烟消云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