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表面上看，西班牙人最突出的特征就是他们富有感染力的活力和他们对生命的热爱。由此说来，本章把斗牛当作介绍西班牙文化的象征似乎有些矛盾，因为斗牛是一场生死的搏斗。不过斗牛也触及到西班牙人的一些不那么鲜明的特征。他们表面上欢乐喜悦，但内心深处却隐藏着他们对悲剧的敏感，隐藏着他们对英雄的向往。也许这就是促使他们几百年来把斗牛当作民族节日的原因所在。他们热爱生命，但更渴望成为英雄，斗牛就是表现他们的自强和自豪的独特方式。斗牛把对生命的热情颂扬与精心安排的各种仪式结合在一起。斗牛是一个壮观的艺术场面，弥漫着鲜血、暴力和实实在在的危险。斗牛充分展现出西班牙人的自豪、个人主义和丰富情感，而且展示出西班牙人和西班牙文化的许多其他特征。
可以想见，弗拉曼科舞和斗牛水乳交融，二者都突出了西班牙所特有的充满自信的个人主义。西班牙人不论做什么都希望独出心裁，都希望能够表现出自己的个性。例如在德国，一个交响乐团的广告会告诉你，星期五晚上的曲目和星期六晚上的曲目一样，曲目的演奏也没有什么区别。但在西班牙就不是这样：每一场斗牛，每一场弗拉曼科舞，都是独一无二的，或者说都应该是独一无二的。下面的讨论将把西班牙文化的不同方面与斗牛的种种特征联系起来。然而首先要介绍一下斗牛的程序，以便掌握斗牛的语言和图象。
斗牛在星期天或节假日太阳落山的时候举行。首先由现场主席挥舞白手帕、号手吹号宣告开场，现场主席一般由当地德高望重的社会知名人士担任。然后是斗牛勇士的入场式，斗牛勇士和着《斗牛士进行曲》的节拍按照一定的次序走到主席台前鞠躬行礼，向各方宾客致意，绕场退出。入场仪式完毕，主席再次挥舞白手帕示意放第一头公牛进入场地，此后每头公牛入场也要看主席的白手帕信号。
参加斗牛的人员分成三个小组，每组由一位斗牛士和若干助手组成。每组与两头公牛搏斗，一场斗牛总共要杀死六头公牛。放第一头公牛进入场地后，先由三名助手与之搏斗，他们用一面是粉红色一面是金黄色的斗篷挑逗公牛，让斗牛士观察公牛运动的规律。有的时候，斗牛士也参加到助手的搏斗中来。
几分钟之后，斗牛士进入场地，以优美的姿势挥动斗篷，展示自己的勇敢。斗牛士的表演常常唤起观众的强烈反应：表现得英勇就会得到掌声、欢呼声，表现得不如人意就会得到嘘声、口哨声。观众与斗牛士互动，激励着斗牛士不断做出越来越危险、越来越优美的动作。而斗牛士的动作越危险、越优美，观众也就越激动。
同公牛搏斗一段时间后，两名身披厚甲、手持长矛的骑马斗牛士进入场地，一名作为替补在一旁守候，另一名尽量接近公牛，用长矛刺激公牛向自己的马发起冲击。骑马斗牛士的任务是耗费公牛的体力，让公牛的速度慢下来，好让斗牛士尽情施展自己的本领。
斗牛的第二阶段是让公牛从骑马斗牛士的挑逗中重新振作起来。这个阶段更加刺激，斗牛士的助手把带倒钩的短标枪刺进公牛的脖子，并让标枪留在脖子上。这时，公牛安定下来，准备在斗牛的最后阶段向斗牛士挑战。
斗牛的最后阶段，斗牛士有15分钟展示自己的技艺，用剑挑着红色斗篷完成各种危险动作，为“最后一剑”的戏剧性场面烘托气氛。开始前，斗牛士要向主席致敬，如果是刺他的第一头公牛还要请求许可。斗牛士可以宣布把刺牛献给某位朋友，某位要人，或献给观众。一旦完成刺牛动作，观众的反响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斗牛士应该得到多高的奖赏。最后，由主席宣布奖赏。勇猛的公牛在被拖出场地的时候也会得到热烈的掌声。
剩下的五头牛都是按照同样的步骤进行，三个小组轮流上场。主席离开他的座位，斗牛正式结束。
斗牛的起源
斗牛一向是西班牙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关于斗牛在西班牙的兴起，有若干种说法，有人认为来自公元前2000年的古希腊克里特文明，有人断言来自古罗马的竞技，也有人说来自摩尔人。不论哪种说法是真实的，反正西班牙的斗牛与先后侵入伊比利亚半岛（现在的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民族有关，是他们带来了自己的文化。
外族的入侵不仅带来了斗牛的习俗，而且造就了西班牙民族。10万多年前，在现在的西班牙所处的地方就有人居住。史前居民的遗迹包括著名的阿尔塔米拉（altamira）石窟画，至少有13000年的历史。大约在公元前3000年，随着伊比利亚人从北非迁居到伊比利亚半岛的南部，出现了有文字记载的历史。紧接着，不同民族的人来到西班牙，在那里征服，定居，做买卖。最早来到西班牙的是腓尼基人（一个闪米特民族），然后是凯尔特人（一个北欧民族），再往后是希腊人，迦太基人，罗马人，犹太人，日耳曼部落和摩尔人。最后进入西班牙社会的是吉普赛人，他们在中世纪从埃及来到西班牙。“小组”
接连不断的外族入侵和移民可以比作斗牛中公牛的不断进攻，甚至可以比作斗牛中相继放入场内的公牛。如果把西班牙人比作斗牛士，把入侵的外族比作进攻的公牛，那么西班牙早期历史上的外族入侵之频繁，以一场斗牛六头公牛来计算，恐怕相当于连续两场斗牛的公牛数！
侵入伊比利亚半岛的各个民族都留下了自己的印记，最后的结果就是西班牙人的体貌既有又矮又黑像闪族人的，也有又高又白像凯尔特族和日耳曼族人的。南方人具有闪族特征的居多，北方人则普遍像凯尔特人和日耳曼人。两种特征互相混杂的也不少见，比如相当数量的人头发是黑的，眼睛却是蓝的。西班牙人还有一个突出的特征就是长着罗马人的鼻子。总之，尽管仔细观察西班牙的各个地区可以看出西班牙人的某些共同特征，但是找不出一个“典型的”特征来概括西班牙人。此外，还有某些性格特征是超越种族界限的。惠顿就曾指出：“希腊哲学家斯塔博发现，在伊比利亚半岛上居住的所有部落，尽管相互隔绝，却有一些共同的特征：好客，自负，傲慢，不在乎贫穷，仇恨外来干预。”（惠顿，1990年，第21页）直到今天，人们仍用这些词来描述西班牙人的性情。
人侵的民族还给西班牙带来了许多文化特征。公元前200年左右入侵西班牙、统治西班牙近．400年的罗马人带来了“通俗拉丁语”，后来演变成今天的卡斯蒂利亚西班牙语。罗马人还建造了输水管道、桥梁、公路和城墙。著名的塞哥维亚双层输水管道就是罗马人的遗迹。最后，罗马人还把基督教传入西班牙。
摩尔人，也就是穆斯林阿拉伯人在西班牙逗留了700多年，他们留下的是现代西班牙语中的4000多个词。摩尔人带来了许多农产品，与这些农产品有关的名词自然也是他们带来的，例如西班牙语的大米arroz来自阿拉伯语的al ruzz，西班牙语的橄榄油aceite来自阿拉伯语的al zait，西班牙语的柑橘naranja来自阿拉伯语的naranj，这些食品都是当今的西班牙人的日常食品（格雷厄姆，1984年）。此外，水田、数学、医学，特别是建筑等方面的发展也受到了阿拉伯人的影响。科尔多瓦那明亮、宽敞、鲜艳的清真寺，格拉纳达的红堡（Alhambra）和夏宫（Generalife）这两座雄伟的宫殿，都是摩尔人的建筑技艺的见证。
斗牛中的“小组”突出表明了西班牙人对团队和集体主义的态度。虽然西班牙是一个具有强烈的个人主义倾向的国家，但有的事情需要齐心协力才能办成，例如保家卫国。不过斗牛士的“组”（cuadrilla）与英语里的“组”（team）意思不大一样，“组”里的斗牛士并不密切协作，而是各自施展自己的本领，最后把公牛杀死。在西班牙的历史上，这样的英雄壮举不胜枚举，常常是英勇自豪的个人临时聚集在一起实现某些艰难的共同目标，比如努曼西亚的居民在向罗马人屈服之前烧毁自己的城镇，西班牙人在拉丁美洲开疆拓土，西班牙人游击抵抗拿破仑，等等。事实上，“游击战”这个词最早是指看似没有组织实则有计划的攻击，西班牙人在1812年就是用游击战打败了拿破仑。
外族的不断入侵促使伊比利亚半岛的居民倾向于聚集在一起，既是为了求安全，也是为了战胜恶劣的环境。例如西班牙中部大草原上的农民在盖房子的时候就选择相互靠近的地方，结果形成了许许多多的小村镇。他们害怕孤独，渴望安全，所以宁可每天跑大老远的路到自己的田地里去干活，也要住得彼此靠近些（克劳，1985年）。
城市的住房形式也能反映出西班牙人集中居住的倾向，许多城市居民喜欢住在单元式的楼房里，而不愿意住独门独户的房子。西班牙人同欧洲大部分地区的人一样，希望住得离市中心越近越好。马文写道：“给人的感觉是，住得离市中心越远，生活的质量就越低，因为离市中心越远，酒吧、商店、广场等可以聚会的地方就越少。”（马文，1988年，第129页）美国的情况正相反。美国中产阶级的理想住房是郊区的独门独院，有钱人则偏爱四周是大片田地的一幢孤零零的房子。西班牙的有钱人通常住在城里的单元式楼房里，买了乡下别墅也只是为了度周末。
西班牙人普遍怀有不安全感，所以他们向往城市生活。这种不安全感也许也是西班牙在霍夫斯泰德的回避不确定性维度上得分高于平均值的原因所在。也就是说，西班牙人愿意与老朋友、老相识交往，不愿意与外人打交道。因此，西班牙人往往在一个单位工作好多年，甚至终生。斗牛最早出现在西班牙南部，马文将战胜自然环境的需要同西班牙南部的斗牛联系起来，如此写道：
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比斗牛更戏剧化地表现这种对自然的征服和“教化”了。斗牛是一项城镇的活动，
但与农村有着密切的联系。斗牛让一头不加约束的野牛和一个斗牛士凑到了一起，野牛代表着自然的王国，斗牛士则代表着文化，因为斗牛士比普通人更有能力控制自己的“本能的”恐惧，只有克服了这种本能的恐惧，才能征服野兽……斗牛的设计就是要让实现人的意志因环境艰险而变得极’其困难，这是一种不断产生紧张、兴奋和激情的情景。（马文，1988年，第130～131页）
然而一般来说，西班牙人的忠诚只限于家庭、朋友、村镇、地区等较小的单位内，并不延伸到更大的集体。家庭是一个由深厚的感情维系的团体，其成员竭尽全力相互捍卫荣誉、权利、工作岗位等。对一个男人的最大侮辱就是贬低他的母亲。对一个女人的最大伤害就是辱骂她的孩子（惠顿，1990年）。
妇女是西班牙战乱期间的部落制度的支柱。勤劳机智的妇女操持着家庭成员的衣食，维系着家庭的团结（克劳，1985年）。不过从历史上来看，妇女的角色主要是相夫教子，而不是发号施令。因此如果把家庭比作斗牛中的小组的话，那么丈夫就是领头的斗牛士。如同斗牛士把技艺敬献给自己的妻子或情人一样，西班牙的丈夫把妻子当作家庭的堡垒，给予其应有的尊重。丈夫把妻子看成圣人，并且期待着妻子确确实实像一个圣人。直到不久前，法律还支持这样的期待。不过近年来，社会发生了许多变化，我们后面还要讨论。
佛朗哥将军自西班牙内战到1975年他去世，实行了36年的独裁统治，在他统治时期，西班牙对妇女的政策是欧洲所有国家中最落后的。妻子做许多事情都要得到丈夫的书面许可，例如开立银行账户，办护照，出国旅行等。1981年以前，民事离婚属于非法，堕胎、同性恋、通奸都要受到法律惩罚。妇女婚外恋绝对是犯罪；男人婚外恋，如果事情败露，损害了家庭的荣誉，则是犯错误（惠顿，1990年）。在西班牙的文化中，大男子主义根深蒂固，就连丈夫包养情妇都可以接受。不过，即便那个大名鼎鼎的唐璜赢得了无数女人的芳心，他也只是一次恋一个，尽量不伤害女人的名誉和地位。
在过去的15年当中，所有这一切都在迅速改变。到如今，未婚母亲有几十万，已婚妇女普遍使用避孕工具。在公共场合亲吻拥抱已不足为奇。上大学，男生女生平分秋色。然而，在西班牙的社会中获得高级职务的女性还不多，遗产仍然由父系亲属继承。不过，孩子既可从父姓，也可从母姓。女人结了婚可以保持自己的名字，只是要在自己的名字后面加上丈夫的姓氏。比如，一个名叫玛利亚·阿尔贝蒂（Maria Alberti）的女人嫁给一个叫米格尔·桑切斯（Miguel Sanchez）的男人，这个女人的名字就成了玛利亚·阿尔贝蒂·德桑切斯（Maria Alberti de Sanchez），多出来的这个“德”字是西班牙语的d。，相当于英语的of，表示所属关系。
西班牙人喜欢结成像斗牛中的“小组”一样的松散团体，家庭仅仅是这种倾向的一个反映。从历史上来看，西班牙人虽然喜欢结成团体，但并没有聚集在一面国家的旗帜下。西班牙的地理屏障将西班牙分割成若干地形和气候不一样的地区，其结果就是不论本地居民还是入侵者都生活在相互隔绝的环境中，因此外来的影响和本地人的忠诚也是以地区为限的。不同的地区形成了不同的文化，就连人的体貌也有差异。西班牙有四种语言：卡斯蒂利亚语，加泰罗尼亚语，加利西亚语，巴斯克语，其中的卡斯蒂利亚语是标准的西班牙语。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方言。尽管这些地区有相似之处，但文化差异之大令人难以置信。
西班牙的最大的地理屏障就是山脉。外国人总是想到西班牙那阳光明媚的海滩和平坦的沿海平原，但实际上西班牙却是一个多山的国家，在欧洲，除了瑞士就要数西班牙了。西班牙还是西欧仅次于法国的第二大国，人口4000万。虽然城镇里的西班牙人喜欢靠近居住，但西班牙的人口密度每平方公里只有79人，德国则为每平方公里229人。所以，距离将人隔绝开来，造成了文化的巨大差异。
先日照，后阴凉
斗牛场的座位分成三类：日照，阴凉，先日照后阴凉。其原因前面已经说到，那就是斗牛都安排在太阳落山的时候举行。阴凉的座位票最贵，价钱大约是日照座位的两倍。斗牛的票价起价就高，所以不同座位的价差就把观众分成了贫富两个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