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河流穿过针眼:音乐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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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河流穿过针眼

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是音乐。

琴声并不知道什么是花朵,而在雨滴似的钢琴音色中,我们想起了微风中的花瓣,如恋人说话之前的嘴唇。

音乐带我们旅行,排着队又散开在南德意志的田野,寻找松树林或泉水边上的巴赫。

音乐幸好没说出什么有意义的语言,没说是与非,也没说“必须、所以、一定要”。特朗斯特罗姆说:“厌倦所有带来词的人,词不是语言。”幸好音乐不是词,不是斩钉截铁、漏洞百出、加深人们愚蠢的词。有人是词的寄生虫,他们虽然也吃粮食与维生素片,但在牙的外面镶满了词,每天都写一些词,获得巨额利润。

舒伯特是河流,正如勃拉姆斯是一座披着松树大氅的高山。舒伯特的河水清浅,在卵石上跳跃,裙子拂过岸边的青草。

特朗斯特罗姆说,舒伯特是一个被朋友称为蘑菇的矮胖子,他让河流穿过针眼。

不仅是钢琴,竹笛、柳琴和四胡也能说出独特的事情,这些事情可能你一生也遇不上,但在乐声中相逢。我在音乐频道看一个蒙古女人演奏四胡。琴声一响,她好像说出了她的一切:她是哲里木盟人,是喝红茶、用白沙子炒黍子米的人;那里的人名字模仿汉人、打扑克赌钱。嘶哑的四胡像被旱烟呛坏了嗓子,又像咬牙痛惜被张作霖抢走的土地。四胡的琴声和说书人的诵唱对位,如河流上空的翅膀。

音乐属于纯真的人,奸诈的人对琴声无动于衷。音乐像在公路上卸车的大货车,倾泻遍地的苹果和罐头。贝多芬指挥乐队在这里卸车,莫扎特在这里卸车,我的房间堆满了他们送来的瓷器、绸缎和没打包的礼品盒。

有人无由地怜悯我,我不知道自己什么事情引起他们的可怜。我什么也没有,只有音乐。音乐不慌不忙地为我铺设一个广场,每一块石头对得都平整,喷泉如包着玻璃的苹果,鸽子们啄翅膀下面的羽毛。

音乐的河流永远处在盛水期,不被蒸发,不被污染,流向青草。马头琴跟马没什么关系,只跟蒙古人有关。它的琴声回忆父母的恩情、房屋和山的恩情,回忆让自己感到存在。张全胜是中国最好的马头琴演奏家之一,他身上带着蒙古的山河。他白皙的手放在桌子上,戴一枚银戒指。我想,他的手是什么?也许是一个蒙古土地的USB接口,这时他用手摸另一只手。河流从容不迫地穿过白银的针眼,我们悄悄拿起这枚针,别在衣服上。

音乐让心变得湿漉漉,肩头点缀杏花,沉没在青草里。音乐的房子里到处都是窗户,蜜蜂飞来飞去,黑蝴蝶是这里的看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