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窃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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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刑名钱谷

第二天,孙本初坐着那顶簇新的蓝呢大轿开始拜客,按照路途近远,顺路而去。

驻防将军,臬司,盐运使,杭嘉湖道,都算是上司,须用手本;仁和县平行用拜帖;此外是候补的道府,州县;仅不过到门拜帖,主人照例挡驾,却跑了一天都跑不完。

客人拜完后,孙本初又特地派吴生哥到臬司衙门把俞师爷请来吃便饭,一面把杯小酌,一面向俞师爷讨教接事的规矩,最后又托俞师爷帮他找刑名师爷。

俞师爷见孙本初不过短短几天的工夫,便补了个钱塘江首县的实缺,也收起了以前瞧不起他的心态。又见孙本初得意之后,对自己一如既往般的客气,于是便实心实意地向他推荐了一个人,名叫李铭飞。

李铭飞是俞师爷的学生,名为学生,其实年龄与俞师爷相差无几,当然也不是初出茅庐。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读书不成,去而学幕”,听起来好像是读书人不得意时才走的路,是条末路。可幕内又有许多弯弯道道:第一,一入游幕这行,就必须要死心塌地干一辈子,绝了功名的念头。

第二,要大礼拜师。跟在老师身边,有事弟子服其劳,虽不会像商店里的学徒那样,替师父倒溺壶,为师娘抱孩子,不过奔走之劳是免不了的。

第三,游幕这行首推浙江绍兴人,苏州府属人氏的势力也不小。师弟相传,秘授心法,其间关系“东家”前程的重重奥妙,非局外人所能窥测。一旦“学幕”艺成,师父推荐,同门照应,才能上下相通,得心应手。否则,孤立无援,哪怕有通天的本领,依然处处受制,事事棘手。

所以游幕这一行又有“神仙、老虎、狗”这么一说。

如能做到“老虎”级别的名幕,声光就相当显赫了。只因此辈不但律例烂熟,文笔畅达,而且他贵在师有所承,见多识广,所以学幕的过程,十分重要。

而李铭飞跟随俞师爷多年,由州县开始,历经府、道,一直学到臬司衙门,了解地方上整套司法的程序,以及每一级的职权范围和特性,可谓是全面人才,比那仅仅于州县,或是臬司衙门的,自然高明得多。

他在十年前就已出道,馆地从来没有间断过,前年因为父母双亡,回到原籍绍兴奔丧,接着又生了一场病,最近身体复原来投靠老师,俞师爷正好把他荐给孙本初。

听俞师爷把李铭飞的情况介绍完,孙本初当即就派管家吴生哥前去邀请。

在等人的这会工夫,孙本初便把李云递来的两张履历,拿给俞师爷看,等他看过之后,拱手道:“还有件事要向老兄请教,这两张条子上的人是抚台大人眼前的李云,李二爷的来头,一个是他娘舅,一个是他拜把兄弟。”

“什么娘舅兄弟?”俞师爷笑道,“都是在李云那里花了钱的,说至亲兄弟,托词而已!”

“原来如此!”孙本初又长了一分见识,“想来年长的是‘娘舅’,年轻的是‘兄弟’。你看看如问安插?”

“李云是头千年老狐狸,不买帐固不可,太买帐也不好,当你老实好欺,得寸进尺,以后有碍麻烦。”

俞师爷代他作主,看两个人都有“未入流”的功名,年轻的精力好,派去做征收地的“征比”,年长的坐得住,派做写信的“书启”。

处置妥帖,孙本初心悦诚服。

等把李铭飞请来了,彼此见面,一谈之下,相当投机。孙本初心想,幕友除了自己来得以外,还要讲关系,通声气,否则本事虽大,事倍功半,现在是俞师爷介绍的人,将来不管什么案子,由县里申详到省,俞师爷当然要尽力维持,这就等于出一份聘金,请了两位幕友,岂不划算?

于是即时下了口头聘约,彼此都很满意。

孙本初对于另一位钱谷师爷,也是如法炮制,请藩署最出名的王师爷介绍,他介绍的是他的一个名叫唐小朝的师兄弟,言明在先,人是勤恳老实,本事并不怎么样了不起。好在孙本初所重视的是借此拉上王师爷的关系,钱谷一道,他自己也懂得,幕友弱一些也不要紧。

到了第三天黄道吉日,孙本初接任之后,亲自动笔准备聘书,用大红全帖,聘请李铭飞为钱塘县刑名师爷,唐小朝为钱谷师爷,有所不同的是李铭飞月俸七十两纹银,节日另有奉敬,而唐小朝每月只有五十两,并且写明不另送节敬,这是因为钱谷师爷,在每年地丁钱粮征收完毕,都另有好处的缘故。

写完两位师爷的聘书,又写杨福同的,是管出纳的“帐房”。和前两封不同的是,这封聘书只写明了聘请人的姓名和所担当的职务,却没有写薪俸。

在孙本初看来,他的钱就是杨福同的钱,现在的他只是没有能力,等将来有一天发达了,一定要替杨福同捐一个官儿当当!

等把聘书送了出去,孙本初随即又下帖子请客。

幕友虽无官职,但地位与他的“东翁”相同,尤其是刑名,钱谷两席,有一定的称呼,州县称“大老爷”,所以李铭飞和唐小朝,都该称为“师大老爷”。

两位“师大老爷”是分开来请的,因为幕友最讲究札数,他们在衙里自成天地,长官有事,要移驾请教。初一,十五就象衙参那样,要恭具衣冠去拜访问好。岁时佳节,特为设宴奉请,平时请客一定要请幕友坐首座,否则就不必邀请。

现在虽还未到馆,已要按规矩办事,怕李,唐二人,哪个坐首座,哪个坐次席,难于安排,所以索性分开来请,两个都是首座,陪客的自然是杨福同。

第一天请的是刑名师爷李铭飞,帖子发出去后,李铭飞专函辞谢,理由是他吃长素,不便叨扰。

这也好办,杭州四大丛林的素斋,无不精致万分,雷峰塔下的净慈寺,老方丈——空见和杨福同还是忘年交,更加方便。于是另外备了个“素斋”的请柬送出去。

李铭飞回信,欣欣然答应了下来。

到了那天,他们先逛西湖,后吃素斋。净慈寺的老方丈空见以半主半客的身分作陪,席间问起李铭飞吃长素的原因,他回答得很坦率。

“有老和尚在,不敢打诳语,我这是忏悔呢!”李铭飞说,“前两年我在顺天府衙门当差办一件案子,误信人言,以致‘失出’,虽无责任,此心耿耿不安,不久,先父先母,双双弃世,我辞馆回乡,料理完了丧事,自己又是一场大病,九死一生。病中忏悔,倘若不死,从此长年念佛,一点诚心,蒙菩萨垂怜,病情一天好一天,如今便是我还愿的时候了。”

“诚则灵!”空见不断点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因果不可不信。”

“我本想从此封笔,无奈家中负担甚重,不得不重操刀笔。公门之中,容易作孽,多蒙东翁台爱,我别无所报,为东翁种些福田。”

“是,是!”孙本初很诚恳地答道,“我所望于先生的,也就是如此。”

“公门之中好修行。”杨福同安慰他说,“李先生无心之中积的德,一定也不少。”

“这自然也有。我们这一行,多少年来师弟相传的心法——救生不救死!就是体上天好生之德。然而说句老实话,也是‘乐’在其中。”

李铭飞的这句话说的很含蓄,但在座的人都明白,救了‘生’才有红色收入,一味的替死者伸冤,除了苦主,谁来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