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亚夫为人正直,不懂变通,虽不致使皇帝厌恶,却也不讨人喜欢。司马迁的《史记?绛侯周勃世家》有一段详细真实的描述,极能说明当时的情状,大意如下:
“汉文帝亲自到军中去犒劳军士,车驾直接驰入宫门,无人阻拦,将军以下的各将领都乘马出来迎接。
“等到了细柳营,只见军吏士卒严阵以待,手拿利刀、身披铠甲,机弩上也搭着箭枝。天子的先行官来到营门,随即被军士挡住,无法进去,便对守营门的军吏说:‘天子即将驾到了!’守卫营门的都尉却说:‘军营中只听将军的号令,不闻有天子的诏命,将军曾经严肃告诫过。’
“过了一会儿,天子的车驾到了,但军吏依然不开门,文帝无奈,只好派人拿着天子的符节去见周亚夫说:‘天子要亲自赏军。’周亚夫这才传命打开营门。守门的军吏又对天子的随从说:‘将军有规定,军营中任何人的车马都不能奔驰,违命者斩。’于是,天子只得让人牵着马缰绳慢慢前行。
“到了营内,周亚夫也并未跪拜迎接,他身穿盔甲,对文帝长揖道:‘臣甲胄在身,不能下拜,请以军中之礼相见。’汉文帝被周亚夫的这种精神所感动,他扶着车前的横木,改变了原来严肃的面容,并派人向周亚夫称谢说:‘皇帝恭敬地慰劳将军。’慰劳完毕,天子的车马就离开了。随行的大臣看到这种情形,都为周亚夫捏了一把汗。因为周亚夫尽管是为国治军,为汉室江山治军,且并无越轨之处,可是毕竟对皇帝显得有点傲慢无礼,比不上其他的军营显得隆重恭敬。
“谁知汉文帝在看完了周亚夫的细柳营后,却十分感慨地说:‘这才是真正的将军啊!先前霸上的驻军和棘门的驻军,与周亚夫的细柳营一比,真好似儿戏一般。那两位将军,是很容易被袭击而俘虏的,而周亚夫将军,谁能打败他呢?”大臣们听到文帝这样赞赏周亚夫,才放下了心。
幸亏汉文帝是一代明君,他虽对周亚夫有隐约的不快之感,但因他能克制自己,能从国家大事考虑,还不至于表现出来,甚至在弥留之际对太子刘启(即后来的汉景帝)说道:“若将来国家发生了急难,特别是有人叛乱时,周亚夫可以委以重任。”
汉景帝初年,晁错创议削藩,使早就图谋不轨的吴、楚等七国联合叛乱。危机之时,汉景帝突然想起了文帝临死前说的话,在站列两边的群臣中找出周亚夫,授他太尉之职,要他率领军队前去平叛。
周亚夫既未推脱,又未谦让,只是接受任务,更无其他言语。汉景帝虽然找到了一位愿意前去平叛的将军,觉得高兴,但同时又觉得周亚夫有些傲慢,可能有点不大尊敬或是看不起自己这个年轻的皇帝。周亚夫也的确不负景帝之望,出兵之后,屡破敌计,屡设奇谋,仅三个月,吴王刘濞被杀,吴、楚叛乱被平定。吴、楚是叛军主力,他们失败后,其余五国也在汉将的进攻之下节节败退,没过多久,作乱藩王或是自杀,或是伏诛,七国叛乱很快就平定了。
平定七国叛乱,周亚夫功绩很大,赢得了人们的一致赞誉,由此,汉景帝更加器重他。景帝前元七年(公元前150年),周亚夫被擢升为丞相,丞相为文官之长,帮助天子解决各项事务,职位是十分显要的,但弄不好也极容易把自己陷进去,像周亚夫这种性格,绝对干不长久。
最初找周亚夫麻烦的人就是梁王刘武。刘武与景帝同为窦太后所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而且只有这兄弟两人。窦太后非常宠爱小儿子刘武,对他“赏赐不可胜道”,刘武自己也常常“入则侍景帝周辇,出则同车游猎”。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却单单恨上了周亚夫,这就栽下了祸根。
梁王刘武之所以恨周亚夫,还是因为公事。当时,周亚夫主持平叛,率领军队开到了河南一带,吴、楚联军正全力攻梁,周亚夫等人部析了形势,认为吴、楚联军锐气正旺,汉军难与争锋,决意把梁交给吴、楚联军,任由他们攻打。
梁王向汉景帝求援,景帝也命周亚夫援梁,但周亚夫给他来了个“不奉诏”,而是派骑兵阻截了吴、楚联军的粮道。吴、楚联军久攻不下,军心涣散,士气低落,又断粮草,被迫找汉军主力决战,周亚夫则深沟壁垒,养精蓄锐,一举打败了吴、楚联军。尽管平叛胜利了,但与梁国结怨。
周亚夫只知谋国,不知谋身,终使梁王怨恨。因此,梁王每逢入朝,经常与母亲窦太后议起周亚夫,极尽中伤诬陷之能事。时间一长,假话也成真话,何况梁王所说并非假话,只是对事情的理解不符实际而已。窦太后听信了梁王的谗毁,时常向景帝说周亚夫的坏话。
景帝前元四年(公元前153年),立长子刘荣为皇太子,但因其母栗姬渐渐失宠,景帝就想废掉太子,另立王皇后之子刘彻为太子。在中国的封建社会,立太子是大事,因为将来国家社稷的命运大部分都握在他一个人的手里,稍微不慎,就会引发巨大的灾难,况且废长立幼一般是不允许的。
周亚夫初登相位,认为太子并无明显过失,随意废立,会引起混乱。周亚夫秉性直爽,不懂劝谏艺术,对景帝“固争之”,与景帝发生了争执。后来景帝说废立太子是家事,不需外人多言,周亚夫这才无奈罢休。周亚夫的劝言不仅未能说服景帝,反而使景帝觉得他太过张狂,太蔑视皇帝,故颇感愤怒。
景帝中元三年(公元前147年),窦太后要景帝封王皇后的哥哥王信为侯。王皇后为人非常乖巧,特会讨好窦太后,因而博得了窦太后的欢心,稳住了地位。至于封外戚为侯,并不是没有先例,但景帝猜想周亚夫不会同意,就先去做他的工作。果然,周亚夫断然否决,他说:“高祖皇帝曾经与诸大臣歃血盟誓:非刘氏而王,非有功而侯,天下共击之。”
周亚夫拿出高祖的话压人,倒还罢了,还直言不讳地说:“王信虽是皇后的哥哥,但他寸功未立,若把他封了侯,那就是违反了高祖的章法。”这必然使景帝非常恼怒,只是周亚夫持之有故,言辞确凿,无懈可击,景帝才不好发火,只能“默然而诅”。
周亚夫阻拦了王信封侯,但由此加深了与景帝之间的矛盾,更得罪了王信。梁王与王信交往甚密,又都恨极周亚夫,于是,两人联手,内外夹攻,一起谋害周亚夫。
此事发生不久,匈奴部酋六人来降,这件事使汉景帝龙颜大悦,并想把他们都封为列侯。之中有一人,是以前汉朝投降匈奴的将领卢绾的孙子,名叫它人。卢绾曾伺机南归,但终不得志,最终抑郁而死。卢绾的儿子也曾潜行入汉,病死在汉朝。卢它人乘隙南归,才有这六人来降。
周亚夫认为不能封卢它人为侯,便对景帝说:“他的先人背弃了汉朝而投奔匈奴,现在又背叛匈奴而投奔汉朝,陛下若封这样的人做侯,那么又怎么能责备做臣子的不忠于君主呢?”这次,景帝认为“丞相之议不可用”,断然否决了周亚夫的建议,封六人为侯。
其实,周亚夫的话很难说对与错,这本就是个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要看具体情况而定。景帝拒绝周亚夫,倒不全是出于他的话的对与错,多半出于这样的心理:不能事事都听你的,总得听我一次。周亚夫见景帝不从,还知趣,就上书称病辞官,景帝也不挽留,由他辞退。
若事情到此了结,那也罢了,问题是周亚夫既然得罪了景帝,但有功劳声望,景帝便不会对他放心。一次,景帝专门宣召周亚夫,想“考验”一下,看他是否个知足的人。
一天,景帝特赐食于周亚夫。周亚夫虽已免官,尚居都中,见召即到。周亚夫趋入宫中,见景帝独自坐在那里,待行过君臣之礼后,景帝跟他随意说了几句话,就命摆席。景帝让周亚夫一块吃饭,周亚夫也不好推脱。只是席间并无他人,只有一君一臣,周亚夫就感到有些恐慌,等他到了席前,发觉自己面前只有一只酒杯,并无筷子,菜肴又只是一整块大肉,无法进食。
周亚夫认为这是景帝在戏弄他,忍不住地就想发怒。转头看见了主席官,便对他说:“请拿双筷子来!”主席官已受了景帝的叮嘱,装聋作哑,站着不动。周亚夫正要再说,景帝突然插话道:“这还未满君意吗?”
周亚夫一听,又愧又恨,无奈起座下跪,脱下帽子谢罪。景帝才说了一个“起”字,周亚夫就拂袖而去,再也没有说话。如果周亚夫能够圆滑一点,揣摩一下皇帝的心理,也就不至于发生后来的事情了。
几天过后,有使者突然到来,叫他入廷对簿。对簿就是当面质问,澄清事实,核实错误罪行。周亚夫一听,就知末日已到,但还不知犯了什么罪。等周亚夫到了廷堂,问官交给他的一封信,周亚夫阅后,才理清头绪。原来周亚夫年老,要准备葬器之类,就让儿子去操办。买了五百副甲盾,原是为护丧使用,又有许多朝廷使用的木料等,或许是周亚夫的儿子贪图便宜,买了下来,他令佣工拉回家去,又未给钱,使得佣工怀恨在心,上书诬陷。
景帝见书非常恼怒,正好借机找茬,派人讯问。周亚夫压根不知道这些事情,无从对答。问官还以为他倔强不服,就禀报了景帝。景帝怒骂道:“我何必一定要他对答呢!”就把他交大理寺审讯。周亚夫入狱,其子惊问何故,等弄清了原委,才慌忙禀告父亲。周亚夫听后,什么也没说,长叹了一口气。
大理寺当堂审讯,问道:“你为什么要谋反呢?”
周亚夫说:“我的儿子所买的东西全是丧葬所用,怎能称得上谋反呢?”
大理卿难找定罪理由,但又知皇上欲置其于死地,必须找个理由,于是发出了石破天惊之判词:“你就是不想在地上谋反,也想死了以后在地下谋反!”周亚夫一听,完全清楚是怎么回事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再也无话可说。被关入狱中后,他五日不食,绝食而死。一代名将竟落此悲惨下场!
在朝廷事君,稍有不慎,轻则丧命,重则丧家,甚至有株连之祸。因此历史上一些能臣,不懂中庸之法,虽一心为皇上效力,但事君乏术,最后落得悲惨下场。
性情耿直、“不识抬举”的周亚夫,为自己的懵懵懂懂、莽莽撞撞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不懂得中庸之法的臣子,临死时,不知是否会想到世上没有“后悔药”!
凡事贵在“妥帖”
人们常称赞一举两得、两全其美的措施,是因为这些举措清除了触及各种人际关系后所产生的负面作用,直接达到了预期的目标。有人询问诸葛亮的后人:“孔明经纶世事有何优处?”对曰:“也没有什么,只是妥帖罢了”,此妥帖二字可使我们思索许多。
晚清名臣张曾就任山西巡抚,即将启程时,有一个山西籍富商,泰裕票号的孔老板,表示要送一万两银子给他。他对张之洞说,他深知张之洞为官清廉,手头并不丰裕,出于对张之洞的敬慕,他送“一点薄礼”,是为张之洞解决些差旅费。
张之洞当时婉拒孔老板的好意。但是当他来到山西,考察了当地的情况之后,深为山西罂粟的种植之多而震撼,他决心铲除山西的罂粟,让百姓重新种植庄稼。而改种庄稼,需要帮助百姓买耕牛、买粮种,可山西连年旱灾、欠收,加上贪官污吏的中饱私囊,拿不出救济款发放给老百姓。他深感世事多艰,有时太坚持原则会把人难死,他决定向商号老板募捐。此时,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孔老板。
他想,像孔老板这样有实力的人,他拿银子贿赂自己,无非是为了日后得到关照。若说服孔老板把银子捐出来,为山西的百姓做善事,以银子换美名,他可能会同意。
经过商谈,孔老板最终表示愿意拿出五万两银子,但条件是满足他的两个愿望,一是请张之洞在他票号大门口的匾上题写“天下第一诚信票号”八个字。第二个愿望是张之洞帮他弄个候补道台的官衔。
起初张之洞认为孔老板的这两个条件都不能点头,因为自己不知道泰裕票号诚信不诚信,又怎么能说它是天下第一诚信票号呢?其次他向来讨厌捐官,认为捐官是一桩干扰吏治的大坏事,自己讨厌的事自己怎么能做?这个孔老板也太过分了,仗着有几个钱竟然伸手要做道台!千千万万读书郎,数十载寒窗苦读,到死说不定还得不到正四品的帽子哩!可是不答应他,那么又到哪里去弄五万两银子呢?没有这五万银子,就没有五六千户人家的种子耕牛,他们田里长的罂粟就不会被铲除,禁烟在此地就成了空话。
五万两银子毕竟不是小数目,这对张之洞的吸引太大了。经过反复思考,张之洞决心采用折中迂回的方式,答应为孔老板的票号题写“天下第一诚信”六个字,这跟孔老板所要求的那八个字比较,不仅仅是少了“票号”两个字的问题,而是意思上也有了很大的不同,因为“天下第一诚信”这六个字意味着:天下第一等重要的是诚信二字,并非是说他们泰裕票号的诚信就是天下第一。
至于他的第二个要求,张之洞前前后后想了很久,最后给自己找了这样一个借口:一来,捐官的风气历来已久,不足为怪,二来即使孔老板做了道台,他依然要做他的票号生意,并不会等着去补缺,也就不会去抢别人的位置,因此对孔老板来说不过是得了个空名而已。再说按朝廷规定,捐四万便可得候补道台,孔老板要捐五万,已经超过了规定的数目,给他个道台的虚名,于情于理,都不为过。还是答应他算了,不然,他五万银子怎么肯出手?为了五万两救民解忧的银子,张之洞终于自己“说服”了自己,而孔老板最后也答应了张之洞的折中方案。
张之洞做出这个折中的方案也有些无奈,但世事多艰,有几件事可以顺利地办好呢?那种怀着满腔理想主义、坚持原则毫不妥协的人,能做成事情吗?张之洞采取迂回的手段,借孔老板的钱改善民生,而孔老板也得到了名,并且不违背大的原则,也无可厚非。
张之洞在官场上也深知“妥帖”之要义,他把王之春从广东调到湖北这件事,就做得很到位,让各方都满意。
张之洞到湖北之后,想大兴洋务,但缺少得力的助手。这时,恰巧湖北藩司黄彭年去世了,空出了职位。于是,他就想趁着朝廷尚未定下人选的时候,荐举自己的心腹来此任职,这样新任藩司与自己同心同德,在湖北大举推行洋务时,阻力就小得多了。
张之洞与自己的心腹幕僚一起,思来想去觉着现任广东臬司的王之春比较适合。王之春是张之洞在广东时一手提拔起来的,对张之洞自然是忠心耿耿,感恩有加,把他调来湖北,他自然会愿意。但张之洞思考问题又多了一层:王之春是个有才能的人,他即使不来湖北,也能在广东升任藩司,现在要把他调来,就应该为广东挑选一个合适的藩司人选,这样,王之春才走得开,调来湖北的把握性才更大一点。
他的幕僚提出不如推荐湖北臬司成允去广东做藩司,这样有两个好处:一是成允是现在军机处领班礼亲王世铎的远亲,世铎肯定愿意帮助成全他,他自己京师门路也很熟。若由张之洞出面,表示要荐举他去广东做藩司,他一定会倾力在京师活动,抓紧时间促成此事,而王之春从广东调来,湖北之事就好办多了。二来又可空出湖北臬司一职,再调来一个同心同德,愿意帮助自己举办洋务的人,就又多了一个帮手。这样在湖北办洋务力量就更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