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妈妈不会给你找新爸爸的。”丁璇伤感地说。
“那我爸爸要是给我找个新妈妈可乍办呢?”
丁璇心里一阵悸动。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孩子。如今的孩子思想太复杂,让父母简直难以应付。唉,都是成天看电视看的。她怨天尤人地想。
“妈妈,你怎么不说话了。”她使劲摇晃着她的肩膀。
“玲玲,你问过爸爸这个问题吗?”她突然问。
“我问过,可爸爸他不告诉我。”玲玲噘起嘴说。
“爸爸平时都跟你说什么?”
“爸爸他总对我说,到幼儿园要听阿姨的话,不要淘气,要做个好孩子。”
“他跟你提起过妈妈没有?”
“好像没有。”
“真的没有?”她很失望地追问。
“让我想一想。”她好像在努力回忆着。
猛然,她兴奋地说,“对了,说过一次。”
“真的?”她有了几分惊喜,“快告诉我,说了什么?”
“我看他在看你编的杂志,就问爸爸从哪儿买的,他说是你妈妈寄过来的。”
丁璇大失所望,心凉了半截,便说:“玲玲,天不早了,睡觉去吧。”
“妈妈,我想爸爸,睡不着。”女儿可怜巴巴地说。
她心里一阵酸楚,便问:“你和爸爸在一起的时候,想过妈妈吗?”
“我天天在想,总担心你不要我了。”玲玲将脸贴在她的怀里,认真地说。
“玲玲,妈妈对不起你。”她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滚了出来。她生怕让孩子看到,赶紧将身子转了过去。
这晚,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如今,许多结婚的男人或女人时常羡慕那些在围城外边徘徊的男人或女人,并不时发出“婚姻是枷锁,我才不愿戴呢”的言论。何野也曾一度这样想过。可一旦失去了这个枷锁,他反倒浑身不自在起来。婚姻存在时,男人是家里的天,女人是家里的地,顶天立地的,当属是孩子了。
婚姻的解体意味着原有的平衡已被打破,天塌了,有女娲来补,可地陷了呢,谁来填补呢?他现在已切切实实地体会到没有女人的家是个什么滋味了。怪不得有那么多对夫妻感情不和,时常打得昏天暗地仍坚持着不离婚,而继续着他们无休无止的“冷战”,呢。婚姻与爱情在许多时候实在是一个结不开的情结。
“复婚吗?”他偶尔也闪现出这个问题,但瞬间又自我否定掉了。他想起友人送给他一句散文诗:“一只梦鸟既然已从自己的天空飞走了,那么,忘却也不失为一种美丽。”
今天中午,丁璇又打来电话,说想让玲玲过去住几天。他爽快地答应了,并让她早点过来,一同吃晚饭。
这一年多来,他们一直保持着这样一种奇特的关系。相互间,依然是彬彬有礼,相敬如宾,只不过变得更客气了。周未时,他们甚至会带着女儿一道去游乐场,看到玲玲那般开心的样子,他的心里也生成几丝欣慰。
在这一点上,他和丁璇的思想是不谋而和的,那就是不能因为离婚而使女儿的心灵再受到伤害。他想,离婚只是一种情感的失落。既然现在不再相爱,也不该反目为仇,完全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朋友的。
下午,何野恰好没课,便早早地赶到幼儿园将女儿接了回来,顺道还到菜市场买了点菜。
玲玲坐到爸爸的车后座上说:“妈妈是不是要接我去住几天了。”
“你怎么知道的?”他好生奇怪。
“上次妈妈来,你就买了这么多菜。”
“玲玲真聪明。”他慈爱地回过手摸摸女儿的脑袋。
他骑上自行车没走多远,便听身后有个柔细的声音在喊他:“何老师。”
他没回头,便知是谁了,脑海里显现出一个清纯女孩的形象。
“爸爸快走,别理她。”女儿悄悄提醒他。
“说什么呢?没礼貌。“他低声呵斥道。
他停下车,见秋婷快步走了过来,便说:“对不起啊,我刚才没看到你。“
秋婷显然有些不相信,说:“是吗,我还以为您故意没看见呢。“
她说话的时候,白玉般的牙齿整齐地露了出来,小巧的嘴唇给人一种湿漉漉的感觉。天气热,她的鼻尖微微有点汗,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掏出手绢轻轻地揩着。
“你是想到哪儿去”他见她穿了件新潮的韩式宽松衫,戴着白绿两色绞在一起的发卡,展示出少女飘逸姣美的独特魅力。
“去约会呀。”她调皮地说,“不过都是女性。”
“那你快走吧,别耽误了。”他想匆匆结束谈话。他发现玲玲已经有点不耐烦地在后座上晃起小腿来。
“不急的,何老师。”她连忙说,“我还有几个古代文学方面的问题想请教您呢。”
“换个时间吧,我还有事。”他看了看表说。
“那我们就约个时间,我去您家行吗?”
“可以,可以。”他不想纠缠,试图尽早结束这场谈话。
秋婷的难缠,他早已领教了。
“何老师,我的毕业论文还想请您指导呢。”她开始得寸进尽了。
“这个,”他犹豫了一下,说,“我建议你还是找别的指导老师,现在找我的学生都五六个了,我恐怕照顾不过来。”
秋婷很失望。她知道何野是在逃避接受她的感情。她不明白,丁璇已经离开了他,他还有什么后顾之忧呢。“师生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像鲁迅和许广平,瞿秋白和王剑虹,不都是如此吗?况且,还为后人留下了一段爱情佳话呢。
她碍于玲玲在旁边,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是默默投来幽怨的目光。
何野眼中的秋婷是个青春咨肆的独特女孩儿。她单纯娇憨,像一池清澈见底的春水,让人赏心悦目。
她在人前人后丝毫也不隐讳对他的倾慕,实在是让他很尴尬。就他的性格而言,他是不会“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的。他愿意将秋婷作为自己的女弟子来呵护,而不愿让她成为让人引为话题的老师恋人。
离婚之前,他是这般想的;离婚之后,他仍未改初衷。他觉得他们并不合适,秋婷是个优秀的女孩子,理应在婚姻上有更大的选择空间。
“何老师,我有一件事,始终也搞不清楚,您能真实地告诉我吗?”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我在您的心目中是不是那种水性扬花的坏女孩儿?”
“你误解了,我从来也没这样认为过。”他连忙说,“相反,我认为你很纯洁。”
“那您为什么总要躲着我呢?”她惆怅地说,眼圈湿润了。
“爸爸,还不快走啊,你不还要给妈妈做饭吗?”玲玲终于憋不住了,瞪了秋婷一眼,大声说。
“哎呀,我还真得走了。”他不好意思地说,“玲玲,跟秋婷姐姐说再见。”
“不,我不愿意。”她冷冷地说。
秋婷很尴尬,但还是大度地说:“玲玲,改日我领你去动物园,那里新进了好多珍奇的动物呢。”
玲玲扭过脸,不理她了。她真怕这个好看的姐姐成了她的新妈妈。路上,何野批评女儿缺乏礼貌。玲玲不服气地说:“我就是不想让她和你好,她是个《西游记》里的白骨精。”
“你小小的年纪从哪儿学的这些话,以后少看点电视。”他一边蹬车,一边大声说,引得周围的人都在看他。
何野上了楼梯,才发现房门已打开了。丁璇已先来了一步,正在厨房烧菜。玲玲飞快地跑过来,抱着妈妈的腿撒娇。他忙过去将女儿抱起来,说:“别给妈妈捣乱。”
饭后,丁璇并没有马上带女儿离开。三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这边看电视,那边聊着天。玲玲手里把个遥控器,不断地换着画面。她喜欢那种有小动物的动画片,搜寻了一圈,才最后定格在市电视台正在播放的《猫咪宝贝》。两个可爱的小猫,度过了一个神奇的草原之夜,激流遇险,几经磨难,在迷途中寻找着光明……
女儿看得十分入迷,兴奋处,她会一下子跳了起来,将沙发当成了蹦蹦床。
何野和丁璇这边倒平和多了。何野像个忠实的听众,悉心听她讲着编辑部里的故事。她告诉说,最近杂志社出了个大新闻。“情感热线”栏目的女编辑川梅居然和她的一个热心读者好上了,令人称奇的是这个名叫西风的男人是个浪浪诗人,还因经济原因坐过两年监狱。为此,她冒着与家里断绝关系的风险,偷偷地去了一趟陕西的黄土高坡,并出资2万元赞助他出了一本诗集《流浪的风》,由她亲自作序,称他为当今中国诗坛最具有发展潜力的诗人。为了爱情,她甚至做好了辞职,陪他浪迹天涯的精神准备。
“何野,你是不是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探询道。
“我不这样认为。”他坦率地说,“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爱情的力量。爱一个人是不会有什么理由的。爱一个人就是明知他做错了一件事,也会认为这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丁璇听了这话觉得挺别扭的,便说:“这个境界我们谁也没达到。”
“对不起,是我失言了。”他觉得在前妻面前是不该发出这般感慨的。
“没关系的。你说的是实在话。否则,我们就不会分开了。”她笑着说,但笑得很勉强。
玲玲又在换台了,频道像走马灯似的转来转去。她一边选台,一边说:“妈妈,今天晚上咱俩谁也别走了,就住这儿。我住小屋,你们住大屋。”
何野与丁璇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问题。
“这很难做到吗?”她迷惑不解地问。
她印象里猫妈妈和猫爸爸从来不会分开的,只有猫咪宝贝才是孤单的。
停了好一会儿,丁璇才说:“玲玲,妈妈今天晚上必须回去,我还有几篇稿子没编呢。”她挖空心思,找了这样一个借口,原本想应付过去。
谁知玲玲仍不依不饶地说:“我才不相信呢,妈妈骗人。”
丁璇苦笑着瞟了何野一眼,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判决。
何野走到女儿跟前,拍拍她的脸蛋,说:“玲玲,听妈妈的话,躺在妈妈的怀抱里,你会做个好梦的。
“爸爸不好,爸爸坏。“玲玲一闪身,躲开了,噘起了小嘴。她无法理解父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要不,我就陪玲玲住一个晚上。”她的心活了,轻声说。
“这怎么行呢!”他固执地说。
“那好,我这就走。”她深感自尊心受到了伤害,霍地站起来,大声说,“玲玲不愿意走就呆在这儿好了。”
“妈妈,我跟你走。”玲玲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她最听不得女儿哭了,慌忙将她搂在怀里,含着眼泪说:“玲玲,别哭了,都是妈不好,妈这就带你走。”
何野见状,心里也挺难受的。他这会儿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丁璇带着女儿和伤感走了。
何野拎着女儿换洗衣服的旅行包,将她俩送到大街上,并拦了一辆出租车。
“玲玲,和爸爸再见。”她淡淡地对女儿说。
“爸爸再见。”玲玲眼泪汪汪地晃了晃小手。
他伫立在路旁,目送她们乘车离开。他正欲返身走开,那辆红色夏利却停了下来,丁璇打开车门,走了下来。他莫明其妙地注视着她步履匆匆朝他走来。
“给你。”她从挎包掏出一本杂志,说,“最近的一期,刚才忘拿出来了。”
“谢谢。”他感动地说。
“好好读读,你会有所收获的。”她意味深长地说。
“有朱批的导读吗?”他印象中,每期目录都有她用红笔勾勒的重点篇目。
“你自己看吧。”她扔下这句话就快步离开了。
何野进屋后,随手将那本《女人时尚》扔在床上。他通常的习惯是临睡觉前看看手头的休闲杂志。
这些天,他正在写一部研究花间词派的文艺理论专着《论花间词派词风》。花间词派是晚唐五代出现的一个文学流派。其名称是由五代后蜀赵崇祚所编的《花间集》而来,代表人物为温庭筠、皇甫松、韦庄等十八人。古往今来,文人墨客,对花间派词风的评价多为浓艳香软所概括。当代许多学者甚至将它作为古代文学史上的一股浊流加以批判。
何野经过长期的研究,对花间词派产生的历史源流,词的风格都有独到的见解。他认为,花间词派在艺术上力求工精,让词的这种创作形式从民间转入作家手中,逐步形成了一种正式的,文学体裁,为日后宋词的发展奠定了基础,而浓艳香软的词风对宋词中“婉约派”的历史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花间词派”的作品既有浓艳香软的一面,也有清丽疏淡的一面。全盘否定其艺术风格是不正确的。他的这些观点引起了学术界的重视。古籍出版社也找上门来请他将此写出一本书。
何野送走了丁璇便回到了书房,坐到电脑前开始了写作。屋里静悄悄的,除了敲击键盘的声音之外,没有一点杂音。玲玲在家的时候,可是另外一个样子。如果有她喜欢的电视还好些,她能安静一会儿,若电视节目不中意,那他就什么也别想干了,除非把她哄睡才算作罢。
他对此可谓一点脾气也没有的,常常刚输入几百字,便给女儿打断了,根本出不了什么活,让他心里干着急。好在玲玲这次跟妈妈走了,最少也要呆上一周,他估计可是以完成一个章节的写作。
《花间集》中的词以女人为描写对象,尤以其鼻祖温庭筠为甚。他现存的七十余首,几乎全是写女人相思之类。构成了浓艳的色彩和华丽的辞藻的风格。他这章主要写他的词风对花间派的影响。他自认为写得还算顺手。两个小时,打完了1300字,看看时间已快午夜时分,便存盘,关机了。
他躺在床上,习惯地抓起身旁的那本《女人时尚》,先看目录,有丁璇用红笔提示的三角号,按着页码翻开,是一篇署名红豆的文章《离婚了,还来找我》。他顿时联想到一部名字与之相似,但含义却截然相反的影片,不由自主地笑了,心想:“丁璇啊,丁璇,你什么意思呀!”
这是一篇说不上是虚构还是真实的故事。
一对郎才女貌,事业有成的年轻夫妻,由于一次偶然的误会,造成误解,而闹了离婚。女方想找一个比前夫更有才华的丈夫,男方想找一个比前妻更漂亮的妻子。他们都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报复对方,使其抱憾终生。可是他们在人海中苦苦寻觅了许多年,都没能找到自己那份真爱。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日日夜夜在折磨着他们的心。他们都大病一场,躺在了床上在床榻上,男人给女人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坦露了他的心迹。女人是在医院里见到家人捎来的这封信的。她一眼便从信封中认出了那熟悉的笔体,顿时泪如泉涌。信中说:钱钟书说,婚姻是围城,这并没有错,我想说的是,人呆在围城里,虽然没有外面世界的精彩,但是有起码的安全感。一旦出了围城,我便发现,不但我在流浪,我的心也在流浪,总有一种随时遭到打劫的感觉。我想寻找打开围城的大门,但我的钥匙丢了,你能帮我一把吗?如果你的也丢了的话,就请你踩着我的肩膀爬上去,然后,你再从里边将大门打开。信的最后说,让我们重铸围城,好吗?女人抽泣着读完了这封信,急不可待地拨通了男人的电话。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的钥匙并没有丢,而是掉在心里了。请你赶快从心中取出这把钥匙,再来找我好吗?”
何野看完这篇文章,锁紧眉峰,心情反倒凝重起来。丁璇的用心良苦是显而易见的。复婚这个问题,他也考虑过。不过,他已经不想破镜重圆了。时值今日,他仍对丁璇对他的伤害耿耿于怀。他尽管在外表上宽容了她,但在内心深处,他并没有宽容她。维系他们之间交往的仅仅是女儿。他不愿在婚姻的问题上,任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婚姻上,他有权利说:不!
这时,床头柜上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他拿起电话,听出是秋婷打来的。他此时心正烦着呢,便冷冷地说:“这么晚了,怎么还打电话。”
“何老师,我睡不着,就跑到卫生间里打手机了,我想,我的论文还得由您来指导,您千万别拒绝我。”她恳切地说。
何野想像得出她现在的样子,一定是可怜兮兮的。唉,这个秋婷又来搞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小把戏。自从他离婚后,她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情感攻势,让他防不胜防。看来,在他的单身局面打破之前,她是不会放弃最后努力的。
“秋婷,我已经睡了,有话明天说吧。”他不待对方反应,便挂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