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厮出衙来到大街上,要的东西,差不多是应有尽有,唯独没有小豆腐。张禄只好买了一升大黄豆,还有两把干萝卜缨。急忙回到书房内,费了好半天的时间,才做好小豆腐。刘大人派了衙役把寿礼先抬去。
刘墉随即说:“咱们爷儿们也该走了。”刘大人不一会儿来至总督衙门堂口站住,早有家丁接过马去,内厮手持礼单,直入辕门内。到了官厅上,见了总督的巡捕官,说明来历后就递上礼单。巡捕官接过礼单向里面走去,并将刘大人来上寿之物说了一遍,然后把礼单递过去。高大人接过去仔细观看。
上面写着:“卑职刘墉江宁府,今日特与大人庆生辰。礼物不堪莫见怪,不过略表卑职这点心,牛肉三斤是硬肋,细条切面是六斤,三升大米二斤干粉,还有木耳与金针,小豆腐两碗新鲜物,二十个寿桃白似银。一共算来八样礼,卑职诚意孝敬大人。我刘墉,今日虽然做知府,算是皇家四品臣,不过是驴粪球儿外面好,无人知内里荒,今日与大人买寿礼,无奈何当了一件皮马墩。”
高大人越看越生气,一把将礼单摔在地上:“好一个可恶的刘知府,罗锅子行事气死人!什么庆生辰?分明是到我的衙门中闹气!知府送这样礼,高某倒贴盘费银。耳闻他难缠露着拐,果真名不虚传。我倒要与你斗一斗,叫你认识认识我姓高的人!”
总督带怒吩咐巡捕官:“陕去到辕门,告诉江宁刘知府,抬走他们的礼物。”
刘大人闻听巡捕官说:“高大人说了,礼物全都不要了,生日也不做了,叫府台费心,另日再道谢罢。”
刘墉说:“罢了,既是大人不赏脸,也就罢了。禄儿,抬盒子,把礼物抬回去,分赏给门外的四个车夫吧。”
内厮来至辕门外,眼望抬盒子的四个人,重复了一遍刘大人的话。这四个人闻听,抬起礼物欢天喜地而去。
刘大人不由心中好恼,内厮也抱怨:“这是怎么说!还苦算着吃盘饭,原本指就吃顿面。好,瞧这光景,还要吃面呢,连刷锅水也未必摸得着!”
刘大人知道高总督只收金银,怎能趁机让他如愿?恰逢这时,好几名官员也如约而至。刘大人一见迎上去,带笑说:“莫非都是来上寿?众位不知内里情:方才我刘某也来上寿,两架食盒不算轻。高大人里边传出话:一律不收让咱们请早回吧。”
众官员闻听刘大人的这一片言词,便一传十,十传百地说:“高大人传出话来了,今年不做生日,任何礼物都不要。”
江宁府的布按两司,还有外省的府道州县,还有都管的副将游守……这一省的文武官员,闻听江宁知府刘大人的话,一个个都打道回府了。江宁布按两司说:“既是高大人的吩咐,我等焉敢不从?”说罢,吩咐手下人:“拿回上寿的礼物吧。”“是。”手下人异口同声地答应,然后抬起而去,各归衙门。
刘墉见众官员都抬回了礼物,还恐怕传不到,吩咐内厮拿来一个马扎,刘墉坐在高大人的辕门口,将后来的人一一拦回。
高大人在书房等候收官员上寿来的礼物,却一直未见有人来,高大人心中纳闷,忽见家仆来福走进来说:“大人不用等着收礼了,今日有了挡横的人,把咱们爷儿们的辕门把住。他见众官员上寿来了,他就迎上去,硬派着说:‘大人吩咐,叫我转告诸位大人,说今年不做生日。’众位老爷们闻此,乐得叫手下人把礼物全抬回去了。他还不死心呢,拿了一个马扎,在辕门上坐着吸烟。”高大人闻听来福这些话,说:“这是不是罗锅子干的?”来福说:“不是他还有谁呢!”
高大人说:“很好,很好。你快去把他叫进来,叫他知道我是谁。”“是。”来福答应,返身向外走去。去不多时,把刘墉带至书房。刘墉见了高总督,难越大礼,自得行庭参见之礼,站立于东边,说:“大人传唤卑职前来,不知有何指教?”
高大人闻听,冷笑道:“知府你做的好事,心里难道还不清楚?闻说你难缠真不错,从此以后,要你小心办事。但有一点不周,保管叫你马到临崖悔不能……”总督言犹未尽,刘大人说:“卑职不做亏心事,哪怕暴雨与狂风?食君俸禄当报效,我刘墉,断不肯江宁落骂名。大人想,一辈做官坑百姓,他的九辈儿孙现眼睛。我本是甘心情愿把民情理,望大人分清‘忠奸’二字。”高大人听罢,心里琢磨:“罗锅真可恶,话语如刀。有心要归罪又不合理,私事难以奏明圣上。要不拿错将他治住,还怎能统帅三江!”
总督的财路被刘墉断了,高宾总想找机会报复。没过多久,高宾报复的机会就来了。民人赵洪一天早晨打水时,从城隍庙井中捞出一女人头,便随同地保刘宾把隋况报告了知县孙怀玉,孙怀玉又将此事报告了总督高宾。高宾指令刘墉五日破案,其实他是有意刁难刘墉,原因是前时的生日事件。但在当时的条件下,若要破案,无疑比登天还难。
刘墉接令,虽然也知道高宾是有意为难自己,但这事属于自己职责范围,所以只好认真处理此案了。
在亲验女头及寻找女尸的过程中,正好又从同一井中打捞出一具年轻男子的尸体,人头已被砸去半个,但一直找不到女头的尸体。刘墉见状心中大为叫苦,一案未了,又有一案,且都无原告被告,让我如何在五日内破了此案?
叫苦之余,刘墉只好进行秘访,为此,他装扮成卖药的郎中。
在一家酒馆中,刘墉从二个喝酒人的谈话中了解到,城中有个叫莲花庵的尼姑庵,庵中住着主持妙修武姑娘及表妹净师父,均为年轻美貌女子。其中一人说,那井中捞出的女人头好像是净师父的头。半信半疑中,刘墉决定到莲花庵去探探情况。
在去莲花庵的途中,刘墉遇到一个要他为她男人驱邪的女人。在她家中,刘墉看到此家男人虽有病态,却是一副地痞无赖相,便有意恐吓试探,说确有冤鬼依附于他身上,需要画符驱鬼。
在使用她家的刀裁纸时,刘墉又看到刀柄上刻有“长保记”三字,便联想到井中捞出的男尸臂上刺字:“一年长吉庆,四季保平安。”除去每句的前后各两个字,岂不是“长保”二字么?难不成这个病态男人就是杀人凶手?便又诈称病人三日内必须到城隍庙中去上香,才能免去灾祸,并问得此家男人叫李四,妻子刁氏。
在探庵过程中,刘墉又在莲花庵东边荒路上意外拾到一个蓝布包裹,打开一看,却是个盐腌的男婴,通身如胭脂一般红。刘墉想,这准是私情所生,其中肯定另有隐情,否则,谁会把自己的亲骨肉腌成这般呢?回到衙门,刘墉一面派承差王明去查办男婴一事,一面派承差杜茂、贾瑞去城隍庙守候,捕捉叫李四的上香人。捉回李四后,经刘墉诈审,果系杀害男尸的凶手,并因此受惊生病。据李四供称,死者为他的盟兄弟长保,在镇江做买卖生计,最近发财回来探亲遇到李四,于是两人聚在李四家喝酒。在李四家喝酒时,李四见财生歹念,杀害了长保,并将其衣服剥下后抛入官井中,刻有长保名字的刀子便留在了李四家,不料想成了破案的线索。与此同时,奉派查办死婴一事的王明,在一家酒馆喝酒时,无意间听到二人谈话中提到被腌男婴一事。其中一人夜间到莲花庵后面解手时,看到皮匠王二楼在庵东边扔下一个包裹,他拾起看到包个死孩子,就又扔在了那里。
王明立即捉来皮匠王二楼进行审问。王二楼承认包裹是自己扔的,但说包裹不是自己的,而是北街鞋铺老板李三的。因为他向李三去借钱李三不给,所以他很生气,便顺手把李三柜台下面的一个包裹偷了出来,以为里面有值钱的东西。在莲花庵东边打开看时,见是个死孩子,就扔在了那里,至于其中的内情,一概不知。
通过审问,李三得知,李三住的是一年轻寡妇的房子,不想给他房钱,便以腌小孩子讹她,说是房东私养的,寡妇怕人耻笑,便只好隐忍过去。至于这个孩子是谁家的,李三说是他的朋友、三官庙纸马铺老板张立所送。其中的详情他也不知道。
随后传审张立得知,男婴是他和莲花庵妙修主持私通所生死胎,原本让他抛掉的,恰遇朋友李三想讹他的房东,于是便把死胎送给了李三。
传审妙修,妙修只承认自己和张立有奸情,并生有一死胎,却拒绝承认与女头案有关。刘墉便让妙修认领那个女人头和包死胎的包裹。从妙修识认包裹的一刹那神情突变中,刘墉断定女头案肯定与妙修、张立有关,因为那一刻她露出极度恐怖的神情。但是再次严审妙修,她仍拒不承认。怎么办?刘墉想了一个妙计。
他先令差役在傍晚时押妙修等候于隍庙,自己则和其他差役趁夜色潜入庙中假扮城隍诸神,夜半时分,等到一切布置妥当后,押解差人依计将妙修押入城隍殿中。妙修刚进入大殿,眼见阴森森的,已有几分惧怕。忽听城隍神说道:“莲花庵女僧听着,有屈死的女鬼将你告下,说你庵内人因奸不允将她杀害,正欲差鬼捉拿,不料自投罗网,吾神面前,如实招来,否则油锅伺候!”
惊惧之下,妙修如实招供说:死者为其妹妹素姐,同在庵中,纸马铺老板张立见妙修貌美,便设计请妙修到家中用斋饭,用泡过酒的江米饭将其醉倒,并奸占了她,遂成通奸。后来张立于庵中见素姐也很漂亮,又想奸占,不料素姐不仅不答应,而且要去告官,情急之下张立将其杀害,尸体埋在庵内后院,割下人头欲嫁祸于仇人赵洪,正巧,当日赵家人多无法下手,就把人头扔在了城隍庙的官井里。
案情终于大白,犯人各有论处。
查考历史记载,高宾为高晋的谐音。高晋,字德昭,满洲镶黄旗人,大学士高斌的侄子。监生出身。历任知县、知州、道员、布政使、江宁织造、安徽巡抚、河道总督、内大臣、两江总督、湖广总督、两江总督兼江苏巡抚、漕运总督等职,直做到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死后谥“文端”。
乾隆三十四年,刘墉做江宁知府时,他正好任职于两江总督兼江苏巡抚。他死后,乾隆曾评价说:高晋“品行端醇,材猷练达,考成敦朴,体用兼优。由州县登陟封疆,宜勤奉职,已历多年,自简畀纶扉,仍兼管两江总督,秉公执法,统帅有道。其兼管南河事务,也能经营有方,深得人心”。
刘墉的一生中最有作为之时当属他在江宁的一年多时间里,然而地方志上却没有什么记载,这可能与他做江苏学政时得罪了当地士人有关。但当时就住在江宁的袁枚对刘墉曾有这样的评价说:“初闻领丹阳,官吏齐缩腽。光风吹一年,欢风极老幼。先声将人夺,苦志将人救。抗上耸强肩,覆下纡缓袖。张口辄诋毁,上手多宽宥。奸豪既帖柔,狐鼠亦俯伏。”应有所指。
如果说,上面的这些话有些隐晦,在袁枚的后来的笔记下,有这样的记载说:
乾隆三十四年,今协办大学士刘崇如先生出守江宁,风声甚峻,人望而畏之。相传有见逐之信,邻里都来送行。我与先生家素有交情,听说此信,并没有去拜访他。出我意料的是,一年多的时间里相安无事。先生托单人刘某要我代撰《江南恩科谢表》,备申宛款。
直到现在才知,前说都是无中生有。不久升任湖南观察使(实际上是江西盐驿道)。我为他送行有一联云:月无芒角星先避,树有包容鸟亦知。由于没有存稿,时间长了就忘了。今年先生出任会试总裁,闲暇之余,仍向内监试官王葑亭诵此二句。王葑亭寄信来向我问起此事,故感而志之。
这是袁枚在乾隆五十八年所记,当年仍为协办大学士的刘墉主持会试,故袁枚所记当为事实。其中“见逐之信”即为抑制豪强之举。前面“抗上耸强肩”一句,即指刘墉不巴结上司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