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接受别人给她的好,心安理得,有的人总嫌别人予她太多,诚惶诚恐。我不是这二者,我希望我爱的人可以再爱我些,并且,我愿爱他更多。幸福、生死,从容与共。
从没觉得,夜也可以是寂静明亮的。
栾露露站在延展式的高楼天台上,眼睛才向身侧旁的霓虹街楼轻扫一眼,便惊恐万分的合上眼。她嘴唇颤抖,,整个人被二十八层厚重的风吹得摇摇欲坠。为了不摔倒,她手抓紧一旁的栏杆,人渐渐找回了踏实的感觉。
就在当晚,她看到冯疆董事长易主的新闻后,便疯了一样开始找楚爵,可几乎找遍她能找的地方,依旧一无所获。
抓狂时,她意外地接到了楚爵的电话,楚爵告诉她,他在她住的酒店顶楼。
此刻,呼吸渐渐平息的栾露露握着没挂断的电话,看着背影孤独的楚爵,“楚爵,生意败了可以再做,至于离婚,我不闹了,你下来吧,别站在那了,危险。”
栾露露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进柴焰耳朵里,她坐在一辆大的夸张的黄色商旅巴士里,朝市区方向行进。
“陈未南,你的手行不行?”柴焰担心的问。
“放心,手残开车比瞎子安全。”陈未南微笑着,又用力抓牢方向盘,晚上救她时太匆忙,手受伤他也没发现,别说,现在真有些吃力呢。怕她担心,陈未南举起右手握了握,“再说,你看离残还远呢。”
“乌鸦嘴。”柴焰骂道,倒也因此放心了些。
体型巨大的巴士转过了一个大弯道,他们离市区的距离还有几公里,而栾露露的电话仍然在线。
楚爵站在风里,再往前一步,就是直坠的深渊,栾露露屏息,生怕他做什么傻事。灯火遥远,楚爵的脸满是惆怅。他摇着头,对身后的栾露露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江江是谁?柴焰今天应该已经替你找到答案了。”
栾露露忍不住浑身颤抖。
她还在纠结江江,还在纠结那奇怪的生日吗?
答案是肯定的。
可她现在不想再纠结了,她只想一切恢复原样,她不知道什么江江,楚爵还是爱她的老公。
“楚爵,你下来吧……”她怕他真的跳下去。
栾露露捂着脸,她也要撑不住了。
“栾露露,你先别哭,开免提,我和他说。”柴焰大声说着,没猜错,江江的死和楚爵有关。
依言开了免提的栾露露抽噎地“嗯”了一声。
“楚爵,江江的死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单单是因为冯疆,你是自责吧。”联系楚爵的种种反应,只有这个是唯一的合理解释。
楚爵轻声笑了,“何止是自责呢?”
多少年了,这个秘密压在他心里,他谁也不敢说,就这样,沉甸甸的情绪藏着藏着,让他和露露走到了今天的地步。
他不是没想过说出来,可人性胆怯作祟,他迟迟不敢说。
如果不是他安排柴焰发现那些,或许他仍然没有勇气说出这一切。
他大力吸口气,冷风随之灌进肺腔,满腹冰凉,夹带起那年冬季的记忆。
他是在和朋友开车兜风时认识的江江。
湿冷刺骨的灰色天气里,他们迷路在崎岖盘旋的山路上,江江当时正背着竹篓进山采菜,看到停在路中不上不下的他们,好心的上前指路。
“小姑娘,万一我们再迷路怎么办,不如你跟我们上车,方便指路。”他的朋友都是有钱的公子哥,知道没危险了反而起了玩心,三两下把江江骗上了车。
等江江发现事情不对时,一切都晚了。或许是从没遇过这样的事,江江抱着篮子边哭边求着车里的人。
楚爵坐在她旁边,闭目养神,他那几天心情不好,被江江一哭,心更烦了。他睁开眼,“在哭就真把你卖掉。”
“啊?”江江眨眨眼,明白了什么,松口气,“真以为你们是拐子呢?”
楚爵合上眼:“你浑身上下,哪里值得拐?”
江江不说话了,楚爵却觉察到她的窘态,心情因此大好。他不知道,因为这几句玩笑,江江把他当成了好人。
“我可不是好人。”他这么告诉江江。
他很心烦,因为他才上任,公司的那群老家伙就给他脸色看。这些心里话,楚爵不可能告诉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黄毛丫头。
可江江却出奇的关心他,离别的村口,江江低着头,小声对他说:“要是不开心,就来山上转转,山里空气好,人呆久了,心情就好了。”
他没回应,径直回了车里。
夜清冷寂寥,江江的声音遥远如风:“再来多穿些,山里冷着呢。”
“楚爵,你被人家姑娘看上了?”朋友看玩笑地说。
他回了朋友一句粗口。
他完全没想到他会再去山里。
那天,他是真的气了,他很认真准备过的项目被上了年纪的副总手一挥否了,否决的理由可笑至极。
那群老混蛋!他猛地捶了下方向盘。车笛刺耳尖叫着,他并没觉得出了气,相反,他很迷茫了,他想找个地方冷静一下,他想起了江江。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便调转车头去了云冲慕。
他更意外江江在等他,在他们第一次见的地方。
江江站在风里,脸被吹的通红。
他微微一怔后下了车。
“你不会是在等我吧?”他站在她面前,宽大的影子几乎包拢了她。
“没……没有啊!”江江矢口否认,手却不停地扯着衣角。
“哦。”楚爵瞥眼她空空的竹篓,“说谎可不好。”
“我在等你……”楚爵真怀疑江江是不是真成年了,不就是对他有意思吗?至于把整张脸埋进衣襟吗?有那么害羞吗?
“我心情不好,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带我转转。”他说。
“我知道有窝小松鼠,带你去看!”根本没问他想不想看,江江便欢快的走在前面带路。人高马大的楚爵眉毛抖了抖,兴趣缺缺的跟上。
树林茂密,楚爵踏着斑驳树影,听江江说着大山的故事,不时无聊的理着头发。他很奇怪,这么无聊的事,她怎么就能说得眉飞色舞呢?
很快,他们停在了一棵槐树旁,槐树有三人环抱粗,树冠入天,楚爵站在树影下,看着江江围着树绕圈。
“奇怪,每次我一来,它们就跑出来的,今天怎么了?”江江说。
“或许它们不高兴见到我。”楚爵耸耸肩,想起同样不待见他的那群元老。
“怎么会?不会的。”江江正说着,突然“呀”了一声,跑远几步,蹲下。透过江江,楚爵看着她面前的干草堆,一只受伤的松鼠趴在草里,其余两只正围着它吱吱叫着。
可怜的家伙,他没觉得哪里可爱。
“我得送它去我爸那看看,它的腿伤了。”江江说。
“你去吧。”他也不需要她陪着。
“那你怎么办?”
“自己呆着。”
“那你等我,我去去就回!”江江小心翼翼的捧着松鼠,跑出几步远,回头嘱咐他,“你等我啊!”
他模棱两可的答应,心想她真啰嗦。
“后来我有事先走了,我是后来知道江江出事的。”楚爵声音黯哑,他回头看着栾露露:“是想问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起火点就在松鼠窝那里,走前我在吸烟……”走得急,烟头忘了掐死。“江江是回来找我出的事,我问过,她出事的地方就在那附近。露露,我是个杀人犯。”
栾露露脑子有些蒙,她晃着头,“所以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是因为缅怀江江才那么痛苦?”
“是。”楚爵点头。
露露是他的救赎。
他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露露拉住站在山边的他,对他说:“离那远点,多危险啊。”
“露露,对不起。”
栾露露手中的电话,两端一同沉默在楚爵这句对不起里。一场没有出轨的婚姻,因为懦弱猜忌生出裂痕,柴焰不免叹气,有些惋惜。
时间分秒过去,柴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接到楚爵自首信的民警登上了天台,嘈杂的人声里,她听到楚爵的道歉声,还有栾露露那句“楚爵,儿子是你的……”
电话随即断了。
周一的早晨,柴焰坐在沙发里,安静地看着电视,电视里正播报着谁是取替冯疆的新公司老板,门口传来咚咚门声。
柴焰瞪大眼睛,正惊讶于这个新老板她竟然认识,去开门的陈未南便手捧着一束花走进房间。
“柴焰,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外面养男妖精了?”
“恩,好几个。”柴焰轻描淡写的答,甚至没看陈未南和那束花一眼,她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电视上,嘴里发着感佩的声音,“这个楚爵,真会算计。”
她这是连点吃醋的机会都不给我吗!陈未南哼了一声,随即转进厨房,心情愉悦的把花丢进了垃圾桶。
直到午饭之后,柴焰换好衣服准备出门时才后知后觉想起这事。
“花呢?”
“扔了。”
“哦,可惜了。那花蛮贵的。”柴焰轻笑着说。
“柴焰!”陈未南拔高音量,瞪着眼说。
“别瞪了,你比花贵。”
陈未南翻白眼的样子让人想笑,柴焰抿了抿嘴,“所以,很贵的陈先生,你还要不要陪我去了?”
“要。”陈未南说着,心里反思起他怎么就不能做根硬骨头。
第三次来何子铭的诊所复查,感觉要比之前好。再睁开眼,柴焰发现她终于不会再梦到迟秋成了。她长舒口气,却发现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何医生什么时候走的?
她正想着,便听见陈未南气喘吁吁的声音从窗外传进来,“老何,真看不出来,你这把年纪,体力怎么好成这样?”
柴焰忍不住笑出了声,四十多岁的何医生到了陈未南那里便成了“这把年纪”的人,他倒是不怕得罪人。
耳尖的陈未南先发现了她,当即放下球拍拼命朝她挥手:“柴焰,快出来帮忙!”
“窝囊废。”她骂道。
一场草地网球赛,柴焰打得很拼,陈未南捣乱地很尽力,可最终还是输了。
柴焰擦着汗,冲何子铭竖了竖手指,“专业的啊?”
“练过几年。”何子铭微微笑着,指指一旁的陈未南,“他受挫了。”
“没有。”拎着球拍,柴焰蹲在撂倒在地的陈未南身旁,伸出指头戳戳他:“这体力,怎么就虚脱了?”
“柴焰!”想硬气没硬气起来的陈未南抬抬手:“拉我……”
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扮柔弱的呢?柴焰想不通的事,陈未南却总是做的天经地义,偏偏她还不讨厌,这本身也让柴焰觉得无比神奇。
踹了陈未南一脚,她回去换衣服。更衣室的衣柜里,手机响了两声,套好上衣的柴焰理着头发,拿过了电话。
“喂……”在听清对方是谁时,柴焰收起了脸上的诧异。
成功撬脚冯疆的那家公司来电,要求约见柴焰。
“干嘛要见你?”
行人慢步的午后,红灯过后,柴焰踩下了油门,“这人啊,你认识。”
我认识?陈未南皱着眉,不是沈晓,是谁都行。
半小时后,坐在细羊皮沙发上的陈未南看着门外来人,心先是放下,接着又马上提了起来。
“怎么是你?”他惊讶地叫出声。
“怎么不能是我?”栾露露踩着尖头鞋跨进门,同时挥退了身后的秘书。她径直走到沙发旁横着的桌后,重重坐下。
栾露露一脸的疲惫,支起来的手正用力按压着眼球。力度大的几乎让陈未南怀疑她是不是随时打算自残,他咋舌的回头看向柴焰:她叫你来干嘛?
“柴焰,我开门见山地说吧,你有兴趣接我们公司法务这块的业务吗?”栾露露闭着眼说。
“不接。”陈未南抢先答。
“有钱也不赚?”栾露露睁开眼,举着的手却没放下。
“就算她彻底失业又怎样,我养得起她。她眼瞎被人坑了一次,我不会傻到让她被坑第二次。”陈未南哼哼着说:“别说这个公司不是你从楚爵那里算计来的?”
栾露露眨眨干涩的双眼,心中默默叹气,“陈未南,你不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柴焰,我想你肯定也想问吧。”
柴焰不做声,算是默认。
栾露露自嘲地笑笑,“你们高看我了,我就是个胸无大志的女人,没那么多心思去算计我的爱人,我就想好好和楚爵还有孩子好好过日子。不是因为楚爵,我根本不想也不会接手这个公司。一切不过是楚爵安排的,他是为了激我,也是为了肃清冯疆。我说得明白吗?”
“足够明白。”陈未南摊摊手,他也觉得栾露露没那么高的智商。
“你决定,我不管了。”他看向柴焰。
“我薪资水平不低。”她柴焰看着栾露露。
“我们付得起。”栾露露答。
“我的律所现在就我一个人,我需要再找几个帮手。”
“我相信你的效率。”
“最后一个问题。”
栾露露微笑着,“你是要问我为什么不找沈晓吗?”
“她条件比我好。律所条件。”不是个人条件。
“楚爵说她人不好,虽然你人也……”
“成交。”
“成交。”
陈未南和柴焰异口同声,声音齐齐打断了栾露露后面的话。
楼外,蓝天同远处的内陆港连成一线,风景怡人。陈未南扯着懒腰,感叹道着什么是默契。
可这默契随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渐渐遭到了质疑。
周二清晨,门铃响,有人送来一束蓝色妖姬。
周三清晨亦然。
周四、周五,甚至周末也是照送不误。
“柴焰,你不会真养男妖精了吧?”
“没有,那玩意多贵,我就养得起你这种便宜型的。”水汽氤氲的浴室,柴焰手套着澡巾,一下一下帮陈未南擦着背,陈未南会因为几束花而小心眼,甚至为此漫不经心的弄伤了手,说实话,她也蛮意外的。“我告诉快递员了,以后不要再送了。”
她不关心花是谁送的,也不好奇,因为她觉得那些同她没关系。
擦了几下,她收手,摘掉了澡巾,“擦好了。”
“柴焰……有个地方你每次都不擦,它有意见了。”
他拉起她的手,沿着他湿漉漉的肌肤慢慢下探。
“你……”不是第一天帮他洗澡了,她一直强自镇定,刻意回避着。可现在的她握着让她慌乱的东西。
她想缩手,却又忍不住握紧了它。
“唔……”他扬起脖颈,浑身肌肉兴奋地绷紧,身心愉悦。
他低下头,使劲吻住了她。
从来不认为陈未南是个野蛮的人,可此刻的他吻得分明粗鲁慌乱的,偏偏柴焰那么地喜欢。欲望激窜,灼烧着满室混乱。
就在要紧关头,门铃响了。
不理!陈未南褪去柴焰的衣襟。
门铃继续响着,不疾不徐。
靠!这谁啊!陈未南懊恼的骂着,心疼刚刚的好气氛。
“去,开门。”柴焰大口喘息,脸微微红着。
“我马上回来!”重新振作起精神的陈未南翻身下床,衣服甚至没来得及理,便堂而皇之的出了客厅,开门。
门外,手捧花束的快递员恭谨的递来束蓝色妖姬,态度毕恭毕敬。
靠,还是只会换快递的男妖精!
陈未南捧着“证据”,怒气冲冲的回房,“柴焰,你到底知不知道是谁啊?”
柴焰伏在床上,专注地看着床上的手机,看也没看他一眼,“陈未南,你手机密码多少?”
“2601。”陈未南有些火大,他气柴焰的心不在焉,更气她翘着两条长腿,在他眼前晃悠。气焰太嚣张了!
柴焰却不理他,捏着嗓子念手机上的短信,“未南哥哥,我工作遇到了麻烦,心情不好,如果我失业,就回家和你结婚好不好?”念完,她回头晃了晃手机:“结婚啊?和阮立冬?”
“……”一直觉得他没做亏心事就没鬼来敲门的陈未南很后悔,他为什么顺口就说了手机密码呢?
嘴欠啊!他边做着自我反省,边听着他的手机铃猛地响起。
柴焰晃着手机,面无表情地说:“阮立冬又来电哦。”
直到多少年后,陈未南仍对柴焰之后的那句话记忆犹新。
阮立冬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大意是说她买了机票,明天到蕲南。
“未南哥哥记得来接我。”
“好哒。”柴焰答。
当晨曦的光刺破鸦青色天空,陈未南眼底发黑,站在机场光亮的接站大厅里,等人。他脚下发飘,不时偷瞄上柴焰一眼,“你真不打算和我交代下男妖精的事?”
“先把你这个未婚妻处理干净再说。”柴焰说,手指轻描淡写的在颈间一划,“不然就你把我处理了。”
哪能啊……陈未南干笑着,看着又一波人潮走出甬道,靠近他们。
一身米色运动装的阮立冬拉着行李箱,出站没几步便看到了远处的陈未南和柴焰,她抿嘴笑着,快步朝他们跑来。
“柴焰姐,你也在,我可真意外。”手里的箱子随手丢给陈未南,阮立冬亲昵的挽起柴焰的胳膊。
“嗯,陈未南手伤了,所以我临时帮他开几天的车,他付我酬劳。”
“我说呢,你们那么水火不容的。不过……”阮立冬迅速的回身,顺便也放开了柴焰,“未南哥,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啊。”
她扑上去,一把抱住了陈未南,大惊小怪的检查起他的手伤。
陈未南装作镇定地闪开,“我没事。”
“哎呀,未南哥,让我看看手有什么好害羞的,你别的地方我也不是没看过。”
“阮立冬!”
“干嘛?”阮立冬托着陈未南的手,嘴里哎呀着,“好多伤口。”
低着头的她没发现陈未南早欲哭无泪、百口莫辩了。
我和她真没什么……他咬着牙,什么也说不出,只能看着柴焰朝他无声微笑着。
来机场前,柴焰说了,阮立冬在场时,他不许解释,一句也不许。
“不错嘛,陈未南。”柴焰笑眯眯地看着二人。
四月的第一天,愚人节。
老天对柴焰开了个玩笑,天降了一个“情敌”给她,人家是“正牌”。
老天同样同陈未南开了一个玩笑,他明知面前是个陷阱,还要硬着头皮往里跳。
哎……他叹气,完全忘了之前质问男妖精时的硬气与嚣张。
折返市区的马路空旷笔直,柴焰开着车,伸手调大了广播的音量。带着方言的单口相声说了没两句,音量便被阮立冬重新调小了。
“有点吵。”阮立冬扯着耳朵,调皮地朝柴焰笑了笑,很快又趴在椅背上,叽叽喳喳的同后排的陈未南说起了话。
柴焰呵呵地笑,轻轻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到……底……谁……吵……”
诡异的气氛伴随着停车,在一家装潢肃静的酒店门外戛然而止。
“你真的不住陈未南家吗?”下了车,柴焰扇着脸上的余热,问阮立冬。
“不啦。”阮立冬眨着眼,拉着柴焰的手,低声说,“柴焰姐,你别那么说,怪难为情的。”
“这有什么难为情的。”柴焰轻笑,原本不郁的心情突然便轻松了,她接过阮立冬的行李,“送你上去。”
陈未南目送走肩并肩一同上楼的两个女人,心想:不就是吃个醋吗?至于搞得这么累吗?
安顿好阮立冬,柴焰想起她有个预约,告辞先走了。留下陈未南站在房间里不知所措,这算是信他?还是试他呢?
正想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背后的阮立冬声音柔柔地说:“未南哥……”
陈未南头皮发麻。
四轮驱动的银色车子快速略过灰白的粗粝路面,路边的风景成了一片看不清细节的黄绿色。才平复下心情的柴焰凝视想着她即将见到的这名嫌犯。她真的从没想过自己的同行会被牵扯进一起人命官司中去。
看守所的光线一如既往的晦暗不明,哪怕室外正春光明媚。灰尘浮动的狭窄房间,柴焰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率先冲进门的人扬了扬手:“龚宇,又见面了。”
“收起你那套幸灾乐祸吧。柴焰,为什么找你来你清楚吧?”
“清楚。你摊上人命官司,命案里,嫌犯不允许自辩,所以你想找我替你辩护。”
“是这么个意思。”龚宇点点头。
阳光透过满布铁栅的小窗照在他脸上,明暗的光影将他的表情切成粗细不一的条纹。他是个好看的男人,棱角的下颌,乌黑有神的眼,还有两道刚毅的浓眉,即便身陷囹圄,他的衣服也规矩板正,掉了扣子的袖口也用白线缝好,浑身一根多余的线头也没有。
墨色的眸子凝视着柴焰,似乎笃定她不会拒绝。
可柴焰真的拒绝了他。
“我不接。”她拒绝的直接,桌下的手惬意的动了动。
“为什么?”
“烦你啊!”她实话实说。
柴焰不喜欢龚宇,人冷不说,是安捷离职的前同事也先不提,她最受不了他为了赢得官司不择手段的做事态度。
面对这位目前身陷囹圄的前同事,柴焰愉快地和他说了句撒由那拉。
风景正好的四月,路面上遍是绿意,柴焰开着车,心情因为挫伤了龚宇微微转晴。她想着此刻的阮立冬和陈未南会在做什么,陈未南会和立冬摊牌吗?
想着想着,她便懒得再想。
生活哪能按照你所想的那样发生呢?真的能,便不会有那么多人分手离婚了。
她喜欢顺其自然,无形中她也相信陈未南。
恰巧经过一家大型超市,她停了车,打算买些食材,晚上吃顿好的。
当然,凭她的厨艺,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要做给陈未南吃,全吃光。
越想越解气,手推车里的东西也越摞越高。
“你好,一共457.8.”
“刷卡。”
提着装满食材的购物袋,柴焰心情愉悦的回了家。
可谁能和她解释一下,阮立冬不是应该在酒店的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家里?她站在门口,手没从门把手上放下,人已经瞪住了陈未南。
“不是我带她来的。”陈未南苦着脸说。
也几乎是同时,一阵碎步声后,小奇迹从房里跑了出来:“柴焰姐姐,立冬姐姐把我忘在机场了!”
小奇迹委屈的嘟着嘴,房里的阮立冬则边吃葡萄边说着:“哎呀,不就是把你忘了一小会儿吗?后来不是想起来了吗?别委屈了,过来吃葡萄,甜着呢。”
这姑娘……二了点。
柴焰眼皮跳得厉害,看向陈未南,压低声线问:“你什么意思?”
“真不怪我。”陈未南连连摆手,“小奇迹说要住你家。”
“柴焰姐姐你过来……”小奇迹朝柴焰招招手,示意她凑近。等柴焰蹲下身子后,小奇迹趴在她耳边小声说:“柴焰姐姐,我知道我哥没告诉立冬姐姐你们的事,不放心,才跟来的。”
“人小鬼大。”柴焰笑着揉了揉小奇迹的脑袋,看向陈未南:没说?
没……陈未南摇头,阮立冬的父母才出了事,阮家就只要阮立冬和一个住院的姐姐了,这个时候,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和她姐姐阮圆两个人了。
“哦,你之前就知道?”
“知道些,刚才在酒店又聊了聊。”
“她摸你哪儿了?”
“啊?”
“她没哭?哭了没抱你?”
没等陈未南回答,柴焰拎着东西,默默进了房。
陈未南站在玄关里,“也太明察秋毫了吧。”
小奇迹抱着哥哥的腿,“哥,是不是大事不好了。”
“乌鸦嘴。”
晚饭依旧在家里,掌勺的是柴焰,陈未南在一旁指挥。最后一道冬瓜炒肉。
“先加油,开火,开火啊,柴焰,怎么了?”陈未南望着突然站住不动的柴焰,不明所以。
“你,转过身去。”
“干嘛?”
“要你转你就转。”
陈未南转过身,门外,动画片片尾曲依稀从客厅传来。他心突突地跳,心想柴焰不会是忍不了,要发飙了吧?正忐忑着,温柔的躯体便从身后贴了上来。
柴焰额头抵在他宽挺的背上,手紧紧抱住他,“她这么抱你了吧?”
“陈未南,我觉得我一点也不好,我不高兴你和她现在的关系,我想告诉她实情,我太没同情心了,我太坏了。”她收紧手臂,想把阮立冬留在他身上的痕迹全部盖去。
“你是挺坏的,脾气坏,厨艺更是糟糕的一塌糊涂,可我怎么这么喜欢为我吃醋的你呢。”
她是吃醋了,她承认。
“还有……你抱错位置了。”陈未南轻笑着,拉开柴焰的手,再转过身,望着柴焰,“她可是这么抱我的。”
他张开手臂,拥住了她。
“找到合适的机会,我就和她说。”陈未南说。
“这个‘她’是我吗?如果是,我现在就有空。”
陈未南错愕的回头,不远的门口,阮立冬嘎嘣一声咬断手里的黄瓜,“早猜到你们有猫腻。”
夜色温柔缱绻,远方树影斑驳,隔着窗纱,城市轮廓是块微微晃动着的黑白影像。
宁静的午夜,小奇迹的呼吸声隔绝在卧室门里。客厅,摆放电视的玻璃台上,大眼金鱼慢悠悠地在鱼缸底转着圈,最后在一个可以看清客厅里发生事情的绝妙角度上,停住。
它端倪着客厅里的三个人,三人里没一个注意它。
默默地,它吐了个泡泡,扭头游去了背光区。
菱格吊灯发出切割成块的白光,照着陈未南的脸,灰色条纹暗影从他左肩向下,拉出一条细线,他昂着头,像个即将赴死的战士,“立冬,我喜欢的是柴焰,我只把你当妹妹。”
“妹妹了不起啊!要认妹妹也要看我有没有心情要你做我哥呢!”阮立冬拿起桌上干掉半根黄瓜,狠狠咬了一口,“算了,像你这种老黄瓜,有人肯回收我还不尽早脱手那就是我傻了。”
“个不过有件事我想让柴焰帮我。”
“什么?”
“算了,明早说吧。”
……柴焰觉得她是故意的。
宽大柔软的席梦思上,柴焰同阮立冬不近不远的躺在床两边,床头桌上的电子闹钟发着湖绿的光,深夜一点,阮立冬幽幽地开口:“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很早。”
“很早是有多早。比你教我怎么追男生还早吗?”
“比那早。”
“你知道我要追陈未南。”
“开始不知道。”
“后来知道了干嘛还帮我?”
“我帮你什么了?”
“你告诉我他喜欢吃葡萄、喜欢狗,喝咖啡要加三颗糖,喜欢性格豪放的女人。”
“他吃葡萄过敏,除了才出生的小狗外害怕一切大中小体型的成年犬,包括剃了毛的吉娃娃,他喜欢喝蓝山,不加糖、加奶的,立冬,对不起,我骗了你。”
“我知道,从未南哥第一次见我家饭花时我就知道,不过你也有没骗我的地方。”饭花是阮立冬家养的狗。
“什么?”
“他喜欢性格豪放的女人。”掀开被子,阮立冬盘腿起身,她挥着手,“我觉得我挺豪放的,可他就是不喜欢我。”
“立冬,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说起来,我也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哦?”柴焰也起身。
“知道我和未南哥的婚约是怎么来的吗?”阮立冬眨眨眼,“那年冬天过年,我拿你的手机往我手机上发了条短信。那条短信未南哥看到了就和我求婚了。”
短信上写着——陈未南这样的废物有人愿意收购,他还不偷着笑啊,加油,立冬。
“柴焰姐,你是不是没想到我也会这么坏?”
柴焰摇着头,“我就是觉得男人祸水起来,结果也很不得了。”
晨曦如常降临城市,浅金色倾洒在如林建筑上,原本的灰白水泥装点了碎钻,安静而富丽。四月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天,陈未南垂着两只无力的手看着打点好一切、衣着整齐、站在门口准备出发的两人,稍微愣了下神,问:“你们这是打算不要我了?”
“嗯。”柴焰对着穿衣镜理着头发,看也没看他一眼。
“是的。”阮立冬背对柴焰,拖着拉杆试着滑轮,同样也没看陈未南一眼。
“什么情况,昨天不都说好了,没事了吗?”他揉着头,恼火地跺脚。
“是没事,我们就是想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不带你而已。”阮立冬说,滑轮随着手动,发着哗啦响声,“咦,这箱子坏了吗?”
“我下楼取车,小奇迹的假期还有三天,陈未南你在家陪她两天,送她回家,立冬,再给你五分钟弄好你那个轮子,否则用手拎。”柴焰说完,开门出去。
直达电梯下探至地下二层,柴焰缓步跨出电梯,低头拿出钥匙,按下开关。“滴”一声响,远处的车灯应声着闪了两下。
她走过去,绕过车头,去了车尾。
后备箱乱糟糟的,简单整理后,柴焰看着大小能放下两人行李的后背箱,这才满意的扣上了车盖。
阴冷的地下车库,通气口在头顶呜咽着,柴焰抹掉滴在肩头的空调水,正准备上车,目光扫过车头,人顿时愣住了。
一束包装精美的蓝色妖姬放在上面,一米外远外的地方,一个长相陌生的男人抄手看着她。
“给你送了这么久的花,觉得也该来和你见个面了。你好,柴焰,我叫迟杨,你可以叫我Jimi。我喜欢你,想追你。”
姓迟?
柴焰面容一凛,“抱歉,我不认识你,而且我有男朋友了。”
她迅速钻进车里,扭动钥匙,伴随着轰隆的发动机声,她按了两下喇叭。
迟杨知趣的退到一旁,让出车道,他脸上挂着笑,身影在后视镜里渐渐缩小,直到出了车库,柴焰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走路似乎不大方便。
也不知道是她太慢,还是阮立冬“飞”下的楼,总之当柴焰把车开出车库,阮立冬已经在楼下等了。
“等我一下。”心里想着迟杨的柴焰快步下车,跑回了车库。
一分钟后,她气喘吁吁地站在空荡荡地车库里,发现迟杨早不见了。那束蓝色妖姬被丢在了墙脚,沾了鞋印的花瓣似乎说着它之前被人用力踩过。
这个迟杨究竟是谁呢?柴焰想着,脚下,离开的步子迟疑。
“姐,你怎么心不在焉的?”直到飞机落地,阮立冬摘了眼罩,责问柴焰,“你这样可不行,我保不保得住饭碗可是全看你的了。”
“知道,事妈。”柴焰起身,她不认识迟杨,她想过,也确认过了。
站在人流中,柴焰慢慢迈步,等候下机。
大风过境后的城市,风景狼狈又不乏勃勃生机。柴焰上了摆渡大巴,扶着明黄色栏杆,看着远处苍灰色的天,心里对这座重工业城市多了一分不喜。
等她随着阮立冬到了目的地,站在那栋光鲜无比的子弹型建筑内部时,看着周围奔忙无比的人潮,柴焰拍了拍阮立冬的肩,“放心,就算他们铁了心要辞退你,违约金也是要赔上一笔的。”
“嗯,谢谢柴焰。”
十一层,城市第五台,娱乐频道,从出了电梯再到他们此刻站的地方,柴焰发现没一个人同阮立冬打过招呼。
“你人缘这么差吗?”柴焰坐在接待室的咖啡色转椅上,一如既往的直言不讳。
“以前不是,有钱时,生活总是理想的,一旦没钱,是个人都会告诉你什么是现实。”阮立冬低头坐在一边,摆弄着手指。
安静清冷的接待室,时间慢慢过去半个钟头,阮立冬揉着肩膀,终于看见姗姗来迟的女助理推门进来。
“主任在办公室等你们。”
这排场……柴焰哼了声,目光从腕表上懒洋洋地收回。
主任的办公室很安静,房间中央的梨木桌上堆着各类书籍文件纸张,一人高的棕榈植物立在一旁,叶子滴着水,体型微胖的主任背着手,手里拿着把红色的塑料喷壶。
“立冬啊,不是我说你,有什么不开心说出来,大家是一起工作这么久的同事,说对说错,甚至吵架也不要紧。有必要请律师吗?”
“我的委托人说,贵台人事处暗示她主动提出辞职。我当事人性格比较单纯,家里又遭遇了变故,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找到的我。并没有冒犯贵台的意思,我这次来也是来了解下情况。”
“辞职?暗示?有吗?这不可能吧?”
“主任是说不可能存在暗示,还是根本没有希望我委托人辞职?”柴焰微微一笑,“不用害怕,这次我来,除了了解情况外,就是希望代表我委托人和贵台签署一个合理、不会让我方利益受损的解聘合同的。”
“什么意思?”
“就是说,阮小姐接受贵台意见,同意离职,但不是辞职。”
阮立冬惊讶地看着柴焰,姐,没搞错吧?我是要你帮我保住饭碗,你怎么就把我饭碗砸了?
日光明澈,照亮主任的脸,他抿着刻薄的唇,老谋深算地看着柴焰,“如果立冬真有心不做,我建议还是主动辞职的好,一旦解聘,小阮以后的工作不好找啊……”
“不好找我们也认了。”柴焰不卑不亢的回了主任一个软钉子。
“……”主任轻咳一下,换了副笑脸,“法务这块我不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等我找时间让人力资源部探讨一下再答复你们。”
“好。”
阮立冬跟在柴焰身后退出房间,一脸幽怨地看着她:“离职了我就没钱了,你养我啊。”
“我会给你那个机会吗?”柴焰白了阮立冬一眼,“企业往往就是笃定了像你这类人为了保住饭碗肯定会屈服才欺负你,这件事不是你不想辞职就可以不辞的,你不答应,他们照样有一百种方法逼你辞职。如果这样,不如破釜沉舟。”
迈步进了观光电梯里,柴焰看着远处的风景。
企业裁员是她的强项,遇到她,管对方是谁,等着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