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廷辅等奉了旨意,便分头出发,倚仗官家的势力,大作威福,闹得各郡百姓,家家不得安宁。炀帝又想到选的采女一多,宫中没处安顿,更须造一个清幽绝俗的场所,安顿这些美人,当下便召集了几个心腹佞臣,一同商议办法。内中有个侍史内郎虞世基说:“圣上若需另筑宸游之所,依臣愚见,显仁宫恐不合适,殿台的气味太重,不足吟风弄月,吟诗作赋。最佳的方案,是不建大型宫殿,全采苑圃形式。择一个上佳的地段,辟地三百里,已足布置。就中将一半挖成五个大湖,分东南西北中,方圆各占十里,沿河四周,种植花草,筑就长堤。察看相宜的地势,分置亭树几所,不宜过多,便觉灵活。沿堤柳桃之间,杂以梨杏,春来景色,更可无限动人。其余一半再分为二,一半掘一个方圆四十里的大湖,湖中可造三座石山,必须高出百丈,上面建些玲珑的亭台楼阁,可内宴饮酒,远眺四周景色。大湖须与五小湖相通,驾舟往来,可无阻碍。其余一小半,相其地势如何,分建小院落十余所,便可将选得的美人,安顿在里面,以供洒扫,圣上的意下如何?”
炀帝听了,不禁非常高兴地说:“卿的条陈,正合朕意。即委卿督造苑圃,一切便宜行事。若能早日落成,更是佳妙。”虞世基奉命行事,便在洛阳偏西,觅到了合适位置,按照自己的设计动工。征调全国各地工匠二百万人,日夜不停地劳作,到了来年六月,即已造成。同时,许廷辅等也采选到了二千名美女,进呈了名单。
石狮
炀帝见选来美女如此之多,不禁失笑,对萧皇后说:“怎能有如此许多美人,恐怕连无盐嫫母,他们也列入了美女队伍里了。”萧皇后也笑道:“二千个里面,终有绝色的几人,不失圣上之望就是了。”炀帝说:“昨天虞世基来报,苑圃已是落成,内有十六个院落,须选择佳丽谨厚的淑媛,作为每院的主持,分掌各院。爱卿你看可好?”萧皇后乐得凑趣,随即说:“圣上的主意甚善,贱妾愿为圣上代劳,代行挑选如何?”炀帝欣然说:“爱卿若能如此,真胜我母后百倍。”
说完,炀帝已是刻不容缓,一面命内侍设了盛筵,和萧皇后同饮,一面召许廷辅到来,命将所选的美女,分了几起,带到筵前,待萧皇后点选。廷辅便将各处美人,一起带进,逐名点至筵前。炀帝且饮且瞧,觉得一个个都生得不俗。萧皇后却是仔细端详每个人的头脸手足,凡是肥中带痴,瘦见骨露,秋波媚而不明,春山翠而不细的人,俱屏过一边。好不容易选出了十六个神清骨秀、体态安详的美人。炀帝记下了姓名,便亲自面谕,各封为四品夫人,令其分别掌管十六院事宜。又传命虞世基,监制玉印十六方,待院名题就,即和主持夫人的姓名,一并刻于印上,再行发给。
选出的十六个夫人,无论是王、谢、秦、樊、刘、狄,还是梁、李、陈、方、田、朱和石、黄、张、柳,各有一种体态,国色天姿,不愧为群芳领袖。萧皇后又选了三百二十个人,虽是姿色稍逊于十六院夫人,却也一个个花娇柳媚,便充作了美人。每院分领二十个人,叫她们学习歌舞弹唱,供饮筵的时候取乐。其余的秀女,拣灵慧的,分发苑中亭台楼榭充役。萧皇后一一分派就绪,已是子夜过后,众秀女谢恩退出。顷刻间风流云散,殿上顿觉寂寞,一股芬芳的香味,却还弥漫在殿中。
炀帝醉眼迷蒙,笑对萧皇后说:“爱卿品评群芳,可称公允万分了。”萧后也笑道:“如今满眼莺燕,圣上自可随意宠幸,夜夜风流,只恐要乐不思蜀了。”炀帝见萧后打趣他,便一手勾住了萧后的粉颈说:“为答谢爱卿,朕今夕就欲一幸蜀宫了,怎说乐不思蜀?”萧后不禁粉脸生春,娇面含羞。萧皇后原本是后梁主萧岿的女儿,才色兼优,也是个宫闱翘楚,士女班头,又素来婉顺,对炀帝是多方迎合,自是恩爱,从未反目。这一夜,炀帝为谢萧皇后代评美女之功,竭力效劳奉承,伺候得萧后娇啼阵阵,欲仙欲死。为博一夕之乐,萧后甘愿再代炀帝选美千人。
不说炀帝和萧后同入寝宫,温柔乡里,共效于飞。一宵易过,又是天明,炀帝心意畅快,亲临早朝,虞世基出班上奏说:“新苑落成,敢请游幸,五湖十六苑,敬乞题名。”炀帝点头应允。待到退朝,遂与萧皇后乘了宝舆,同幸新苑。到了苑门跟首,虞世基上前接驾,炀帝便命他前导,欣然入苑。炀帝说:“此苑在洛阳之西偏,不妨即名西苑。”虞世基应声称“是”。
炀帝又说:“苑中万汇毕呈,无香不备,亦可称为‘芳华苑’。”世基极口称赞。一路向东湖走去,只见碧柳丝丝,遍植堤上,迎风作舞,恍似折腰接驾。柳色映着波光,绿沉沉一片,十分幽凉。炀帝点头对萧后说:“此湖波光生翠,就题名为‘翠光湖’可好?”萧后说:“圣上自是定评,何必问妾?”世基接口说:“东湖题为翠光,非常恰当。”
他们且言且行,转到了南湖,这时骄阳正高,南湖因地势关系,独占了阳和之胜,一轮红日,映照湖面,只觉金光浩荡,果成奇趣。炀帝对世基道:“此湖径可题为‘迎晖湖’,卿意如何?”世基道:“迎晖虽佳,似嫌浑伦。依臣看来,此湖独占阳光之胜,不如题为‘迎阳’。”炀帝点头称善。
不觉又到了西湖,只见白鸥点点,出没波中,四面芙蓉临水,玉影亭亭,浩荡荡一片烂银般灿烂。萧后非常高兴地说:“此湖绝佳,圣上快题个佳名。”炀帝笑道:“朕已想好了,叫做‘银光’可好?”世基赞叹,萧后也道恰当,炀帝甚是有兴。
不觉到了北湖,但见峥嵘怪石,崛起湖中,高低大小,形状各异,水波因风激动,向石上撞去,便发出淙淙的幽响,引人遐思,炀帝连声称好,问世基说:“此湖可题什么名儿?”世基思索了一会儿,摇头说:“还是请圣上赐名,愚臣不敢辱没此湖。”炀帝略一沉吟道:“水清因石洁,不妨叫做‘洁水湖’。”世基称赞说:“非是圣明,怎能想到,愚臣甘拜下风。”炀帝格外得意。
不多一会儿,他们转到了中湖,却较四湖略大,一片波光,浩渺明爽,炀帝便命题为广明湖。至此,偏南的一半,全已游尽,世基奏道:“北面大湖十六苑,圣上索性看了吧。”炀帝笑道:“既来此地,怎肯只游一半。”一行人又向北逐段看来,只见曲栏幽径,亭台楼阁,勾心斗角,竞巧争新。炀帝便题大湖为北海,湖中三山,仿海上三神山的名称,分别称为蓬莱、方丈和瀛洲。放眼望去,只见海水澄青,湖光漾碧,三神山葱茏佳气,十六院点缀风流,桃成蹊,李列径,芙蕖满沼,松竹盈途,白鹤成行,锦鸡作对,金猿共啸,仙鹿交游,仿佛是缥缈云天。炀帝一行人将苑中景色看了够,徐徐行入正殿,下舆小憩,用过茶点,便令世基取过纸笔,酌取十六苑的名号。炀帝本是个风流皇帝,颇有才思,世基又是个风流狎客,夙长文笔。一君一臣,你唱我和,费了两三小时,已将各苑名号裁定,由世基一一录出,无非是景明、栖鸾、晨光、翠华、仪凤等等。
苑名都已经定好了,炀帝便分命十六个夫人一一主持。十六苑的夫人,少不了又要谢恩一番,各自入院主政。虞世基却将刻好的玉印交予各位夫人分佩。炀帝又命内侍马忠为西苑令,专司出入启闭的事儿。十六个夫人既是奉了旨意,各人分住一苑,便一个个都想早邀君皇宠幸,各在苑中张扬铺丽,肆意地争新斗异。琴棋书画,笙管箫簧,一般乐器,各是应有尽有。真是万事皆俱备,只欠东风了。
雅云与隋炀帝怎样认识的
一天,隋炀帝同萧皇后,在西苑的迎晖苑进了午膳,问萧皇后再上哪一苑玩去。萧皇后多喝了几杯酒,头重重的,似觉微醉,便笑对炀帝说:“圣上自去游玩吧,也方便些。妾想在苑中小睡一回,圣上可允准?”炀帝说:“朕前些时曾在仪凤苑中午睡一会儿,爱卿今日又要在此苑小睡,可是朕有柳夫人相伴,爱卿没了朕躬,还有谁来相伴?”萧皇后格格地一笑,玉臂勾住了迎晖苑主王夫人的粉颈说:“妾也有王夫人相陪,圣上可不要吃醋拈酸啊。”炀帝不禁大笑,便独自走出迎晖苑,王夫人欲起身相送,却给萧皇后勾住了说:“任他去好了,他是不拘礼数的。他走了,咱们也乐得做上一回露水夫妻。”王夫人羞红了脸,只得不送。炀帝到了院外,内侍们请炀帝上辇,炀帝说:“不用了,你们可在此等候,朕若须坐时,再命人传唤。”
炀帝嘱咐完后,便信步往前,一路上寻思,这回先上哪苑。正寻思间,蓦地抬头,见有一个苑门前,似有几棵大松和不少的高树,浓荫覆屋,定是个清凉所在,何不上那儿走一遭。主意既定,却忘了此苑名称,低头寻思多时,只是想不起来。抬头向林丛中望去,却见着了一幅娇俏活泼的戏鼠图。
不远处,绿沉沉的浓荫,罩满苑外,冷生生的凉气,充实了苑中。一阵阵蝉声,在树叶中传出。在那浓荫下面,却有一个苗条的佳人,身穿月白色的衫子,在浓荫的映衬下,现出淡绿色彩。脚上弓鞋,是淡黄色的。她头上只是疏疏松松的风凉髻儿。在她右手臂弯处,一只小松鼠,伏在上面,两个小眼珠,只向四处乱瞧。她的左手腕上,悬了一个锦囊。锦囊里面,满满装着松子。她一面从囊中掏出松子,一面喂给松鼠吃。她掏松子的动作不太快,吃出味儿的松鼠,等得不耐烦,便从她右臂弯处,蓦地一跳,跃到她左手腕上,伸出爪儿,想自行扒开锦囊,吃个尽饱。美人儿被松鼠出其不意地一吓,吃了一惊,不觉手儿一甩,将锦囊抛落地上。她正待拾取,那松鼠早抢先下地,竟衔了锦囊,蹿到了一棵大松树上面,一连几跳,早至高处。任凭她唤破娇喉,那松鼠只顾躲在一团松针里面,扒开了锦囊,大吃她的松子,再也不肯下树了。她却仰起粉脸,痴憨憨地望着松顶。
炀帝早已瞧见了这幅美女娇憨图,悄悄从侧首掩了过去,踅到美女背后,双手掩住她的一双妙目。她慌得急忙说:“谁和我打趣,掩我双目,松鼠蹿跑了,我可不依的。”边说边连连跺脚。炀帝哈哈大笑,放开双手说:“痴孩子,松鼠已上了松树,它还肯下来不成?”她回头瞧时,见是炀帝,脸上满是笑容,立于身后,慌忙转过娇躯,拜倒在地说:“贱妾翠华苑主持黄雅云,不知圣上驾临,有失远迎,望圣上恕罪。”
炀帝笑道:“朕来时,夫人正娇唤松鼠。朕又从侧首抄到夫人背后,夫人怎会留神。”说完,携了雅云的手,向翠华苑里走去。雅云仍不住地回头,看那松树,对松鼠恋恋不舍。炀帝笑拍她的肩膀说:“夫人不要念念不忘那头松鼠,待朕命人替夫人弄几头来好了。”雅云好生欢喜,急忙称谢。
到了里面,炀帝见苑中陈设俱是古色古香,十分清幽。雅云却是娇憨万状,将二十个美人,一个个拖了过来,见过了炀帝。雅云笑对炀帝说:“妾命她们捉一回迷藏,博圣上一笑如何?”炀帝见雅云一味地孩子气,越发觉得可爱,当下便说:“她们的迷藏,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雅云摇头说:“圣上不要多问,看她们玩好了。”
那些美人,听说捉迷藏,一齐转入了里面,好久不见出来。炀帝奇怪地问:“她们在里边,干些什么事儿,怎么还不出来?”雅云娇嗔着说:“圣上怎么这么性急,她们尚要妆束妥当,方能捉得迷藏。”炀帝听了,对此感到非常好奇,忽然听得一阵铃声,从里边传出。炀帝凝目瞧去,只见头里先走出了一个美人,一块粉红色汗巾,遮住了双目。
接着,余下的十九个美人鱼贯而出,浑身的装束,全换个样儿,上身俱是一律的短衫,下身穿了短腿裤儿,赤了雪白粉嫩的双足。衫子的袖口上,和裤子的边缘上,都钉上了一个个小金铃,手中又各执了一件乐器。她们将遮住眼睛的那个美人,推站在中央,便四散分开。炀帝看了这般情景,已觉十分有趣。只听黄雅云一声娇滴滴令下:“捉啊!”
站在中央的遮目美人,张开了两条粉臂,团团地向四面扑去。那四边的美人,却一边奏起了各自的乐器,一边忙着躲避。在悠扬的乐器声中,还夹杂着阵阵的金铃声,分外动听。炀帝瞧得兴起,张开的嘴,再也合不上了。雅云满含着一团喜色,附在炀帝耳边说:“圣上请留意着,那班被捉的美人们,所奏的乐器,要是乱了节奏宫商,贱妾未能察破,圣上便请指出,即须将她处罚,做一会儿捉的人。”炀帝不禁吐舌说:“既要躲避,又需奏乐,哪里能够不出错误。”炀帝留神听去,只见这些美人,无论逃避得怎样匆忙,所奏宫商,竟然一音不差,方知是训练有素。炀帝笑对雅云说:“这种游戏,除了夫人,没有人能想得出,除了此苑中的二十个美人,他苑中的美人,也休想够得上这般灵敏。”
正在说时,忽闻一阵欢笑,原来有一个吹箫的美人,给捉住了,其余的美人,不禁放开了笑声。雅云即高声说:“不要再闹了,后面休息吧,先不要在外伺候!”众美人便一个个溜入了里面。
炀帝笑着对雅云说:“朕正瞧在兴头上,夫人怎不命令她们再玩一回。”雅云娇笑一会儿,才道:“圣上也不想想,这般炎暑天气,她们玩了一回,已是不免气喘流汗,加上还要吹吹弹弹,又要逃避,她们再玩还会这么齐整不成?”炀帝点头道:“夫人的话不错!”雅云痴笑一阵,攀住炀帝胳膊,如孩童一般,昵着炀帝说:“圣上应允贱妾的松鼠,今天可能办到?”炀帝见她憨态可掬,既不忍拂了她的心意,不觉一时兴起,便笑道:“怎会办不到,只是夫人也须依朕一件事儿。”雅云不住点着头道:“定能依得,圣上快说,究竟是件什么事?”
炀帝附在雅云的耳边,轻轻地笑说了一阵,雅云听了,笑得花枝乱颤说:“圣上条件太苛刻了。”说完了话,便仰起了粉脸,凑到炀帝面前。炀帝一把勾住粉颈,轻轻抱她坐于膝上,低下头,将嘴凑近朱唇,着实吮咂了好一会儿,早将她樱桃小口上的胭脂,吃个净尽,只觉香甜满嘴,好不销魂。
雅云却又逼炀帝说:“贱妾已是依了圣上,圣上也须替妾设法才是。”炀帝被她逼得无法可想,只好说:“夫人若要松鼠,却须随朕前去。”雅云道:“要上哪儿去?难道圣上不可传下一道旨意,命人送几头来?”雅云一语,提醒了炀帝,不禁失笑道:“朕被夫人逼昏了头,一些主意都没了。你可命一美人,去召西苑令马忠,朕有话面谕。”雅云欢欣着说:“可就是松鼠的事儿?”炀帝轻轻拍了下她的屁股道:“除了夫人如此大事,朕还有何事?”
雅云便飞也似地走进了里面,拖出了一个美人,对她连连催促道:“马忠!马忠!快些唤马忠!”那个美人给她这么一喊,慌得摸不着头脑,忙说:“马忠是什么?”炀帝听了,不禁哈哈大笑。雅云却对炀帝娇嗔着说:“圣上还不对她快说,是什么令的马忠。”炀帝听了,越发忍俊不禁。那个美人却明白过来,便说:“莫非是西苑令马公公?”雅云忙说:“对对对,快些叫他来这里,圣上有话面谕。”
那个美人遂笑着走了。不到片刻工夫,马忠已赶到翠华苑。炀帝即对他说:“你快些弄几头松鼠来,送到这里,交给黄夫人。”马忠说:“若要一二头,马上便有,若要多几头,却难办到。”炀帝听了,脸儿一沉说:“你说的什么话,这么大个东京,难道只有一二头松鼠不成?”马忠见炀帝动怒,忙说:“奴婢所说一二头,原是指西苑里面有的所说,既是如此,待奴婢即去办来。”炀帝方始冷着脸说:“快些去办来,不准过了今天。”马忠只好苦着脸,应声退出。
雅云却欢笑道:“太好了,逃了一头,反多得了几头,圣上深恩,贱妾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