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东周时代国人的心性智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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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卫献公戏臣遭驱逐

春秋时的卫献公手下有孙林父、宁殖两位大夫。《左传·襄公十四年》和《史记·卫康公世家》载,卫献公一次约请孙林父和宁殖吃饭,两人身着朝服在朝廷上等候,但直到天晚还未受到召见,原来献公正在园林里射雁。两人寻入园林,献公一身猎服,和他们谈了几句话,两人退出后非常生气。不久,孙林父派儿子孙蒯入朝请命,卫献公招待孙蒯喝酒,吩咐掌管音乐的太师歌唱《巧言》诗的末章,此章有词云:“彼何人斯,居河之麋?无拳无勇,职为乱阶。”(《诗经·小雅》)文中的“彼”,指上文提到的小人。“麋”,通“湄”,意为水边。“拳”,指力气。“职”意为主掌。“阶”意为因由。原诗主要斥责居于河滨的小人为乱事的根由。当时孙林父居住卫国河上之邑戚(今河南濮阳县北),卫献公欲以此诗比喻其居河上而为乱。太师闻献公之命,竟予以辞谢,不愿唱奏。

太师属下的一位师曹过去曾教献公的宠妾弹琴,因故鞭打了这位宠妾,献公一怒之下,鞭打了师曹三百下,师曹一直怀恨在心。这次当太师拒命不愿歌唱《巧言》时,师曹为激怒孙氏报复卫献公,就朗诵了这章诗。孙蒯很害怕,回家告诉了父亲,孙林父觉得献公很猜忌他,遂在戚地聚集人马,杀掉了献公派来请求和解的亲信,击败卫献公的亲兵,将献公驱逐出国,与宁殖共立献公之弟殇公为君。

卫献公对待下属时发生两个失误,一个是在对待孙林父、宁殖二人的冋题上;一个是在对待师曹的问题上。两种失误的结果碰巧相凑,互相刺激,导致了一个悲惨的结局。

孙林父、宁殖两人本有自己的私人势力,但还没有产生愿意与国君相对抗的反叛之心,卫献公也许不满于其私人势力的强盛,也许对两人有所疑忌,因而故意采取了约餐而不召的羞辱之方。他本是要提醒和警告二人,顺便向对方显示一下君主的尊贵和大臣的轻贱,但这样反而刺激了大臣的疑端和不满。

孙蒯代表父亲入朝请命,本是心怀疑端的大臣来对君主心底进行探测,卫献公如果能就此亡羊补牢,中止对大臣的戏弄挑逗,对孙氏进行一番必要的安抚或拉拢,尚可维持君臣关系,不致使矛盾激化,但卫献公却故意指使人演唱《巧言》末章,影射指责孙林父,终于引起了孙林父的猜忌,促使他走上了反叛之路。

卫献公让人为孙蒯演唱《巧言》末章,太师感到极不合适,出于忠诚爱君之心,他拒绝演唱,卫献公与孙氏矛盾激化的势头有可能在此暂被遏止,但不想卫献公却在过去得罪过师曹,由于这位师曹的作用,太师遏止某种矛盾的良好愿望终于未能实现。

师曹看来是一位教学严格、很有责任心的乐师,当他把严厉的惩罚手段用于一个特殊的学乐人身上时,受到了献公残酷的报复。师曹朗诵了太师拒绝演唱的篇章,目的在于使献公戏侮大臣的错误得以实现和昭彰,剌激孙氏反叛,以此实现自己对献公蓄恨已久的报复。

卫献公和孙林父、师曹本有君臣关系,君臣规范始终是束缚孙氏与师曹不轨之心的绳索,卫献公如果要想规范两人的行为,就应该向他们显示出宽厚慈惠的君主之恩,使相互间的君臣关系得到他们内在的认可,至少不使他们撕破君臣关系的面纱。但卫献公不是这样,当他为了宠妾的学乐之事鞭挞师曹时,尤其是当他两度戏侮孙林父和宁殖时,自己本人就已抛弃了双方间的君臣关系,使他与对方的矛盾在失去君臣规范的前提下逐步升级。

现代心理学提出了关于投射或外射的理论。这种理论认为,当人们出于自己的本能或某种需要而想要攻击某一外界目标时,如果这种攻击与社会道德不相吻合,那么他就力图在外界目标身上寻找自己攻击的借口。比如一个男人不爱自己的妻子时,他可能会坚信“她早已不再爱我”,以此把过错外射在妻子身上;人们也可能把“我恨他”想象成“他恨我”。外射是潜意识中的一种心理技巧,帮助人们在攻击性本能发生冲动之时获得某种道德上的解脱。卫献公与孙林父、与师曹之矛盾的升级也都含有这种外射的心理过程。

卫献公戏侮大臣,并非他不知道这种行为的错误,而是他把这一行为的原因外射到孙林父身上,归咎于孙氏的某些征状,从而对孙氏心安理得地两次戏侮,虽有错误而不觉。孙林父聚兵反叛,自然他明白这不合于为臣之道,但他同样把自己的错失外射于卫献公身上,认为是对方破坏了君臣关系,使自己难以为臣。师曹对于卫献公的关系恶化也有这个过程,只不过这种恶化是在暗中完成罢了。

卫献公自然难以取缔臣下的某种心理过程,但他的荒唐行为为臣下某种特殊的心理活动提供了借口,从而取消了臣下逐君的心理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