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我又有什么资格评断别人的是非?
之后,一直都很安静,偌大的宫殿,一家三口,却只有道不明的无奈和孤寂。我想起了东蔷村的人家,棚屋闭户,粗茶淡饭,却有着独属于家的温馨。
权力、地位、荣耀、财富,世人所渴求的这些,真的有意义吗?
上好药后,我摸了摸博儿的脑袋,轻声道:“博儿,保护好你父皇。”我不是个好母亲,但镜惊鸿却是个好父亲,他过得太辛酸,像块打磨得平滑光亮的水晶玻璃,砍死强硬,却比谁都需要关怀,一旦碎了,他会用棱角把别人也伤得体无完肤。天使,有着恶魔的羽翼。
出了玉泉宫,我独自一人走在花草交错的小径,禁不住伸手拢了拢两侧的披帛,本想着出来透透气,可是我错了,皇宫里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压得你无法呼吸。
镜惊鸿,所以我才说,你我之间隔着的不单单是临烨这个问题。
“你不能往前走了。”
夜风拂面,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檀香,压下了我心中的纷扰,那声音清澈得好比天山雪泉,无污无垢,但也未免太过平静了些,让人听来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我的记忆本就不多,何况这声音怕是世间也罕有,所以我很快就辨认出了来人,心中又难免惊奇,自从离开火薇都途中与镜惊鸿遭袭又被此人点昏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而镜惊鸿也从未提过,我只当他不过是个路人,没想到他居然会出现在这宫廷里。
我把手伸向前方,摸到的是凹凸不平的假山,知道若非他刚才出言提醒,只怕我已经撞了上去,略微点头,“多谢。”
“你终于来了。”
什么意思?
“你在等我?你究竟是谁?”当日的情形我不是没有仔细想过,可是无论我怎么解释,都不得不承认,那所见绝非一时的幻觉。白孔雀、星河水幕,也许只有眼前的人能解开我的疑惑。
这时,我听见那人又道:“我是明凤鸾,仙山锦绣宫第三十一代弟子。”
霎时,脑子里仿佛有什么炸开了,烟花般一闪而逝,恍惚得难以捕捉,只留下“锦绣宫”三个字在脑子里萦绕不去,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三个字会让我如此上心,而且……如此怀念……
“那么,你找我做什么?”
“带你回锦绣宫。”
“为什么?”
“你能找到圣女。”
“圣女?”我无声咧嘴一笑,“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圣女是什么鬼东西?”
“圣女不是鬼东西,圣女乃是我锦绣宫圣祖之女转世,孔雀仙灵化身。”
我张着嘴巴愣了愣,为这人的单纯,他好像不会拐弯抹角地忽悠人,你问什么,他便答什么,一五一十,不多不少,恰到好处,但是有一点,除非是你想到了什么直接去问他,否则别想他从头到尾主动给你讲清楚始末。
我抿了抿嘴,“那与我有什么关系?如你所见,我现在是镜明的皇妃,为什么要给你找什么圣女?”
这回,他没有直接回答,我以为他是无话可说了,就想转身离开,我现在这个样子连自己都帮不了,又凭什么去搀和别人的事?再说,我不想卷入那些是是非非。
可是……
我摸着无名指上的钻戒,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现在的我有丈夫,有儿子,可是能让我感觉到有所依靠的却只有它,这枚戒指,我想知道,我真的想知道,这枚钻戒究竟是和谁一起戴上的,那个人又在哪里?他……在找我吗?
“你跟我回锦绣宫,我教你修道。”似是觉得自己表达得不够清楚,他又难得地补充道:“修道也许能让你恢复记忆。”
他的话让我浑身一震,蓦地转身,声音都带着颤抖,“你……你说什么?”
“……你哭了,为什么?”
此刻,我一心想的都是自己耳边方才响过的那句话,全然无心理会他的问题,这个人完全不食人间烟火,为什么又忽然要罗里吧嗦地管我哭不哭?
满心激动难以自抑,我跌跌撞撞地向着他所在的方向奔去,在快要接近他时却被宫群绊了一跤,猛然向前扑去,跌倒他胸前,我顾不得一切,急急抓住他的衣襟,气息紊乱道:“你刚才说什么?你能让我恢复记忆?你没有骗我吗?要怎么做?我要怎么做?”我不想,我真的不想再像现在这样做一个一无所知的、任人摆布的白痴!
他的沉默让我愈发心焦,难道……是我听错了吗?
“你答应跟我回锦绣宫,我教你修道法门,你杂念太多,心魔缠身,道法可助你修身平心,清除秽念,理气通脉……”
讲没完了吗?
“我要怎么做?”
对于我打断他的话他倒也没有不悦,只说:“师父说惊鸿师弟心生七窍,巧擅计谋,我不如他,叫我下山尽量避他,所以你我之事不可让他察觉,明日起你每晚来此,我教你修道。”
惊鸿师弟?
我闻言难免愕然,镜惊鸿居然是他的师弟?
想想,他们这位师父倒也有意思,一个徒弟太狡诈,一个又太单纯,临了师兄弟见面还得千叮万嘱,“徒儿啊,你太笨,小心被你那师弟给拐去卖了”,哈!
第二天,我本以为镜惊鸿会因我敲晕他而发怒,可他非但没有,反而变得正常了许多,不再那么妖孽,更像个一家之主的好男人了,就连博儿都十分惊讶。
“娘亲,父皇今天一直在笑,像个傻瓜!”
博儿背着他父皇偷偷跟我咬耳朵,我听得一脸郁闷,果然,那厮是受虐体质吗?
“娘亲,你会一直在宫里和我和父皇在一起吗?”
博儿总是喜欢抓着我的手,总是不停地问我这个问题,我不明白一个小小的孩子为什么总是那么没有安全感,患得患失,而我的心,也越来越纠结,恢复记忆对我,对他们,究竟是好是坏?
如果我记起了钻戒的另一半,我该如何面对那个人?如何面对临烨?如何面对镜惊鸿和这个让我心疼的孩子?
我……不想伤害他们……
“你这样心不在焉,我无法帮你。”
入夜,我如约而至,明凤鸾不改他毫无情绪波动的腔调,在我耳边陈述着事实。
“我不知道,追寻过去的记忆究竟是对是错,都说旁观者清,你说,我该恢复记忆吗?”此刻,我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做出选择,只能求助于这个相当于陌生人的修真人,可是……
“该,因为你恢复了记忆就可以跟我回锦绣宫,寻圣女。”
只当我没问!
“那么,我要做些什么?”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和一个人说话不需要花太多心思,想什么便说什么,虽然这明凤鸾单纯得让人无语,但和他相处却让我觉得轻松。
“知道人体穴位吗?”
“略知。”虽然没有记忆,但有关这些东西却像是成了身体的一种本能,用的时候就会涌上脑海。
“略知不行,要熟练于心才可与修真心决相融相通。”他声音停了停,向我走近,又是那缕清宁古朴的檀香,“我教你。”
说着,清凉的指尖碰上我的鬓侧,袖纱拂过脸颊,带过柔柔的触感,有些发痒。
“你又走神,为什么?”
平缓的声音带着孩子般淡淡的好奇,我忍不住反驳,“我没有。”走神还需要理由吗?他总这样问让我很好奇他是不是从未走过神。
“不对,你确实走神了,我感觉到了,你在撒谎,师父说,入得修真道便要远离俗尘妄念,不打诳语便是其一,你撒谎与修真之法相悖,于你修行不利……”
娘的,遇到道士版唐僧了吗?
我拧了拧眉,“你不是要教我穴位吗?我只是跟你学习心法,又不入你修真道当女道,不需要遵守你们那些清规戒律吧?”
他沉默了,我敢肯定他在认真想我的话,对于这样一个单纯的人来说,每一句世俗的话语似乎都值得他用心去参透。果然,过了一会儿,他说:“好像你说的也有理,那……我们开始吧,这里……”他再次指向我的鬓角,“是太阳穴!”
“这里是印堂……阳白……外明……”
“天突……璇玑……华盖……紫宫……”
深更半夜,被一个异性用一根手指在身上戳戳点点实在是说不出的怪异,浑身像虫子爬似的不自在,可偏偏指向一些隐私部位的时候对方还浑然不知,好像在他眼里你不过是尊无知无觉的人偶,一个人居然可以单纯到这个地步?
好不容易熬到他将各处穴位讲完,我全身紧绷的神经才算是放松下来,之后,他又强行给我灌注了一套修真心法,反复几次,我才算勉强记下,却已将近凌晨。
“三日之内,你须将穴位与心法融汇,三日之后,还在这里,我助你清脉通筋。”
“明凤鸾,谢谢你!”即便我与他只是各取所需,但是是他给了我一份希望,这份恩惠我会记得。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你要跟我回锦绣宫,找圣女。”
对于他的回应我倒是毫不意外,顾自一笑,举步离开,如果回去晚了被镜惊鸿察觉可就不妙了。
三天时间容易过,可就在第三天,我终于还是没能避免与那位镜明之天的接触。
这天傍晚,博儿去了尚书房,镜惊鸿身边的太监总管又要与朝臣议事,可能会晚回来些,然而那太监刚走,就有人来报,太后要见我。
我身边的广竹、广兰姐妹本就是镜惊鸿刻意安排来保护我的,这点我老早就清楚,所以在广竹陪我去太后宫中的同时,广兰也赶去通知镜惊鸿。
其实我不是没有想过,我入宫也有些时日了,依照太后对我的反感程度,她不可能这么久都不来召见我,唯一的解释就是镜惊鸿与她有过约定之类的,但她今天忽然召我前去又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