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明治天皇:碧血怒涛卷(中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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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神明与凡人

虽然皇宫后院幽深似海,不过俗世间的纷纷扰扰仍然会在这里泛起阵阵涟漪。

时值安政5年,祐宫殿下被主上带回皇宫,由生母庆子权典侍抚养时,已经7岁了。

祐宫正值“7岁8岁狗也嫌”的年纪,十分顽皮。

祐宫5岁时回到宫中不久,正亲町权中纳言实德就被任命为太傅,准备于次年春天教祐宫读书写字。宫中还决定,

由栖川宫帜仁亲王教授祐宫书法,伏原宣明则教授阅读。

之前,祐宫在庆子权典侍的悉心教导下,已经能够写得一手漂亮的假名了。

直到现在,民间还流传着这样的说法。祐宫殿下刚刚学会假名不久,他叫来乳母来女,说道“阿来,我把你的名字写下来吧!说完,祐宫便在美浓纸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来”字,得意洋洋地递给来女看。这就是明治天皇最初的御笔,他5岁时书写的这幅字一直流传到后世。

祐宫出生后,常常夜间哭闹不停、浑身痉挛,是个敏感而神经质的孩子。可是,自从他搬进新皇宫之后,便一天天变得开朗活泼起来。

不过,庆子权典侍对祐宫管教十分严格,她的严厉常常令周围的女官们感到吃惊。

对于虚龄仅有5岁的祐宫,在他完成假名的习字之前,庆子权典侍是不允许他用膳的。每到这时,殿下常常会哭丧着脸,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权典侍,央求道:

“权典侍,求求您让我吃饭吧!”

“不行。今天对你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让你将来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人。”

殿下长到6岁时,身边有两名正副书童岩仓八千代丸、里金良光伴读,不过常常和殿下在一起玩耍的伙伴还是木村来女的儿子祯之助。

殿下受到权典侍的训斥时,祯之助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察言观色……权典侍临时走开时,殿下便趁机命令祯之助:

“阿祯,用墨水把纸涂黑了。”

祯之助没办法,只能将纸涂得黑黑的,一眼看上去如同殿下在纸上练习了几十遍、几百遍似的。

“好的,就这样。可以吃饭啦!”

不过,如果恰巧被权典侍发现了,祐宫就会被罚坐几个时辰,不得吃饭。

这时,祐宫殿下身边除了庆子权典侍和木村来女外,还有两名女官照料他的起居。

她们是菊崎和藤崎。菊崎本名叫中神松,藤崎本名叫堀田守子。

每当主上有了空闲,便会召祐宫到常御殿,教授他咏赋和歌。

虚龄6岁,其实也就是满4岁。4岁的孩子当然不懂得深奥的和歌。

不过,通过吟咏和歌来培养高尚的情操和对自然万物的洞察力,是日本皇室传统的教育方法,所以,天皇同样也教祐宫咏赋和歌。因此,权典侍才会早早要求殿下练习假名了。

祐宫殿下头顶羊角髻,身着长袖礼服。祐宫居住的亲王御殿和父皇的常御殿之间隔着一条约300米的长廊。他常常大声叫道:

“我乘马去也!”

当然,祐宫骑的并不是真正的马儿,而是皇后夙子听说祐宫喜爱马匹,特地送给他的一只带轮子的木马。

据说,皇后曾多次赠送木马给祐宫。万延元年(1860年)闰3月16日,宫中为9岁的祐宫举行了削发仪式,祐宫按照礼制规定,丝毫不差地完成了所有动作,于是皇后又奖励他一匹带毛的木马,并一直使用到后来。

菊崎和藤崎两位女官常常牵着木马,让身穿长袖礼服的祐宫骑在马上。祐宫那神气的样子十分可爱。

可是,有时木马弄坏了,就要送出宫去修理。祐宫就会反复地催问:

“权典侍,木马怎么还没修好呀?”

也许,修理的工匠知道这是殿下心仪的玩具,修得格外细心,反而花费了更多的时间。

“过不了多久便会修好啦!今天殿下就走过去吧!”

权典侍说着,送走了祐宫。可是,当祐宫回来时,只见他骑在菊崎身上,让藤崎在前面充当马夫,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

“权典侍,快看,这可是一匹好马!”

“马儿啊,你快叫几声呀!”

祐宫扬扬得意地用两脚夹住“马肚子”命令道。

权典侍见状大吃一惊,正要责备殿下,但是立刻又打消了念头。

装扮成马夫的藤崎解下自己的丝带当作马缰,为了让殿下高兴,还故意装出一脸认真的神情。扮成小马的菊崎则按照殿下的命令高声地发出“嘶嘶”的叫声,四肢跪在地上一蹦一蹦的。

对于崇尚礼节的皇室来说,即便是孩子的游戏,把人当作马骑也是十分过分的无礼行为……

但是,或许正是这种豪放不羁的性格,使殿下健健康康地长大了……

此前出生的皇子们之所以先后半途夭折,或许正是因为宫中的繁文缛节如桎梏般束缚了他们的成长……

权典侍将到了嘴边的训斥重新咽了回去。其实,还有一些别的原因使权典侍忍住没有斥责祐宫。

古代日本男孩从3岁开始留发,5岁以后将留长的头发剪齐,这一仪式称为“削发仪式”一般在举行成人仪式之前举行数次。

祐宫是主上全部的希望,身份非同寻常。将来,还会继承皇位。权典侍反省自己,常常在众人面前训斥祐宫也许并不合适。

祐宫一脸兴奋地下了马,说道:

“权典侍,菊崎真是一匹千里马。快快给马儿喂草。对了,就给这匹马喂些和服吧!”

权典侍感到十分意外。殿下小小年纪,就能洞察菊崎需要什么,喜欢什么。

“我知道了。今天看来时间来不及了,明天我会叫人去给菊崎做和服。”

“是吗,和服还要花时间做啊……那,给你这个,快,这些点心就送给你吧!”

殿下将自己的点心赏赐给菊崎,令菊崎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殿下的一举一动令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其成长的权典侍时而感到欣慰,时而感到烦恼。

关于日本皇室,她也曾经从田中河内介和父亲忠能口中了解一些,但是,那时的庆子不过是个“旁观者”而已。

如今,她随同殿下一同移居皇宫,重新得以每日接触到天皇的生活,原来这里还有和她所想象的宫廷完全不同的一面。

简而言之,这里可以说是“人性与神性进行格斗的地方”

这种格斗正是天皇苦恼的根源。天子的宝座并非属于政治统治者个人,而是一个介于人与宇宙万神之间的令人不可思议的位置,他要求天皇不断修身养性,完善自我。

当今之帝在即位之前,不过是个一无所知的孩子。但是,自从他即位成为天皇的那一刻开始,这个天真烂漫的孩童就不再是“人”而必须成为一个“神”……

这里所谓的“神”既不是上帝,也不是八百万众神当中有着某项神通的神仙。

他必须成为一个具有绝对权威的“神”在宇宙的源头、在人类的智慧无法企及的地方,有条不紊地掌控着天地间的芸芸众生,使万物生生不息。

他并非因为是一个“神”而存在着。他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人世间秩序井然、充满关爱。

八百万众神:日本古代典籍《古事记》中出现的众神。

这个神永远是无私的,拥有泽被万物的大爱……这才是皇位尊严的源泉。

因此,天皇的日常功课就是与人性中时常萌生的爱恨情仇、懒惰偏见坚持不懈地斗争着。

“我必须像太阳、像天空一样,无欲无私地泽被天下子民。”

近年来,权典侍深深地感到,天皇的苦恼正是源于这种责任感。

特别是对于签订条约一事,天皇内心的苦闷更加表露无遗。

去年12月,天皇下令七社七寺为早日驱逐外患而祈祷。今年4月,他再次命令伊势神宫、贺茂社等22家神社举行法会。而当敕使抵达的时刻,天皇还亲自牵着年幼的祐宫,站立在空旷的庭院之中虔诚地祈祷。

无论与群臣商议国家大事,还是教授祐宫和歌,天皇那一丝不苟的态度使周围的人无不为他无私纯洁的心灵所深深地打动。

宫廷里,有一个时刻以“神”的标准要求自己的天皇,还有一群克己奉公的大臣……

大臣们并不是神。所以,宫廷里不停地上演着神与人的斗争。

众所周知,关白九条尚忠是皇后夙子的父亲。身为天皇岳父的关白明哲保身,将朝廷大权拱手让给幕府;而天皇的老师鹰司太阁则因为不了解天皇的意旨,转而成了幕府的帮手。

每当遇到这些棘手的难事,天皇总会因忧虑而日渐消瘦。

既然身居皇位,就必须在任何时刻都要敢于为最大多数人的幸福而坚持正义和真理……

权典侍亲眼目睹了天皇为此付出的努力,终于明白了天皇消瘦的原因。

她将对天皇的爱情倾注到对将要继承皇位的祐宫的教育上。

权典侍知道,祐宫将要面对一个更加动荡不安的日本,因此必须严格培养他,使他具有和父皇一样、甚至超过父皇的人格,不——应该是“神格”从而才能担当起天皇的重任。

因此,权典侍也不知不觉地养成了祈祷的习惯。

“请上天保佑祐宫成为一个优秀的明君。”

可以说,对祐宫的教育不仅要将他塑造成一个出色的人,更要将他锻造成一个能够在人性与神性交锋中取胜的天皇。

“最重要的是培养忍耐力……”

权典侍认为,强韧的忍耐力当然离不开强健的身体,然而更重要的是,必须具有始终坚持正义的钢铁般的意志。

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权典侍在祐宫习字时会不由自主地严加管教。因此,每当祐宫疏远自己,或是听见祐宫说“我恨权典侍”这样的话时,她便会感到十分伤心。

从这一意义上来说,权典侍也是在神性和人性之间不断斗争的一名女性,一位母亲,同时也是一名巫女。

祐宫并不知道自己是权典侍所生。所以,当夙子皇后召他去女御御所时,祐宫便会向皇后告状:“皇娘,权典侍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