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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楼的时候,一个女人从房里走了出来。
看到我们,她顿了顿,然后反手掩上门。
侯迩却瞟也不瞟一眼,直接无视而过。
我只好紧步跟上。
“晚上你爸会回来用餐。”
在侯迩打开门的那一刻,那个女人站在门口说了这一句。
侯迩握在门把手上的手一顿,他低着头,不发一言推门进去。
进房后,我有点尴尬。
那个女人应该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因为从她的衣着打扮以及言行来看,不难猜出她的身份。
但是我从没想过侯迩和母亲的关系会这么僵,两人的互动很奇怪,没有平常母子之间的那种情感,倒是像极了外人。
“坐吧。”
侯迩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椅子,把桌子上的书本收拾好放到一旁,腾出空间。
我迟疑地坐了下来,暗暗地观摩了一下侯迩的脸色,发现并无异常。
“她……”
我斟酌着开口,只是才说一个字,就被侯迩打断了。
“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侯迩移了一张椅子过来,面色如常地打断我。
我张开嘴愣了愣,完全没想过侯迩竟会如此干脆地说出实话。
我不知要怎么接话,我在想,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侯迩的性情变化太大,也许和家庭关系有关。
我忽然就想起之前听人议论,说侯迩家中遭逢了巨变,这样一想,此前所有的不合理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我不知要怎么和你说这些,”侯迩从一堆书籍中翻出草稿纸,抬头看向我,“我知道你也一定很吃惊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变了太多,我也没想过。初三那年,我母亲和父亲在马路上争吵,发生了车祸,重伤不治。不到一年的时间,父亲二娶。我母亲尸骨尚未寒,他竟然做得出来。”
尽管一开始侯迩都在语气平淡地讲述,但是我知道,他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他后面的一句话,几乎是咬着牙龈说出来的。
我明白他有多恨自己的父亲,也许母亲出事前,他还把父亲当做神明一样敬仰,而父亲的所作所为就如同在侯迩的人生中劈开了一道长长的深渊,母亲之死永远是横在他们之间的沟壑,一头是他,另一头是父亲,而再娶便等于罪上加罪,从此将父子俩远远推离。
我无法说出安慰的话,我知道侯迩不需要。
他说出来也许纯粹是因为告知我而已,也或许是一种倾泄的方式。
我知道有些委屈压在心底太久的话,容易把人逼疯。
说出来后,侯迩果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他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摊开面前的课本,问我:“今天发的数学测试试卷呢?”
我看向侯迩,他眼底的情绪果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外头淡白的光影透窗而入,他一半的侧脸都浸在光线中,很是惨淡。而光线接触不到的一边,则模糊不清。
我抿了抿嘴唇:“你没事吧?”
侯迩一愣,随即低头翻了几页:“没事,习惯了。”
我知道他在说谎,因为此刻他的动作就出卖了他——翻书的速度仓促而杂乱。
但我没想到要去揭穿他。
“侯迩,有什么心事,你都可以跟我说说,虽然我安慰不了你,但我也许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侯迩沉默,半响,才抬头对我露出了一个笑容:“我会的。”
补习结束的时候,时间已接近六点了。
附近居民炒菜的声音开始接二连三地响起,有香味从窗台飘进来。
而火红的夕阳一下下地沉了下去,夹在林立的建筑楼之间,斜斜地照过来,光线昏黄昏黄的,镀上金一样。
房间里的摆设开始变得朦朦胧胧,像浸在烟雾中一样,轻渺渺的不真实。
侯迩推开椅子站起身:“走吧,我送你出去。”
走到楼下,才发现下起了濛濛细雨。
这天气真是怪极了,天边明明挂了半边夕阳,这里竟下起了朦胧细雨。烟雾一样,将夜色笼罩住。
侯迩说要回去取伞,被我回绝了。
我说:“不用麻烦,到时我还得找你还呢。”
侯迩不说话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然后趁我不注意,快速地脱下外套披到我身上。
“喂……”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侯迩已经转身走进去了。
我没辙,在原地站了一会,只好把外套盖住头部,冲进了夜色中。
外套虽然不至于滴水,但摸上去湿润湿润的,很不舒服。
我不敢在宿舍洗晾,怕被人误会。
但也胆大不到拿回家里,因为我知道庄睿肯定会跟我闹。
于是也便塞进了床下的柜子里,想着到时再去侯迩家补习时洗了顺便还了。
没想到学业繁忙,有很多次都忘记了,侯迩也不提醒。
这回我学精了,事先把在外套塞背包里,上完课后便可以直接去侯迩家了。
“木木,有人找你。”
当时我正在收拾课本,一女生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指了指教室外面。
“谁找……”我一抬头,便看到了站在教室走廊上的庄睿。
庄睿已经很久没来学校找我了,他总是很忙,不是忙学习就是忙着打工挣钱。
我经常就想,在庄睿的人生中,除了学习和打工,真的没有多少其他的乐趣了。
有时周末回家,庄睿捧着一本书靠在客厅的沙发上,能看一整天。
或者不看书了,出去打工,也能到晚上才回来。
前段时间又见到了林谧,他跟我提起庄睿在学校的种种表现。
林谧说庄睿从不去同学的聚会,不参加班级组织的任何娱乐活动,也不怎么和别的同学说话,甚至有女生过来找他搭讪,他也总是能简则简,搞得女生很是无措。
倒是有人过来向他讨教,却能极具耐心地讲解,但也只是仅限于学习,讲解一结束,丝毫不涉及其他和学习无关的事。
庄睿不是没有礼貌,相反,他礼貌得过了头。他说话比很多学生都要谦逊有加,但恼人的地方就在于他对人的态度。你能感觉到他对人的尊重,但绝无亲近之意,反而无时无刻不让人产生一种淡漠疏离的感觉。
他的外表使得不少人想接近,却无法靠近。
他总是这样,挑不起别人对他的嫉妒,也不屑于与他人交流。
林谧说,庄睿他太沉默了,就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不知道该如何做,才会让庄睿摆脱现在这种性格。
我记得去年十月底,我秋游回来到庄睿学校找他的时候,他还是和同学一起,难道当时只是假象吗?
我知道如果任由他如此发展下去,不但会毁了他自己,更重要的是,会毁了我们。
也许他最需要的只是陪伴而已,不是一朝一夕的相伴,而是长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