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这……唉,我也不知道。”我挠了挠头,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我想,爱情就是一时的激情吧。不是有个研究说,爱情是一种化学反应,时间维持六个月到三年?可能过了那个期限,就没反应了,爱情就没了。这时,孩子也生了,亲情也积累了,婚姻就维持下去了;如果没积累起亲情,那婚姻就出现问题了。”
“我觉得这种说法有道理,但不全对。”
“那你觉得?”
“我觉得那种一时激情,是基因对人类理智的征服,只是吸引男女在一起,为繁衍创造条件。但那谈不上爱情。”
“啊?”
“其实,我也一直反思自己年轻时的爱情,发现自己的问题了。”
“哦?什么问题?”
“我年轻时,在大学里遇到前夫,他长得帅,有教养,家庭背景也好。我当时想,这就是我的白马王子。而且他对我追得很紧,就跟了他。但最后我的婚姻却很失败,失败的直接原因是他出轨而且不肯改,但平静下来反思自己,发觉自己也有错。”
“嗯?你是说,他出轨是你的错?”
“是,承认这一点是很痛苦。可正是我的错,才是婚姻的失败的根本原因。”
“你有什么错呢?”
“我混淆了爱情和一时激情的概念。以往我认为那就是爱情,可现在我不这么看了。那不是爱情,当年对他的怦然心动,并不是爱情,而是坠入情网。”
“可……坠入情网难道不是爱情吗?”
“我看过一本书,叫《爱的艺术》,里边有句话提醒了我。”
“怎么说的?”
“‘人们总是误把这种如痴如醉和疯狂的爱恋和入迷看作是爱情的表现,可实际上这只能证明这些男女多么寂寞。’我想明白了,书里说得对。坠入情网,那不叫爱情。”
“可其实人们谈论爱情,一般就是这样子的啊……”
“但不是爱情。”她坚定地说。
“那……你觉得,爱情,究竟是什么呢?”
“别林斯基说:‘爱情,是两个相似的天性,在无限感觉中的和谐交融,在生活及忠实、善良、美丽事物方面的和谐与默契。’以前我不知道这句话,但现在觉得,他给爱情下的定义是比较准确的。”
“‘爱情是两个相似的天性,在无限感觉中的和谐交融”,嗯,有道理。”
“唉,以前没经历过婚姻,对这些话理解得不透。经历了,才知道其实很多痛苦都能避免,几百年前就有人给提过醒。”
“那是,只有过来人,才知水深水浅。”我附和道,“年轻时我早知道,门当户对啊,志同道合啊,可……轮到自己找对象,却一点儿概念都没有,全抛九霄云外了,总以为那不是说我的。等真的经历过那种折磨了,这才醒了。”
“我一样。以前喜欢前夫,就是喜欢了他的外表、谈吐、风度、社会地位,甚至还有财富、个人前途,等等。但现在明白了,这些东西都是外在的东西,不是人的灵魂本身。”
“那……照你这么说,连《铁达尼号》里边,露丝和杰克之间的感情,也都不算爱情,而只能算‘坠入情网’?”
“他们就是‘坠入情网’,你说他俩会有真正的共同语言吗?”
“嗯……其实当年看《铁达尼号》的时候,我心里也犯这个嘀咕。我觉得他俩来自不同的世界,虽然感情真挚,可长久下去怕是也会有不少问题……”
“是这样。露丝对杰克的感情,就像当年我对前夫一样,被外形、气质吸引,对陌生阶层生活感到好奇,就喜欢他了。可导演怕是也不敢想,要让这俩人天长日久厮守,会有什么结果?所以只让他俩的感情存在了几天,就让杰克死掉了。就这几天时间,其实不能够完全了解一个人,甚至几年都难。”
“对,我有感触。很多事,只有遇到了,才能看出一个人。不过,当年我看《铁达尼号》的时候,还是被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也一样,哭的稀里哗啦的。”
“呵呵,只能说导演把咱们给骗了。”我笑道。
“也谈不上骗了,露丝和杰克还是找到了一些有共鸣的地方,只是他们间的了解还是少了点儿,谈不上灵魂深处的相近。所以,称他们俩是爱情有点儿牵强了。可那时候我自己就懵懵懂懂的,也就以为那是爱情。”
“其实,绝大多数人都会以为那是爱情。”
“那你说,一开始大家能走到一起,相亲相爱,可为什么慢慢过成了互相伤害?我从网上看的,咱们北京市离结率都50%了。两对夫妻,就有一对过不到头。都说家庭是避风港,可这世道,结婚本身就成了冒风险的事儿。”
“这我也不好说……我觉得是世界观不同,看问题的角度和处理方式都不同造成的,老是冲突,久而久之就厌倦了。”
“对啊,世界观,相同的世界观就意味着相近的灵魂。外在是容易变化的,可灵魂却是不变的,你永远是你,我永远是我。所以,当年我贪图那些外在而坠入情网,却独独忽视了审视他的灵魂,这就是我的错。”
“有道理……”
“都说爱情像鬼,听说的人多,遇到的人少。一般人其实一辈子都没遇到过真正的爱情。哪怕他们自认为有,就跟我当年一样,其实也没有。有的只是寂寞男女因为那些外在条件产生的激情。激情下都只想着对方的好,脑子里只有一个幻想出来的对方,却不是对方真正的样子,缺点都被忽略了。可结婚后激情过去,差异就显出来了,或者审美疲劳喜新厌旧;或者老想着把对方改造成自己理想的样子。可努力几年后,发现人太难改变了。”
“嗯,是,我就曾经想改变前妻。可后来发现,她也在按她的想法改变我。唉,斗了几年,最后两败俱伤。”我垂头丧气道。
“呵,这种蠢事儿我也干过。所以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其实不是,婚姻是一时激情的坟墓,因为激情会消退,外在条件也会变化。多少家庭,仅仅因为经济条件、社会地位、疾病意外、外貌容颜等等发生变化而解体?可真正的爱情,应该是不死的。要是你找到了一个近似的灵魂,你欣赏她就是欣赏你自己,你否定她就是否定你自己,这种爱情怎么可能会短命呢?除非你死了,或者她死了,这才会结束这种爱情。你说是不是?”
“嗯……不过说实话,找到个真正与自己灵魂相近的人,可能性太小了。”
“也是,很难。完全一样的不好找,可以找近似的。”
“嗯,对,大同小异,求同存异。看样子,咱俩对这方面看法基本一致嘛。”
“嗯,我是跟你聊了几回后才启发我去想的。现在终于明白了,贪图一些外在,找个不合适的人互相折磨,那才是痛苦的根源。”
“唉……那时候太年轻了。”我摇摇头苦笑一声,“可惜啊,一代又一代,前仆后继……两对夫妻里就有一对过不到头,太可怕了,这个时代。没办法,变革的时代,咱们就当牺牲品了。”
“不过,我觉得离婚率高也不全是坏事儿。”
“还不是坏事儿?我觉得离婚对人伤害太大了。”
“不是离婚对人伤害大,是两个不适合的人在一起互相折磨,最后分开,这个过程伤害人。离婚,只是这种伤害的结果。”
“那倒也是。”
“我觉得这个时代起码还尊重个性,再不必因为一些跟婚姻爱情八竿子打不着的因素,勉强维持低质量婚姻。那种生活只能扭曲自己,泯灭自我。起码,咱们还是拥有了选择的权利。”
“唉……只是代价太大了,还伤害了孩子。早知道就好了……”我不禁摇头叹息。
“守杰,那……经历了这些伤害,你还相信爱情吗?”
“其实我一直渴望拥有一份真爱……”我答道,“婚内,前妻那样对我,我都没有想过出轨,原因就是我想拥有一份无暇的爱情。可后来知道这不可能,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不是一个人的,她跟我不是一路人。所以我来了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是付出很多代价,也不想玷污我心里那份对爱情的尊重。”
“那咱俩的想法真的很相近……罗素说,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是支配我一生的单纯而强烈的三种感情。我特别赞同他这句话。”
我心中大喜。
我终于确信,我和她想要的,是同一个东西:真正的爱情。
此时此刻。我感觉原本存在于我和她心灵间的那道鸿沟上,架起了一座坚不可摧的桥梁。
爱情。究竟是什么呢?
爱情。是两个相似的天性,在无限感觉中的和谐交融。
爱情。是在生活及忠实、善良、美丽事物方面的和谐与默契。
席勒说:爱情的领域非常狭小,只能容下两个人生存;如果同时爱上几个,那便不能称作爱情,只是感情游戏。
几个月里,我与C女感情逐步加深,与D女却日渐疏远。这种此消彼长的变化,让我考虑,是不是该结束这“一仆二主”游戏了?
人的潜意识往往先于显意识。我在潜意识里早已选择了C女,但在显意识里却认为D女也有很多地方值得留恋。所以,我又犯了优柔寡断的老毛病,迟迟不愿意做最后选择。
正左右为难,前妻的一次鲁莽行为,却迫使我做出了抉择。
我一直觉得,前妻天生是来克我的。如果我是林顿,那她就是克林顿。
我和前妻相识于大学三年级。当年我喜欢打篮球,学校、系里比赛常会有我的份儿。
每逢这类比赛,定会有一帮女生做热心观众兼拉拉队。男人的力量,女人的美丽,是异性相吸的主要力场。在球场上驰骋拼搏的健儿,体现着男人的力量,必然引来异性关注的目光。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群热心观众里多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命中注定会让我陷入一场噩梦。
当然,那时我们还不认识。对我而言,她只是“观众甲”。
实事求是地说,前妻年轻时长得相当不错。虽然谈不上倾城倾国,但长发披肩,身材高挑,五官端正,皮肤细腻。缺点也有:一是颧骨太高,二是时不时会流露出一种特别的眼神。尽管当时我说不出那该算什么,但总感到有些异样。
多年后我明白了:那种异样的眼神,被人们称作“凶光”。
起初我没注意到她的存在。几次之后,我还是发现了她。一是因为她的出勤率是百分之百,二是因为她的目光几乎就没离开过我,三是因为她是那帮恐龙里长得最正常的一个。
工科学校里,女生就是稀缺资源;有几分姿色的女生,更是百年不遇。那时有部美国电影叫《侏罗纪公园》,看完后我们寝室男生在卧谈会上,经表决一致通过决议:我们学校从此应更名为“侏罗纪科技大学”。理由是:这是男人的噩梦,恐龙的乐园。
我那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绝望地以为,全世界的女人大概都跟侏罗纪公园的恐龙一样难看。
现在,侏罗纪公园里出现了一位漂亮女孩,无异于天仙下凡。
每次打球,我这边的啦啦队里都少不了这位天仙的魅影。跟其他蹦蹦跳跳、叽叽喳喳的恐龙不同,她总是面带微笑地看着我,一副静若处子的模样。我若投中了篮,就冲我莞尔一笑。
几次下来,对她印象已经很深刻了。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有这么一个忠实而漂亮的拉拉队员关注自己,足以让我怦然心动。
于是,我拐弯抹角打听她是哪个系的,叫什么。
别人告诉我,她叫张佳丽,安徽人,学锻压铸造专业的。
“锻压铸造?”我条件反射般惊问了一句。
在我心目中,“锻压铸造”应该是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愚夫莽汉从事的职业,无论如何也没法跟这个清秀文静的女孩联系起来。
我更不会料到,其后的十年里,她真的能学以致用,抡起钢锤铁斧对我实行“锻压铸造”。
其实,莎士比亚他老人家早就警告过我们:“外观往往和事物本身完全不符,世人都容易为表面的装饰所欺骗。”
可惜,我们总把他老人家的至理名言当成耳旁风。
弄清楚她的底细后,我还是按兵不动。她依旧静若处子般站在恐龙群中,交替用温情脉脉的眼神和那种异样的眼神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