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越过高山跨过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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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乌云 (2)

以前听做工的工友悄悄地谈论过造反的事情,那会儿听见这些谈论简直吓了一大跳,造皇帝的反?那可是大逆不道呀!水浒传里那些个英雄好汉也不过是反贪官不反皇帝,咱们这些泥腿子就能反得了皇帝?人家可是真命天子呢!说来也奇怪,越是怕得要死,就越是有一股子好奇心,像是着了魔一样想听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现在想来真是好笑,自己曾经以为了不得的皇帝,就被一群泥腿子、苦哈哈们赶下了龙椅,自己这般的人竟然也有如此惊人的力量!不知是谁说过的话--我们做工的人才是天命,我们要做这天下的主人。现在看来这是千真万确的,皇帝、地主、资本家又算得了什么呢?在子弹和刺刀面前也不过是一堆平常的血肉--要明白子弹和刺刀是我们工人做出来的。

想到这儿,熊承武心头涌出一股由衷地自豪感,长这么大都没有过像今天这样的感觉。今天可以堂堂正正地与过去20年来压在自己头上的一切做个了断,不过按照同志们地说法,这清算还只是的刚刚开始罢了。

说起“清算”,熊承武过去是很不喜欢这个词的,因为这个词很容易与失去工作、被老板解雇联系在一起,所谓的清算结果总是让自己吃亏,使许多劳动白白付出。

可这一次清算则完全不同以往了,正如同志们所说的那样,是对工人阶级的敌人作一笔清算……。

没用多长时间,队伍已经来到小树林的边缘,沿着缓坡放眼望去,前面月光映照下模糊不清的一片片楼舍和院落正盘踞在平原上。

队伍静静地迈出树林,走下缓坡,向着目标前进。

……

“真的要使用那件东西么?”作为这支队伍的领导者,新组建的“红色工会”营营长,这位以前手艺精巧而又为人老实的钳工,这会儿正在犹豫不决地思考着问题。

十几支上了刺刀的步枪直指眼前坐北朝南的宅院大门,喊话已经过去了十分钟,院墙里边没有半句回应。

“要不要冲那打几梭子?”营长身后的机枪班已经架好了二挺重机枪,班长心切望着院门问道。

“再等一会儿吧。”营长看了看手中的怀表,抬头盯着那扇镶着铜钉的楠木大门,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汗。在他身后不远处,一名战士手提油壶往另一名战士扶住的钢瓶中灌进某种液体,空气中逐渐弥漫起一股浓烈的汽油味。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仿佛门前的那两座石狮子,凝固在原地。营长又看过一次手里的怀表,焦虑的神色渐渐涌上了他的眉梢。

砰~!就在营长放下怀表的那一刻,两扇大门被人从里面猛地推开,一群面露狰狞的家伙从院内涌了出来,他们或手持枪械,或高举大刀,叫喊着向工人营猛冲过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刚拿起步枪的工人们顿时慌乱起来。有人不知所措地观望同伴,还有人丢下步枪转身逃走,惊慌失措的举动立刻在队伍中传染开来。

“有什么好慌张的?你们又不是一群没见过市面的娘们,快拿起枪给我打!”面对这混乱的场面,营长大声呼喊着,他抓住一个从身前奔跑过的战士,命令他端起枪朝冲出大门的人射击。

“怕什么?不过是一群肉体凡胎罢了,即便是鬼神,能挡得了子弹么?”看着身边的伙计端着步枪的手在发抖,熊承武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没想到手掌稍微一用力,眼下这个跟着自己当了二个月的学徒工的家伙竟然一屁股跌倒在地上。

他也没多看徒弟一眼,举步枪瞄着对面冲在最前面,口中高叫着“杀赤党”的黑影扣动了扳机。

枪口爆出一团白焰,见那黑暗中的人影随着枪声倒下去,熊承武心头渗出一丝难以形容的滋味。

“别磨蹭了,不想死的话,就把铳子朝那些狗娘养的打过去。”一把拖起仍旧躺地上的徒弟,冲着他急吼,心中的不适随着吼声烟消云散了。

枪声似乎在提醒对方作出回应,随即工人营这边也遭受到一轮来自对面的射击。

在这个关键时候,熊承武的步枪却不合时宜地出了毛病,他用力掰扯拉机柄,可枪栓倔强地纹丝不动--这是旋拉枪机式1892步枪的老毛病,老兵们会经常注意给枪机上油,但对于才摸了不到半个月步枪的前水暖工来说,自然无从知晓这些“常识”。

至少有二支步枪在朝这边开火,一颗子弹打在他身旁的槐树树干上,爆出一团树皮和木头碎屑。另一颗则生生地钻进了他的肩膀--只见眼前夜色被一团爆闪的火光点亮,可以清楚地看到闪光处腾起一片老式黑火药单发步枪射击产生的白烟,与此同时肩头传来一阵生辣,难以忍受的痛感通过神经组织迅速朝周围扩散,很快右臂就再也使不上力气。

“在子弹面前,自己也不过是一堆平常的血肉呵……”他倒在地上,脑海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熊师傅,你怎么啦?!”在一旁举枪还击的徒弟见到熊承武突然倒下,顾不上横飞的子弹,心急火燎地蹿过来。

“别管我,要死哪有这么容易?不想被敌人打死,就快去打死敌人。”熊承武强忍着伤痛,用没有受伤的左臂撑起身体,神色焦急地喊道。

“恩!知道了!”徒弟向他点了点头,继而满腔悲愤地转过身去,抬起步枪朝冲杀过来的敌人射出子弹。

地平线上的炮火照亮了墨一般浓密的夜幕,脚下的堑壕像犹如一叶颠簸在暴风雨中的孤舟,随时都会被惊涛骇浪所吞没。猛烈的晃动使人分不东西南北,四周围每时每刻都会落下绵密的炸点,闪出无数炙人的火光,大口径炮弹那尖锐的呼啸声响彻整个夜空。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请保佑我们,助我们脱离苦海……”麻木的士兵躲在避弹所内不停地祈祷,战争中渺小的生命只剩下向神灵乞求的勇气了,可这样微弱的祈祷声显然无法穿越咫尺之外那由金属和烈焰所构织成的狂风暴雨。

血红的朝霞冷冷地照射在饱经蹂躏的阵地上,一整面山坡已经被插满弹片的浮土所覆盖,虽然火星逐渐熄灭,但是浮土上突兀竖立着的几根已经变成焦碳的拒木还在冒着丝丝青烟。

衣衫褴褛的胡伊中士在阵地中艰难跋涉,步履蹒跚地跨过一个又一个骇人的弹坑。他气喘吁吁地来到避弹所前,勉强用步枪支撑住身体,探头朝已经炸塌了半边的顶棚里望去。

惊骇与悲痛的表情立即刻满了那张被硝烟和汗水侵蚀得疲惫不堪的面孔。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他张开干渴的喉咙大声叫喊,整个人瞬间跌进了黑暗中。

光线又一次照进瞳孔,中士转动着干涩的眼球,试图看清楚周围的环境,同一时刻耳朵里渐渐出现嘈杂的人声。

“老胡,你又做噩梦了。”这是他所熟悉的,那些共同出生入死的伙计们的声音。

胡伊宽慰地舒了口气,用力支起身子开始打量四周。很明显这里一间火车站候车室,四周班驳的墙壁和寥寥几排掉了漆的木椅说明这是个小站。遍地垃圾和废报纸的走廊过道上挤满了蓝色或灰色的军装,那些丘八们背负行囊和步枪,缓慢地迈着步子的身影使人联想起疲惫的耕牛,许多人看起来都挂着张和那墙壁一样饱经沧桑的面孔。

“总算脱离战线了……”这是胡伊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是啊,走了五天五夜都没合过眼,站着都要打瞌睡。”

“这一路跑得我脚上起了好几个泡,疼得要死。”

“咱们几个已经算是烧高香了,听说就咱们营才跑回来二十来个人。”

谈起这几天来的经历,众人皆唏嘘不已。

“你们瞧瞧这条消息,太阳真从西边出来了!”小赵拿着一份不知从哪寻来的报纸,摊开在大家面前。

胡伊和其他人纷纷将脑袋凑过去,对着那块豆腐干大小的几行文字阅读了起来。

“第9集团军司令官方中礼中将表示愿意在他主持前线与协约国达成停火,以待中央政府与协约国间举行和平谈判之结果。”

“这阉党的干儿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胡伊嘀咕着抬起头来,见到其他人也被这条消息给弄得一头雾水。

“全体士兵到站台上集合,方将军要来这里发表讲话。”一名佩带着少校肩章的军官出现在候车室门口,他手举铁皮围成的扩音喇叭大声嚷嚷。

嘈杂的候车室并没有马上获得安静,不过很快从靠近门口的地方开始,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投向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