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苏轼也正在太守府衙院落内拿着天象书一边翻看,一边抬头观察天象,不时掐指计算。刘庭式焦急地站在一旁等待。他知道巢谷带领众衙役挖井、疏井,虽然扩大了水源,但也仅仅能勉强保障百姓的日常饮用,并没有更多的水来浇灌干旱的土地。播种时节眼看即将过去,若是再不下雨,不能播种,密州来年也会是荒年。邓绾却带着随从跟在巢谷的疏井队后面,不时地煽风点火,鼓动百姓们再请太守求雨。刘庭式很想把这些消息告诉苏轼,几次开口,又担心打扰苏轼,只好关切地看着他。
过了许久,苏轼终于合上书,沮丧地摇头说:“得之兄,雨迹云踪无所觅,天不作美奈若何。我观测天象,密州近日不会有雨,就算我答应了百姓,也是白求啊。”刘庭式摇头叹气,迟疑片刻,决定不说出那些不好的消息。
突然,衙役来报告说门外聚集了很多请太守求雨的百姓。
苏轼与刘庭式大惊,两人匆匆走来到府门前,只见府门外黑压压一片人群,下跪着数以千计衣衫褴褛的灾民,双手高举着接水的锅碗瓢盆。巢谷以及众衙役立在一旁,无法劝阻。邓绾站在人群之后,冷笑观望。
苏轼一惊,转而热泪盈眶。百姓哭声一片,请求苏轼祈雨。苏轼抑制住眼中的泪水,无奈地说:“乡亲们,不是苏某推托,苏某观测天象而知,密州近日仍不会降雨,即便我答应你们也是有心无力。还望众乡亲见谅,都起来吧。”
众百姓并不起身,仍是苦求苏轼:“苏大人,只有您能救我们啊!您就替我们向龙王求雨吧!苏大人,没水我们活不下去啦!苏大人,请为小民做主吧!”
这时,邓绾从人群中站出来,怒容满面地说:“苏轼,这些受尽苦难的百姓,向你下跪乞求,你的心肠竟如铁石一般,不为所动,还要驱赶他们!”苏轼看着跪着的百姓,一脸怜悯和无奈。刘庭式和巢谷对邓绾怒目而视。邓绾装作没看见,继续向众乡亲鼓噪说:“乡亲们,苏大人所作所为连本官也看不下去了。苏大人过去曾在陕西凤翔为百姓求雨,今日在密州为何就不能呢?凤翔的百姓是皇上的子民,难道密州的百姓就不是了吗?”
百姓一片号哭、哀求:“大人啊,救救我们吧!我们相信大人啊,小民在这里给大人叩头了!苏大人早日救我等呀!”苏轼见状,再也控制不住,终于泪流满面,点头答应。百姓们欢呼不已。邓绾“嘿嘿”冷笑,又鼓动着百姓问何时求雨。苏轼看着百姓,说求雨日期再另行通知。众百姓终于欢呼离去。
苏轼身心疲惫,低着头回到家。王闰之早已得知他答应求雨的消息,焦急地问:“子瞻,你真要求雨!这雨岂是人能求来的!”苏轼无奈地说:“夫人有所不知,这雨我是求也要求,不求也要求啊。”王闰之叹口气,忧心忡忡地说:“若是求不来可如何是好呀!莲姐今日还跟我说,她查了密州方志,根据密州这几十年来的旱涝记载推算,近日都无雨可下。你却要答应求雨,这怎么能行。”
苏轼摇头苦笑,说:“莲妹也这么说!但是夫人,即便明知无雨,我也要求。否则官府在百姓中失去人心,招致民怨,可能还将酿成民变啊!所以为大局计算,我只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王闰之又担心求不下雨来,最后无法收场。
苏轼略微沉吟,坚定地说:“那也要去求,至少可对那些匪徒敲山震虎,也许倒可以感化他们。今日那白云山的匪首马六又带人来抢劫村庄了!”王闰之皱眉,心中疑问,低声说:“子瞻,你这话不对。这些土匪恶贯满盈,怎么可以感化呢!”苏轼沉吟不语,心中思索片刻,决定后天求雨。
第二天,巢谷率领衙役们沿街敲锣,高声宣告:“苏太守明日上常山龙王庙求雨啦!苏太守明日上常山龙王庙求雨啦!”百姓们纷纷打开房门,惊喜异常,纷纷叫好。两个匪徒鬼鬼祟祟地站在街角,听见衙役们的喊话,相互看了一眼,闪身离去。巢谷看着两个匪徒跑走,并不作声,悄悄地嘱咐衙役们几句,转身回太守府衙。
巢谷刚走到太守府衙街上,就远远地看见邓绾和随从躲在街角,偷看衙役们在府衙门口搬运牙旗等物件。巢谷缓步走上前去。邓绾捻须点头说:“苏轼骑虎难下,进退无门,这是不得不求雨了。本人以逸待劳,明日且看他如何收场。”巢谷来到二人近前,用力“哼”了一声。邓绾和随从吓了一跳,转头一看,见是巢谷,二人异口同声地说:“你……”便要斥责呵骂。巢谷立刻晃晃拳头,大声说:“我什么我!”吓得二人默不作声。巢谷又“哼”了一声,闪身向府衙走去。邓绾和随从待巢谷走得远了,才愤愤地呵骂着转身离去。
府衙内,众衙役们搬着各种求雨物件,在堂前穿来行去。苏轼与刘庭式站在一侧说话。刘庭式无奈地说:“大人你明知无雨,却要求雨,实在是难为大人了……”苏轼摇手打断刘庭式:“得之,荀子曰‘身劳而心安’,求了再说吧。”
巢谷上前将匪徒听到宣告求雨后离去的消息告诉苏轼。苏轼听后大喜。刘庭式担心他们前来捣乱,忙说明日带兵护卫,巢谷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苏轼笑着告诉二人大可不必,因为他自有妙计,并附耳低声将计策告诉他二人。刘庭式和巢谷听完连声称赞。
那两个打探消息的匪徒听到苏轼求雨的宣告,紧忙赶回黑风谷老巢,禀告匪首马六。焦急等待几日的马六听完禀告,暗自思索了一会儿,大喝一声,说:“收拾好刀枪人马,养好精神。待明日苏轼求雨不成,定是人心涣散,我等再打他个措手不及!”接着分派人手,又命那两匪徒明日就去那龙王庙里看苏轼求雨,起哄捣乱,并通报消息。
夜色深沉,明月如霜。苏轼寓所孤儿院内,婴孩们皆已熟睡,鼻息轻柔。小莲精神极佳,换了一身干净衣裙,病容似已消褪,红光满面。盛水的木桶里只剩下浅浅一汪水,小莲掬起一小捧,喝了一小口,又将水擦抹在脸上,顿时清爽许多。她将胭脂淡淡施在脸上,然后推开轩窗,拿着木梳缓缓梳拢秀发。月光如水般照了进来,映着她娇美白皙的脸庞。
终于办完公务归家的苏轼看见婴孩屋里透出光亮,便前来探询,恰好看见如新娘一般在窗前梳妆的小莲,苏轼一时竟看得呆住。小莲发觉了窗外的苏轼,竟也未羞怯,轻柔一笑,问:“是先生吗?先生进来吧。”苏轼恍惚着进了屋,小莲仍在梳头,苏轼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小莲问:“先生,回来得这么晚,想是又为公事忙了一日吧。”苏轼点头说是,接着告诉小莲他已定于明日在常山龙王庙为民求雨。
小莲叹气说:“先生为民求雨,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可惜小莲才智浅陋,不能相助先生。”苏轼说:“小莲,别这么说。你总帮我,但我对你却只有亏欠。”小莲温柔地请苏轼落座。苏轼坐下,有点不知所措。小莲看着窗外的月色,低声说:“先生,你看窗外的月色真好。”
苏轼疑惑地看着小莲,又看看窗外的月亮,也说月色真好。小莲又问苏轼是否觉得小莲和平日不大一样。苏轼下意识地点点头。小莲低声说:“小莲也不知,何以今日竟有许多话想对先生说。”苏轼低声让小莲尽管说来。小莲微笑着说此刻竟觉得自己好像一个人。苏轼低头不语。小莲看了看苏轼,说:“先生已猜中了小莲心中所想,只是不肯说。”苏轼仍不语。
小莲接着说:“先生,小莲昨夜又在梦里见到了王弗姐姐。王弗姐姐在梦中对小莲说,‘小莲,我叫你替我好好服侍先生,你却为何不能照办?’小莲就对姐姐说,‘姐姐,你莫要怪罪小莲,先生有闰之夫人照顾,闰之夫人对先生很好,先生也过得幸福,就是太劳累了。小莲想为先生分忧却爱莫能助。’小莲还要继续往下说,梦却醒了,王弗姐姐也不在眼前了。”
苏轼伤心欲绝,抑制住眼中的泪水,低声说:“真巧,小莲,我昨夜也梦见了弗儿。十年了,弗儿故去已十年了。”
小莲也长叹一声,说:“十年了。先生一定是想念王弗姐姐了,王弗姐姐也一定想念先生了,她才会来到先生和小莲的梦中。”
苏轼感动地看着小莲,他的手动了动,却始终没有伸出去,小莲的眼神凄凉哀婉。小莲突然很大胆地靠近一步,两人久久凝视。
“小莲……”苏轼喃喃低语,小莲答应说:“先生……”说完又往后退了半步。苏轼终于止住,没有伸出双臂。小莲平静地微笑着说:“若有一日小莲也来到先生的梦中,小莲若对先生说话,先生一定不要不理睬小莲。”
苏轼听后闭上眼睛,两行热泪涔涔而下。小莲无比欣慰地说:“先生的泪,竟是为小莲而流!小莲此生就是为先生的这行泪来的。”
苏轼激动地凝视着小莲,默然无语……
小莲劝苏轼回房休息,苏轼走进书房,呆呆地坐在书桌前。良久,他起身推开窗户,清冷的月光洒入。苏轼忧伤地凝望着窗外。
苏轼心中万分悲痛、思念,回到书桌前,铺开纸,一边书写,一边吟诵: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苏轼读着纸上的《江城子》,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