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国共往事风云录(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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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魂惊华清池(6)

蒋介石对他的这种说法也不满。1937年1月,张学良被蒋介石带到奉化溪口,蒋又召邵力子去陪伴张读书,要他教导张“读书明理”。外界对此做法,颇多猜测,认为是别有用意。邵的夫人傅学文认为是蒋要力子对西安事变补过,是一种变相处分。随后,他被正式免去陕西省政府主席职务。

不过邵力子这人还是豁达得很,他与少帅相处得十分融洽,少帅对他也是无话不谈。一天闲谈,张学良说起当时送蒋的动机:“我这次冒生命危险,送委员长回来,原想演一出从来没有过的好戏。如果委员长能以大政治家的风度,放我回西安,这出戏岂不可成为千古美谈!可惜,一出极好的戏竟演砸了……”

邵力子望着少帅似兴奋又似懊丧的神情,只觉得张的英雄主义真浓厚。

仲春时节,邵力子要回故乡绍兴一趟。动身前,他向张学良辞行。张学良虽被囚禁,性情仍很开朗:“听说绍兴不仅是文物之邦,而且是鱼米之乡,美味的土特产特多,可否给我带一两样来?”

邵力子办事又极认真,回到家乡,专门向他的一个旧生打听:“你说咱们家乡有什么既美味可口、东北人极少尝到,又携带便利的食品?”

旧生们受他治学严谨的影响,就这么件事还专门研讨了一番,认为绍兴香糕和桂花素蛋卷最好,张学良可能没吃过。尤其是绍兴香糕,清代曾为贡品,故有“进京香糕”之称。于是,邵力子就采购了绍兴香糕和桂花素蛋卷数斤,随身带往溪口。

不久,邵力子给绍兴的旧生们回信说,张学良一向吃以面粉制作的糕饼食品,一尝以米粉所做的绍兴香糕,就觉得别有风味,非常好吃,说以后如有便人,还想多带几斤呢!

过了这一时期,邵力子回南京就任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长,就和张学良分别了。

可是他上任后碰到的第一件事仍与西安事变有关。

当陈布雷呕心沥血撰完蒋介石的《西安半月记》时,宋美龄也在加紧撰写她的《西安事变回忆录》。蒋要宋先看他的《半月记》,矛盾之处按他的说法为准。宋美龄不依。经过西安事变洗礼的宋美龄,已变成了引人注目的国际名人。一位美国政治家称颂她在西安事变中的表现“具有一种要是在前一个时代就会把她推上皇后的气质”。宋美龄不愿把自己仅仅当成蒋介石的陪衬,也不想把塑造自己的《回忆录》

变成蒋介石《半月记》的简单注脚。

蒋宋的矛盾推给了邵力子,蒋让这个宣传部长替他做工作。

两本回忆录已经合印在一起。邵力子不时翻过来翻过去,中央开政治会议他也拿着。坐在他旁边的陈公博问他看什么。

邵力子随手将那本草稿递给他:“你看看吧,看有没有毛病,这本书还没有出版呢。”

陈公博花了半个小时一气读完,说:“这本书很有毛病,应该斟酌过才可出版。”

“我也这么想。你说说看毛病在哪里?”

“我草草一看,便发现《半月记》和《回忆录》很有矛盾。你看蒋先生在《半月记》里处处骂张汉卿,而蒋夫人却在《回忆录》中处处替张汉卿辩护。而且蒋先生在《半月记》里从不说他见过共产党,见过周恩来。蒋夫人则在《回忆录》中叙述了汉卿介绍一个参加西安组织中之有力分子来见,既说他是‘参加西安组织中之有力分子’,又说‘彼等并未参加西安事变’,这都是罅漏,容易露出不实不尽的马脚。我以为既有《半月记》,就不出《回忆录》也罢。如果《回忆录》一发刊,非大加改削不可。”陈公博告诫邵力子,“你是宣传部长,宣传不妥,你的责任可逃不脱。”

邵力子想着对策:“你说得对。”

于是,这两篇回忆的合刊印刷好了,又停止发行。

宋美龄受不了这份窝囊气,找到蒋介石,半天不说话。时间一长,蒋介石坐不住了,又把邵力子叫来,指头朝外弹了弹:“发行发行!”

邵力子又望了望宋美龄。宋美龄明白他的意思:“你所说的矛盾之处责任在我们,你不用担心。”邵力子总算脱了干系。

“二二事件”以后,去广西了解桂系情况回到西安的解方,先向东北军工委书记刘澜波汇报,而后由刘带解方去见周恩来。

解方的公开职务是五十一军的中校参谋,他还是第一次面见周恩来。他听说周恩来留着大胡子,但今天周恩来穿了一套黑色中山服,留着短发,胡须刮得很光。

解方坐下后,周恩来急切地问起广西李宗仁、白崇禧的政治态度。

“他们对放蒋很失望,说是没戏可唱了,是纵虎归山,蒋介石是决不会饶恕张学良的。”解方将与李宗仁、白崇禧的交谈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李、白都说:

“(张学良)回不来了,老蒋决不会饶他的,我们和蒋介石打交道多年,上他的当太多了!这次张先生又上当了!他们希望东北军不要分裂,坚持下去。李、白还把他们得到的情报告诉解方,特别是何应钦在西安事变以后,催汪精卫快快回国的消息,他们说,光是何应钦干不起来,何应钦要拉上汪精卫一起干。当时汪精卫在德国得到何的电报,幸灾乐祸,立即决定回国。但是行至中途得知蒋被释放的消息,马上在新加坡给蒋介石打电报,假意祝蒋获释,同时说,他要去广州为胡汉民扫墓。其实这是故作姿态对蒋讨好,也是掩盖他对蒋被扣时幸灾乐祸与何应钦勾结的用心。

蒋接电后怕汪到了广州与两广联合起来反对他,急忙派张群、周佛海为特派代表去香港迎接汪精卫,说蒋急盼望汪速去南京共商大计,并将以大任相托。汪便未到广州直去上海,那知汪落到蒋的手心以后,就被冷落起来,等等。”

周恩来仔细听着解方的叙述,沉重地呼着气:“根据你讲的桂系和汪精卫的情况,放蒋总的来说是对的,和平解决西安事变的方针是正确的。但蒋介石的反共本性不会改变,排除异己的伎俩不会收敛。”周恩来举起例子:比如张汉卿先生送蒋到洛阳以后还要陪蒋到南京去,蒋介石使用了激将法对张汉卿说:“你到南京去很危险,在我左右的人不会饶过你的。”故意劝张不要再送。愈是这样张先生愈是要送蒋到南京,哪知道蒋回到南京就把张先生软禁起来,以委员长蒋中正的名义下令朱培德组织特别军事法庭审判张先生。以对上官胁迫违反国法纲纪罪名,判处十年徒刑。接着假作人情,用蒋中正个人名义呈请政府特赦,然后又用蒋介石的国民政府名义宣布准予特赦,交以蒋介石为委员长的军事委员会对张“严加管束”。这是蒋介石亲自导演的丑戏。周恩来加重语气说:“在国际国内的舆论之下,蒋介石不敢公然杀害张先生,还会伪装成以德报怨的样子,以欺骗人民,实际上等于无期徒刑!现在只有把东北救亡团体联合起来,才有希望争取张将军恢复自由。”

解方按受任务,到南京去做于学忠的工作。于学忠告诉他,张副司令受军事法庭公审判罪被押解到奉化后,逐渐后悔了。2月间给东北军将领写信,开头两句是“话不知从何处说起,泪不知向何处流”!中间大意是“为国家努力杀敌,为东北雪耻复土,一切以国家民族为重,勿以学良个人为念”;最后两句是“西望云天,不胜依依”!于学忠又说:“我到奉化见张副司令时,因为有特务监视,副司令便在报纸边上写了几句话:只要东北军紧紧团结,实现抗战定有希望。”于仰靠在椅子上,大为感叹:“可惜咱们东北军有些人对不起张副司令呀!”

解方记着周恩来的交代,乘此机会说:“蒋介石实在逼人太甚,分化了东北军,说的话不算数,还硬要把爱国的东北青年斩尽杀绝!百十师(即抗日先锋队)是张副司令亲手建成的,张副司令离开西安时,把这一摊子委托给你了,百十师是直接归你指挥的,如果在你手中被蒋介石解散了,可怎么对得起副司令呢!”

于学忠一拍胸脯,大吼一声:“包在我身上了!如果蒋非要解散不可,那我也不干了!”

经过几番周折,这支抗日队伍总算保留下来了。

复仇之剑落在张、杨头上

没有多久,蒋介石的复仇之剑就落到杨虎城头上。

杨虎城在这之前,蒋先放出一些和平烟雾:杨部在陕的一些人员原封不动,并且让顾祝同对杨尽量拉拢言欢,意在消除对抗情绪。杨虎城也渐渐平静:“现在和平解决了,在这一事变中,我们得罪了一个人,可是振奋了千百万爱国人士,他们就会继续奋斗,实现抗日。”3月的春光里,他紧锁着的眉头舒展了,希望仿佛已在枝头绽出绿芽。

春风似乎也吹醒了蒋介石蜇伏的种种念头,吹走了折磨他的病痛。他说他病好了,腰也不怎么痛了,愿与杨见面,并且表示期望杨主动去看他。这个信息通过宋子文发出之后,并没引起杨的太大注意。后来顾祝同也告诉他这样的话,杨这才觉出这就是“命令”,才决意与蒋见面。

3月29日,陕西省政府委员李志刚陪杨虎城乘飞机到杭州谒蒋。

蒋的公馆临近西湖,和暖的春风吹起湖上层层涟漪,柳絮似云团在街面上浮游。

杨虎城走进客厅时,在座的有宋美龄、宋子文、邓宝珊、于学忠、胡宗南。坐定后,杨先问候蒋:“委员长身体好些了吧!”

“腰痛渐渐地好了,不要紧。”蒋介石很快借题发挥,“我对身体上的折磨,向来很能忍耐,吃一点苦,不算什么。我向来对人宽大,不记旧怨,以往对人,你们是全知道的,不必多说,但对部下,过于信任,以致发生这次事故,使各方面受到损失。我身为长官,自觉不足为训。”说到这里,他易怒的本性又出现了,对着杨指桑骂槐地数落起张学良:“张汉卿常对我说,有他老子,他跟着他老子走;没有他老子,他跟我走,劝我搞法西斯组织,他说服从领袖,现在他竟如此,你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杨虎城面上不好有任何表示,一任蒋介石叨叨:“他打不住共产党,就向共产党投降,若是打不住日本时,还不是向日本投降吗?他的部队正在火线上牺牲,他和王以哲竟秘密到陕北与敌人议和了,怎样对得起长官,怎样对得起部下!”

蒋介石越说声调越高,大发脾气,嘴里说张明显是对杨的,连宋美龄听着都不入耳,一趟一趟上楼拿苹果和梨给在座的人吃,并且不断把削了皮的梨和苹果送在蒋介石嘴边,和他打混,蒋的语调这才慢慢轻下来,可还是堵不住他的嘴,他咬了几口苹果,又拾起旧话题:“张汉卿这样一个人,虎城竟是跟着他一路走,仔细想想,能对得起谁!幸亏还没有荒谬到底,假如后来不肯回头,还能有今天吗?”

杨虎城目光下视,默不作声。

蒋介石对于学忠讲话时又换了一副面孔:“孝侯只知听从长官的命令,没有考虑选择,以致走到这样的错路,十分可惜。不过,处在那样的环境,对个人来说,也是一次不幸的遭遇,我们是不能深怪的。”他抚摸着椅把,情绪稳定下来,最后说:“张汉卿这些天反省,也已经认识了一些自己的过错。我以为无论哪一个人,能认识过错,就能得到原谅,只要改掉过错就会有他的前途,我向来是这样看人的。

比方,唐孟潇(生智)也曾背叛我一次,可是,他表示了真诚悔过,我还照样信任他,这是我向来的作风。”

蒋介石讲了两个多小时的话,直到最后,杨虎城才表示了极简单的几句话:

“委员长的话,我记住了。”

从公馆出来,杨虎城对李志刚说:“蒋说的话都是表示宽大,还不是想解除人们对他的戒备,他一贯对人没有诚意,别对他抱什么幻想。”

第二天,蒋介石又邀杨去谈话,时间很短,杨就出来了。

于学忠和李志刚想知道谈了些什么,坐近来问。杨虎城叹了口气,告诉说,蒋和他的谈话,主要有两个意思,第一,蒋问他在事变解决后,中央对他的部属安置,有不恰当的没有,要他提出意见,可以改正。他说他没有提什么意见,因为觉着提出来对人对事全无益处,或者起反作用,还不如不提。第二,是问他经过这次事变,继续任职,情感上是否觉得有不方便之处。杨还没有答话的时候,蒋就抢着说:

“在事变中各级人员对你大有不满情绪的,这是一时转变不过来的,你继续任职,在情感上有些不便,不如先往欧美参观一个时期,回来再任职,出国费用可由公家负担,启行的时期也不必规定,可以从容准备……”

杨虎城抬头望了望于学忠和李志刚,解开军服衣领,让冷风吹进胸脯。他的话略带讥讽:“我早就料到他会如此的。”

杨虎城被逼出洋,回国后被秘密关押在重庆息烽。杨十分苦闷烦躁。一天他去周围的杨家山散步,看到一座坟墓,坟前石栏上刻着“杨氏佳城”四个字。杨大为惊愕:“怎么这样凑巧,这同我的姓名只少一个字!”话刚说完,抬头一看,两旁华表上正刻着“龙蟠虎踞”。杨虎城触景生情,连连慨叹:“我的姓名这里早都有了,我今天住在这里,将来也必死在这里无疑!”

1949年8月间,蒋介石由台湾回到重庆时,军统毛人凤请示如何处理杨虎城,问是否要解送台湾。蒋介石丝毫不考虑地回复:“留了他做什么?早就应该杀了!”但叮嘱毛人凤,要秘密进行,不能让外人知道。蒋介石十分清楚:“我们过去那样有势力的时候,这些人都不肯投降,今天我们到处打败仗,他们还会肯转变吗?只有干脆一起杀掉!”

就这样,西安事变中的两位千古英雄,一个长期被蒋幽禁,直至蒋自己离世;另一个被监禁数年后秘密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