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锢之祸连续发生过数次。第一次是在延熹九年(166年),“时河内张成善风角,推占当赦,遂教子杀人。李膺为河南尹,督促收捕,既而逢贿获免。膺愈怀愤疾,竞案杀之。”于是张成弟子勾结宦官,“上书诬告李膺等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更相驱驰,共为部党,诽谛相廷,疑乱风俗。”皇帝早想收拾这帮士族知识分子,得此借口,马上下诏逮捕李膺等二百多人入狱。后虽释放,却终身不许做官。
三年后,灵帝在宦官侯览、曹节挟持下,又收捕李膺、杜密等一百多人下狱处死,并陆续杀死、流放、囚禁六七百人。熹平五年(176年),灵帝又在宦官挟制下命令凡党人之门生故吏,父子兄弟都免官禁锢,并连及五族。这被称为第二次党锢之祸。司马光说:“天下豪杰及儒学有行义者,宦官一切指为党人。”所以,两次党祸,对儒教经学造成了致命的打击。
党锢之祸的发生,也与朝政的腐败及广大儒生对弊政的尖锐抨击有关。“逮桓灵之间,主荒政缪,国命委于阉寺,士子羞与为伍,故匹夫抗愤,处士横议。遂乃激扬名声,互相题拂,品核公卿,裁量执政。婢直之风,于斯行矣。”汉代儒术独尊,经学繁荣,社会上儒生的数量激增。儒生们手捧经书、志行高洁,自以为“修大道”、“有经艺之本”,“道胜于事”,因而看不起文吏和官场的黑暗与腐败。与儒生们怀才不遇的心情和对官场的激烈批评相反,文吏们却看不起这帮在野的知识分子,把他们看成是一帮死守章句、不晓事理的废物。
王充说:“儒生不习于职,长于匡救,将相倾侧,谏难不惧。案世间能建蹇蹇之节、成三谏之议、令将检身自敕而不敢邪曲者,率多儒生。阿意荀取容幸、将欲放失、低嘿不言者,率多文吏。文吏以事胜,以忠负;儒生以节优,以职劣。儒生无阀阅,所能不能任剧,故陋于选举,佚于朝廷。文吏幼则笔墨,手习而行,无篇章之诵,不闻仁义之语。长大成吏,舞文巧法,循私为己,勉赴权利。考事则受赂,临民则采渔,处右则弄权,幸上则卖将。一旦在位,鲜冠利剑,一岁典职,田宅并兼,性非皆恶,所习所为者违圣教也。儒生学大义,以道将事,不可则止,有大臣之志,以经勉为公正之操,敢言者也。”
儒生与文吏之间的矛盾不断激化,再加上宦官外戚专权和政局的腐败,使儒家知识分子与朝廷的矛盾更为尖锐:“流言转入太学,诸生三万余人,郭宗林、贾伟节为其冠,并与李膺、陈蕃、王畅更相褒重。学中语日:‘天下楷模李元礼,不畏强御陈仲举,天下俊秀王叔茂?又渤海公族进阶,扶凤魏齐卿,并危言深论,不隐豪强。自公卿以下,莫不畏其贬议,屣履到门。”
这帮儒生博通经籍,持志清高,“隐不违亲,贞不绝俗,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最终被皇帝联合宦官和外戚一网打尽。
党铜之祸后,经学的力量元气大伤,盛极一时的两汉经学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衰落。遭受党锢之祸的经学大师郑玄隐居不出以避祸,同时开始了两汉经学的总结整理工作。郑玄之后,儒学的主流表现了明显的清谈倾向,开始向玄学转化。
郑玄(127~200)字康成,北海高密(今山东高密)人,出身于没落的封建士大夫家庭。身长八尺有余,美目秀眉,尤喜饮酒,年青时曾作过乡啬夫(掌管听讼、征收赋税的小吏)。
家境贫寒,却不愿为吏,一心向往师儒之道。他先师事京兆第五元先,学习《京氏易》、《公羊春秋》、《三统历》和《九章算术》,熟悉了今文经学;后来又随东郡张恭祖学习《周官》、《礼记》、《左氏春秋》、《韩诗》和《古文尚书》等古文经,打下了坚实的古文经学基础。在此期间,他还往来南北游学十余年,凡“在位通人,处逸大儒,得意者成从捧手,有所授焉”。在此基础上,他又西行人关,以扶凤经学家马融为师。
马融(78~166)是马太后(明帝皇后)的侄子,贵族地位增强了他作为经师的声望。他当时已有门徒四百多人,其中优秀者五十余人。他只对少数高材生面授,然后由这些学生转相传授。郑玄在马融门下三年,却未得见其一面,只是通过他的学生学习其经说。后来,马融召集门徒讨论图纬,听说郑玄擅长历算,才召见了他。郑玄这才得到机会向他请教了自己在治学中遇到的问题。请教完毕,郑玄即告辞回乡,马融这才发现郑玄是个人才,他感慨地对弟子们说:“郑生今去,吾道东矣!”
郑玄回乡时已四十多岁,由于家境贫困,他一边躬耕田里,一边授徒东莱,从学的弟子成百上千。以他的学识和名望,本来可以出仕为官;但由于党锢之祸,他被禁锢十四年之久,不许做官。于是,他专心著述,隐修经业,闭门不出,学问大进。
当时任城经学家何休独好《春秋公羊传》,曾用十七年时间写成《公羊春秋解诂》一书,在社会上有较大的影响。他还写了《公羊墨守》、《左氏膏肓》和《谷梁废疾》三文,认为《春秋》三传中只有《公羊传》义理深远,而《左传》和《谷梁传》则不值得研究。针对何休的文章,郑玄分别写了《发墨守》、《针豪肓》和《起废疾》三文予以驳斥。何休读了郑玄的文章后叹服地说:“康成人吾室,操吾戈以伐我乎!”
汉灵帝末年,党锢解禁,大将军何进钦慕郑玄的学问和名望,请他去做官。郑学不肯去,后来被迫见面,住了一宿便告辞了。后来北海相孔融对郑玄很敬佩,指令高密县令为他特立一乡,称“郑公乡”,并号称他的家门为“通德门”。董卓迁都长安时亦曾推举郑玄为相,大将军袁绍也推荐他为左中郎将,他都没有就职。建安五年,袁绍与曹操在官渡会战,袁绍的儿子袁谭强迫郑玄随军而行,遂于六月病逝,享年七十四岁。
郑玄一生博览群经,尤擅训诂。他以古文经学的立场遍注群经,同时兼采今文经学的观点,择善而从,创立了融今古文经学为一体的新经学——郑学。郑玄注《易》用费氏古文,注《尚书》兼采今古文,笺《诗》以《毛诗》为主而兼采鲁、齐、韩三家诗说,注《仪礼》并存今古文,注《论语》以《鲁论》为主而参考《齐论》和《古论》,注《孝经》则多从今文说。
郑学的这些特点,逐渐泯灭了今古文经学的界限,使两汉以来的经学出现了一个小统一的局面。郑玄的经注出现以后,原来各守门户的今文经学和古文今学逐渐不为人们遵信,学者们转而崇尚郑学,郑学因而成为天下所宗的儒学。
谶纬之学
“谶”是神的预言。《三苍》说:“谶,秘密书也。”许慎《说文解字》说:“谶,验也。有征验之书,河洛所出书日谶。”
以神学语言的形式预言人间事务之祸福吉凶的书称为谶书。谶书往往附图说,又称图谶。《隋书·经籍志》说:“汉末郎中郗萌集图纬谶杂占为五十篇,谓之《春秋灾异》。”这是把图谶和杂占当同类性质的书看待的。
谶的起源很早。《史记》载,秦缪公病,七日而寤,对人说:“我之帝所,甚乐。帝告我:‘吾国将大乱,五世不安;其后将霸,未老而死;霸者之子且令,而国男女无别。’公孙友书而藏之,秦谶于是出矣。”
古代的谶语大都与政治有关,是预言政治事件的隐语。如秦始皇令徐福人海求仙,徐福回来后献以《图录》。其中说:“********也。”秦始皇以为“胡”是指胡人,即北方的匈奴,于是派蒙恬领三十万大军北筑长城以防之。后来秦朝亡于二世,秦二世名胡亥。当然,秦始皇劳民伤财以筑城,未必不是其灭亡的一个原因。再如,《尚书·帝帛验》有如下一则谶语:“天鼓动,王驽发,惊天下,贱类出,高将下。”据说“贱类”是指秦始皇,“高”是指赵高。当然,这则谶语并不是什么神的预言,多半是秦朝的儒生们编出来骂秦始皇的。不管怎么说,谶的产生一开始就与政治有关,它似乎是伴随着封建政治而起的一种副产品,与统治阶级的政治阴谋和劳动人民对现实的不满有关。
“纬”是对“经”而言的。经是竖直的主线,纬是横交的副线。我们为地球设置经纬线,是要确立一个科学研究的坐标系,以便准确地把握特定地区的经纬度。夏商周三代的贵族教育有“六艺”,后来孔子删定《六经》作为教授弟子的基本教材,但当时并不称为“经”。孔子对弟子讲授《诗》、《书》、《礼》、《乐》、《易》、《春秋》六艺时,留下许多口义,《论语》便是这些口义中的一部分。其他与每一艺关系密切的口义弟子们心领神会,口耳相传,后来逐渐整理成册,称为《传记》。如《易》有《易传》,《书》有《书传》,《礼》有《礼记》,《乐》有《乐记》,《诗》有《诗传》,《春秋》则有《公羊传》和《谷梁传》及《左传》等。
传记是辅助六艺本文的,只有把本文与传记结合起来才能全面把握孔子所传六艺的全貌。有了传记之文后,六艺的本文便称为经文,所以经的名称是随着传的产生而产生的。历史发展到汉代,六艺的经和传都有点不符时用了,儒生们对经和传的内容作进一步的发挥,便出现了所谓的“纬”。
他们说,孔子作六经后,又作了一些补充和说明,称为纬。圣人传六艺,有经有纬才符合常道。然而,所谓纬,实际上是他们对六经的一种神学式的附会,只是假托孔子之名罢了。清代《四库全书总目》说:“纬者,经之支流,衍及旁义。盖秦汉以来,去圣日远,儒者推阐论说,各自成书,与经原不相比附,如伏生《尚书大传》,董仲舒《春秋阴阳》,校其文体,即是纬书,特以显有主名,故不能托诸孔子。其他私自撰述,渐杂以术数之言。迨弥传弥失,又益以妖妄之词,遂与谶合而为一。”清儒王秭作《青岩丛录》说:“大抵纬书之说,以谓孔子既叙六经以明天人之道,知后世不能稽其意,故别立纬谶以遗来世,其书出于汉哀平之世,盖夏贺良之徒为之,以为有经则有纬,故日纬书。”
图谶在汉代空前兴盛并发展为谶纬,同样与汉代的封建政治有关。
《汉书》述哀平之世的情况说:“阴阳错谬,岁比不登,天下空虚,百姓饥谨,父子分散,流离道路,以十万数。而百官群职旷废,奸宄放纵,盗贼并起,或攻宦寺,杀长吏。”在统治阶级内部,豪强、宗室及后党、外戚争权夺利,各自编造谶语来为其政治斗争服务。
如刘氏皇朝为神化其政权编谶语说:“卯金出轸,握命孔符。”“帝刘之秀,九名之世,帝行德封刻政。”“刘受纪,昌光出轸,五星聚井。”等等。反映后宫和外戚专权的谶语如:“后族专权,地动摇宫。”“星在月角者,臣与黄门僮****奸为贼。两星在月角者,臣与人君共作奸。一星在月中者,臣与妇女共做奸谋。一星在月下者,后宫列女要臣为奸也。”等等。
而反对刘氏皇朝者也利用谶语来蛊惑人心:“君臣无道,不以孝德治天下,乌云蔽日,茫茫混混,四方凄惶。”“岁星人北斗,天下大乱,国有大丧,期三年。”“日蚀之后,必有亡国杀君,奔走乖离,相诛,****拥主,灭兵车,天下昏乱,邦不宁。”等。
建平四年,夏贺良向哀帝奏谶说:“汉家历运中衰,当再受命,宜改元易号。”于是哀帝即改建平四年为元寿元年,改称号为陈圣刘太平皇帝。
统治者可以利用谶语来达到其政治目的,农民起义也可以利用谶语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如黄巾起义中所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口诀,其实也是一种谶语。
早在孔子之前,儒者即被称为术士,如许慎《说文》说:“儒,柔也,术士之称。”儒者不仅懂六艺,而且富于天文地理知识。孔子之后,大部分儒者沿着《六经》的方向发展,按照孔子的要求塑造其人格形象。但也有一些儒者不能完全摆脱旧传统的影响,继续走术士的路子。秦时图谶的产生,便与这帮方士化的儒生有关。董仲舒既讲公羊大义,也讲天人感应,曾因言灾异而触怒武帝,险些送命。董仲舒还善于用巫术求雨和止雨,据说很灵验。可见,即便象董仲舒这样的“醇儒”仍然有不少方士化的气质。秦汉之际大量方士化儒生的涌现,当是伴随着封建政治而起的一种时代思潮。邹衍出于儒门,后来却成了阴阳家的集大成者。董仲舒吸收阴阳五行思想人儒之后,更为儒生的方士化创造了条件。方士化儒生的一个重要工作是神化孔子,并托孔子以造谶。
儒生们神化孔子,大致从感生、异表、符命、制法、先知等五个方面进行。《论语·撰考谶》说:“叔梁纥与征在祷丘山,感黑龙之精,以生仲尼。”《春秋。演孔图》说:“孔子母征在游于大冢之陂,睡梦黑帝使请己。
己往,梦交。语日:‘汝乳必于空桑之中。’觉则若感,生丘于空桑之中,故日玄圣。”儒生们认为,“夏,白帝之子;殷,黑帝之子;周,苍帝之子。”孔子殷人之后,故为感黑帝精而生。这是从“感生”方面对孔子的神化。
儒生们认为,“圣人皆有异表。”所以他们在纬书中这样描绘孔子:“孔子反宇(谓其头顶像反置的天穹),是谓尼丘,德泽所兴,藏元流通。”
“孔子长十尺,大九围,坐如蹲龙,立如牵牛,就之如昴,望之如斗。”
“仲尼斗辱,舌里七重,吐教陈机受度。”“仲尼虎掌。”“仲尼龟脊。”“夫子辅喉骈齿。”“孔子海口,言若含泽。”“孔子胸应矩。”“孔子之胸有文,日:‘制作定,世符运。”’这是从“异表”方面对孔子的神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