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武则天
1097400000018

第18章 牵涉 (1)

燕王忠被牵涉到上官仪案中,毋宁说是上官仪成了燕王忠案当事人的最后一人,上官的被杀当时是被草草附上罪名,说燕王身为太子时,王伏胜和上官仪曾亲侍他。现在,这个子虚乌有的燕王忠案用得太滥了,太陈旧了,再用下去有点说不过去。所以,燕王也就没用了。

燕王忠奉旨自缢时,对着罪状问:谁是上官仪?袁公瑜也懒得跟他罗嗦,劝燕王快按手印。燕王忠的神经由于常年的紧张已经失常了,好象不觉得害怕。他问:我死了,你会抓住我的手按手印吗?跟当年太尉一样。

燕王,快按手印吧,我好交差。袁公瑜说。

你是在催我死吧。燕王在罪状上按下手印,他端详着手印,对袁公瑜说,好象不够圆,于是他又按了一个。袁公瑜说可以啦可以啦。

燕王摸着三尺白绫说,我死了,以后还用得着我怎么办?袁公瑜不吱声。燕王就把白绫抛上房梁,这时袁公瑜说,这是赐死,请燕王来谢过皇恩。

你说什么?燕王忠迷惑不解:送给我一个死,还要我谢谢他。

不过他还是和袁公瑜跪下,朝着京城方向。燕王说,父皇,谢谢你让我死。袁公瑜提醒他还要谢武后,燕王说这么麻烦,还有一个,也叩拜了说,谢谢皇后让我死。

谢过皇恩,燕王把白绫绕在自己脖子上,左绕右绕老是松掉。他不好意思地对袁公瑜说,真惭愧,我不象太尉那样熟练,一绕就成了,你是不是来帮我一把。

袁公瑜望着燕王苍白的笑脸,听了很难受,喉咙咕噜一声,走出屋去了。他听见燕王在屋时里弄来弄去,自言自语,老是绑不牢那个结,折腾了半天。他忍不住走进去,看见燕王羞愧万分地笑了:真不好意思,我死不了。

袁公瑜利索地帮他缠好白绫,然后把他抱上去,燕王的头一立进去,他就冲出屋外。

他听见屋里传出清清楚楚的一声嚎叫:

父皇,你为什么杀你的亲儿子呵--!

袁公瑜听了大惊,他失魂落魄地把燕王临终的遗言奏明高宗时,高宗呻吟一声,突然全身颤抖,龙袍底下湿漉漉的,他尿失禁了,嘴上啊啊地说不出话来。

退下。武后喝令袁公瑜,谁让你在这里胡说八道。

这一次尿失禁开始了高宗的尿床生涯,他常常在梦中抽搐、惊悸,随后尿水便不可收拾地遗泄出来。实际上他的男性功能也同时出了障碍,若不是武氏百般启发,他恐怕将一事无成,尿床的开始把他带回到童年,懦弱、孤僻、胆怯和多愁善感的阴影从童年横渡到今天。为了避免皇帝在龙椅上泄出尿来,太医特意制作了夹着草药的尿布绑在高宗腿间,这致使他的走路姿势趋于难看。

他不想上朝。他整天总是困倦得要昏睡,有时无缘无故的疲劳袭击皇帝,他好象头一挨枕头就可以睡着。我不想上朝,他说,我讨厌那些事。高宗说这话时带着某种怨恨,不知道他在怨恨什么,总之他很不满意。

皇上还是去吧。武后劝道,皇帝怎能不上朝呢。

我不去。高宗说,我要睡觉。

我陪你上朝。武后说,我就坐在你身边。

我知道你想上朝。高宗奇怪地笑起来。

武则天不吱声,拉起高宗的手,高宗就乖乖跟着她走,我们看见武后牵着皇帝,如同母亲牵着盲童,穿过太监悠扬的口令,走上大殿。他们并排坐在金銮殿上,仅仅由于妇人的面容秘不示人,武后前面加了一层紫纱,使里面的人变得影影绰绰,徒具人形。

高宗和武后并称二圣的时代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的,皇帝未死皇后临朝这是中国历史唯一的特例。几乎所有的大臣都亲耳聆听到武后这个非同寻常的女人处理国政时的果敢、公正、有力和思路清晰。他们弄不懂这个皇后从哪里学到的这门功课,尤其是她对农田、水利、租税和丝织业方面娴熟的知识竟让大臣自惭形秽。这使得坐在一旁的高宗瞠目结舌,无话可说。起先高宗有些尴尬,后来就习以为常了。

太子弘在侧殿听政学习,他对他的教师说,我的母亲聪明过人,天下少有。

教师长叹一声:皇后才是你的教师。

不。太子弘说,她只是我的母亲。

悠扬的女声从紫纱后面传出,国家大事迎刃而解。然而当这女声暂时停歇时,人们听到另一种声音,这个情景让人难以启齿:当议事结束,武后缄口之际,她的身边传出了很响的呼噜声。

几乎所有大臣都感到无地自容,尴尬和羞愧把他们淹没了,尤其是高宗的呼噜声在骤然出现的寂静中被夸张和放大,让人无法忍受。武后用羽扇捅捅皇帝,他还是沉睡,武后只好用扇子打了他一下,高宗才猛醒过来。他睁着惺忪的眼环视着呆若木鸡的众臣说:

你们在干什么?

罢朝后,皇帝走入侧殿,太子弘迎接父亲的到来。高宗说,你的功课学得如何?太子弘说,我学不到功课,因为父皇睡着了。高宗说,你可以向你母亲学功课。弘固执地说,父亲,你是皇帝,母亲不是皇帝,她只是我的母亲。

高宗微笑起来,他注视儿子的神情很有把握:你是我的儿子,记住你永远姓李,我身体不太好,可能要去洛阳东宫住一段时间,我不在时你摄政。

我……太子弘突然惶惑起来。

高宗笑起来了:男人难道胜不过女人吗?

太子立刻明白父亲的意思了。高宗对儿子说,孩子,父亲恐怕不会在朝太久了,你要多学一点,免得象我一样。

父皇!太子弘看见父亲眼里有闪亮的东西。

这时,武后走了进来,问:你们在说什么?

太子弘回答母亲:母后,我和父皇在说打猎的事情。

武后笑起来:皇上的箭法比我差远了,你要学打猎,最好跟我学,孩子。

是的母亲。太子弘说。

回到寝宫后,武后获悉了高宗要去东宫,让太子摄政的消息。她说我可以留在这里,太子太小。高宗说他不小了,再说你也要跟我同去,我离不开你。武后笑了一声,恐怕皇上不是离不开我,而是离不开太子吧?

他是我们俩的孩子。高宗说我怎能离开他呢。你说话真是奇怪。

皇上,你一觉睡糊涂了吧?武则天注视着高宗说。

光阴从身边经过和消失,人们一点儿也不察觉,因为没有人留意它,人们还有许多似乎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正月二圣在洛阳下旨建造新宫乾元殿,重修合璧宫;四月在邙山下校阅三军,五月许敬宗和李 奉旨筹备封泰山大典,日期定在十月。登封泰山是国家一年的大典,但高宗已经没什么兴趣了,他对即将开始的长途跋涉存一颗畏惧的心。

高宗在寂寞中熬到了十月,大批人马开始往山东泰山进发,晓行夜宿,风尘仆仆。十一月,大队人马驻原武,十二月进入山东,驻在济州,歇十日后,前往泰山。  封泰山的盛典定于新年正月举行。武则天对高宗说,今年登封泰山,我要进亚献之礼。亚献之礼,就是第二个进献的意思。高宗一听没有吱声。武则天注视着高宗:皇上,有什么不妥吗?高宗说,我很累了。武则天说,你一点儿也不累,你是不肯让我进亚献之礼。高宗费力地坐下来,皱着眉头。武则天趋前仰望着她的丈夫道,为什么我每一次总是让你为难呢?是不是?高宗叹了一口气,你干嘛非得争这个东西呢?你是个皇后嘛。武则天笑了一声,皇帝之后,不就是皇后吗?高宗烦躁地说,我没有心情开玩笑。武则天提高声音说,我也不是在开玩笑,我盼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我做梦也想登一回泰山。高宗说,这有什么?不是年年都登山吗?武则天说,不,我做梦都想登泰山,越爬越高,登到它的最高处。

登上去了又能怎么样呢?高宗厌倦地说。

我能看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太阳。

太阳?高宗迷惑了,他匪夷所思地嘟囔了一声,太阳有什么好看的,不是天天见吗?

不。武则天说,我喜欢站在最高的地方看它。

那你就去看吧,我要去沐浴了。高宗转身就走,武则天喝住了他,高宗看到这时从窗前转过身来的武则天,好象连表情都不同了,神神道道的。她说,皇上,别忘了我的亚献之礼。

随你的便。高宗出房后,碰到太监对他说,皇后怎么啦?高宗说,都说我是诗人,今天我可认识真正的诗人了。

高宗沉浸在大桶的热汤中,他驱逐了侍候的太监和宫女,一个人独自泡在热水里,额上汗水不断涌现出来,高宗仿佛已经睡着,而且睡到深处,他忘却眼前的一切具体的事,试图获得一种自由。热水全方位地围绕他和抚摸他,使他获得了一种虚假的关怀和温暖。他几乎落下泪来。

高宗的思绪在今昔之间往返,他极力捕捉当年对武氏的那一种纯真而热烈的爱情,他的眼前浮现出一些景象:在花园里吟诵诗篇时与武氏的相遇,起身如厕时她来更衣,太宗灵前如痴如醉的拥抱,尼姑庵里摄人心魄的重逢……李治问自己,他是否真爱这个人?他获得了一个肯定的回答。李治爱她,虽然爱得极其痛苦,但他仍然爱她,甚至原谅了她杀害韩国夫人的暴行。但高宗躺在木桶的热汤中依然泪如泉涌,他心感悲痛的是爱情正从他和武氏中间一点一点跑掉。他觉和匪夷所思的是,两人昔日偷情时爱情如火,现在江山已是他们两人的了,爱情却越来越被另一种东西代替,几近暗淡无光,达到熄灭的边缘。

现在,他已经到了怕见皇后的程度,武后一出现,他就内心哆嗦,总象做错了事。

热汤的气息夹带着草药的芬芳,使皇帝痴醉,薄荷的清香使他获得了清爽和洁净的感觉,高宗仿佛升到天上,周围移动着浮云。只听得一支低回飘渺的歌在回荡,时断时续。高宗披上浴袍,走出浴房,夜色汹涌而至,月亮下有一阵风吹过来,使他哆嗦了一下,他的袍子灌满了风。

姑娘是站在另一颗树下的,高宗认出是韩国夫人的女儿,为了纪念她母亲,高宗已封她为魏国夫人。歌声就是从她口里发出来的。魏国夫人行过大礼,高宗说想不到你竟然会唱歌。魏国夫人说是母亲教我的,她生前就爱唱歌。

她到死时我还没听过她唱歌。高宗说,她连唱一支歌的时间也来不及。

风使皇帝哆嗦了一下,魏国夫人走过来为高宗裹紧浴袍,说,皇上你觉得冷吗?高宗说是呀,你--过来。魏国夫人就靠过去,他们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