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故张文节公为宰相。所居堂室。不蔽风雨:服用饮膳,与始为河阳书记时无异。其所亲或规之曰:“公月入俸禄几何。而自奉俭薄如此。外人不以公清俭为美。反以为有公孙布被①之诈。”文节叹曰:“以吾今日之禄。虽侯服王食。何忧不足?然人情由俭入奢则易。由奢入俭则难。此禄安能常恃②。一旦失之。家人既习于奢,不能顿俭,必至失所③,曷若无失其常!吾虽违世。家人犹如今日乎!”闻者服其远虑。此皆以德业遗子孙者也。所得顾不多乎?
【注释】
①布被:布制的被子。多以状生活清苦。
②恃:依赖,依靠。
③失所:失去安身之处。
【译文】
新近去世的张文节公担任宰相的时候,居住的房屋破旧到不能遮蔽风雨;衣服和膳食,也跟他担任河阳书记时没有什么两样。他的亲戚规劝他说:“你一个月的俸禄那么多,日常生活竟至如此俭朴。外人不但不把你的清廉俭朴看作美德,相反还以为你像公孙弘一样在沽名钓誉呢!”文节感叹地说:“凭我现在的俸禄,要想穿王侯的衣服、吃美味佳肴,何愁没有钱?可是我知道人的性情一般都是由俭朴转向奢侈容易接受,由奢侈转为俭朴就很难适应。我现在的俸禄怎会永远保有?一旦失去俸禄,家里的人已经习惯了奢侈的生活,不能马上转为俭朴,必然会出现问题。既然这样,哪如就保持这样的生活习惯呢!这样,即便我离开人世,我的家人也还能像现在一样愉快地生活下去。”听者都佩服他的深谋远虑。这些例子都是长辈们把德行和事业留给子孙后代的典范,他们所得到的难道说不多吗?
【原文】
晋光禄大夫张澄。当葬父。郭璞为占墓地曰:“葬某处,年过百岁,位至三司,而子孙不蕃①:某处,年几减半,位裁乡校。而累世贵显。”
澄乃葬其劣处。位止光禄。年六十四而亡。其子孙昌炽②,公侯将相,至梁陈不绝,虽未必因葬地而然。足见其爱子孙厚于身矣。先公既登侍从。常曰:“吾所得已多。当留以子孙。”处心如此。其顾念后世不亦深乎!
【注释】
①蕃:繁多,繁茂。
②昌炽:兴旺,昌盛。
【译文】
晋代光禄大夫张澄,安葬父亲的时候,颇懂占卜之术的郭璞为他占卜墓地说:“你父亲如果葬在甲地,你可以年过百岁,官至三司,但子孙后代却不兴旺。若葬在乙地,你的寿命要减去一半,而且只能担任乡学小官,可是你的子孙后代会显贵。”
张澄就将父亲埋在不好的乙地。果然,他只做了光禄大夫,仅活了六十四岁就去世了。但是他的那些子孙后代都很兴旺发达,官至公侯将相的,至梁、陈时代都代有其人。尽管这些不一定只是因为葬地的缘故,但是从中足以看出张澄疼爱儿孙胜过爱护自己。先父做了侍从之后,常常说:“我本人得到的已经够多的了,应该留一些福禄给子孙后代。”他考虑得如此长远,顾念后世之情不也是很深的嘛!
【故事】
王氏家风
宋朝的大文学家苏轼,曾经写过一篇脍炙人口的文章《三槐堂铭》,文中记述了三槐王氏祖先的事迹,正是一门忠义,百世流芳,历经千百年之后,他们忠厚仁恕的浩然正气依然令人神往。
王氏先祖王祜,北宋大名府莘县人,出身书香门第、官宦之家。王祜的祖父王言和父亲王彻,都担任后唐的官职,一生忠厚勤勉,廉洁奉公。王祜少年时性情豪迈,才气横溢,文章立意高远,文辞优美,被人们争相传诵。
入仕途之后,王祜依然保持着真诚正直的本性。当时正处五代十国的乱世,军阀掌权、战乱纷起,朝代频繁更替,许多将帅背叛君主,拥兵自立。王祜曾不顾个人安危,力劝后晋元帅杜重威忠于朝廷,不要投降契丹,因此得罪了杜重威。遭到贬谪后,王祜仍然撰写文章,以忠孝因果警示世人。
宋朝建立后,王祜曾任监察御史、户部员外郎等官职。当时有一位功臣符彦卿镇守大名府,因为受到贪婪狡黠的手下人蒙蔽,致使政务腐败散乱。宋太祖命令王祐前去代理大名府,调查符彦卿的情况,看他是否图谋不轨。当时如果符彦卿获罪,株连坐牢的将达一千多人。王祜仔细查明真相后,把事实禀告皇上,并且愿以自己全家老小一百多口的性命,来担保符彦卿无罪。他直言上疏给皇上:“过去五代十国的君主,大多因为猜忌大臣,滥杀无辜,所以在位时间很短,希望陛下引以为戒。”符彦卿因此免罪,许多无辜的生命得以保全。王祜在同僚有难时,不落井下石,而能仗义执言,舍己救人,世人都称赞他积下深福厚德,必将荫蔽子孙。
王祐很有才干,而又品行端正,不攀附权贵。他文武忠孝的德行,被天下人赞叹,许多人希望他能升任宰相。然而,王祜直道而行的个性,使得一些心术不正的人忌惮他,想方设法排挤他,因此王祐始终没有得到重用。
晚年的时候,王祜将“治国、平天下”的愿望寄托在子孙后代身上,他满怀信心地在庭院中种了三棵槐树,说:“我们家的后代子孙,一定有位列三公的,此树可以作为见证。”果然,他的预言成为现实,次子王旦在宋真宗时当了宰相,前后辅佐真宗十八年,当时政治清明、天下太平,王旦被人称为“太平良相”。
王祐的三个儿子在父亲的严格教导和潜移默化之下,都不负父望,德才兼备,学业有成。长子王懿,曾任江西袁州知府,政绩颇佳。三子王旭,也是著名的清官,先后在缑氏(今河南偃师县)、应天府(今河南商丘)等地为官,都有卓越的政绩,最后积劳成疾,病逝于任上。
作为三槐王氏最杰出的代表,王旦在幼年时就沉稳静默,勤奋好学,成年以后更是胸襟博大,气宇非凡。宋太宗太平兴国五年,王旦考中进士之后,出任平江知县。他体察民情、关心民众,以道德教化百姓,把平江县治理得井井有条,人民安居乐业。当时的转运使赵昌言到了平江县境内,赞赏王旦的善政,并把女儿嫁给了他。
一般人认为,朝中有人好做官。历朝历代,利用裙带关系攀附求高官厚禄的人确实不少,但在王旦这里却是例外。后来,赵昌言作了参知政事,担任相当于副宰相的职务,王旦也已经官至同判吏部流内铨,负责官员的考课。翁婿成为直属上下级,王旦为了避嫌,主动提出来辞职,改在集贤殿做修改撰写的文字工作。王旦识大体、顾大局,甘于淡泊的度量,深受宋太宗的嘉许。
等到真宗的时候,王旦作了宰相,他始终坚持亲属子弟们避嫌,不在朝廷担任重要官职。他的三弟王旭很有才华,受到皇上的赞赏和群臣的推荐。自从王旦当宰相后,就避嫌在家,不再任职。真宗知道后,就把王旦叫来,说:“以前的朝代,兄弟一起在朝中做大官的很多,何况朝廷任人唯贤,怎么能因为您的缘故,使令弟怀才不用呢?”真宗想任命王旭做京城的推官,掌管司法,王旦一再推辞,真宗只好让王旭改任有职无权的南曹通判。
王旦有三个儿子,长子王雍、次子王冲都是品学兼优。但因为他们进入仕途时,父亲在朝中担任要职,为了避嫌,兄弟二人一直未能晋升,直到王旦去世时,王冲仍担任水部员外郎这样一个候补职务。唯有三子王素,从政时王旦已经去世,没有受到避嫌的影响,仕途比较顺利。
王旦不仅对子弟严格要求,对其他亲属也从不利用权势为他们谋官。他的女婿苏耆通过了会试,参加皇上殿试的时候,真宗不知道苏耆和王旦的关系,问王旦此人可否入选,王旦不置可否,结果苏耆落选。另一个女婿韩亿很有才华,真宗想召来加官,王旦竭力推辞,韩亿被派往边远的蜀地任职。
王旦身为宰相,以天下国家为己任,任何事情都看得久远,不举亲眷,不谋私利,就杜绝了任人唯亲的流弊。正己才能正人,所以,王旦为相十八年,家中常常宾客满堂,但没有一个人敢为私利请求照顾的。王旦并非不爱才,经他举荐的人才很多。他常常表面上不说什么,但是私底下发现真正的人才,绝不错过,一定会推荐给皇上。因为他施恩不求回报,总是默默地这样做,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后来史官修订《真宗实录》时,看到王旦的奏章,才知道许多大臣,包括众多建功立业的栋梁之材,都是出自王旦的推荐。
作为当朝宰相,同时也是家族中的长者,王旦内修严谨,但又宽厚待人,对家人关怀爱护。王氏族人众多,但在王旦以身示范的引领下,个个友爱笃实,好学勤俭,使人们叹为观止。对于王旦要求他们避嫌居低位的安排,大家都欣然接受,而且从不以官宦子弟夸耀,更不作威作福,盛气凌人。
真宗见王旦的住所过于简陋,多次提出帮他建新宅,王旦都以“这是先辈的旧居,不忍拆除”为理由,多次推辞了。有人问他为什么不置田宅,为什么不留些家产给子孙经营?他回答道:“儿孙当要自立自强,如果父母留下这些田宅财产给他们,无非就是要让他们造成不义之争而已。”王旦所重视的,不是钱财,而是优良家风的承传。他十分注重对后代的教育,要求他们堂堂正正做人,踏踏实实做事,为官者还要清清白白做官。王旦深信,“根深枝自茂,源远流自长”,他要求子孙后代每六十年修一次家谱,在家谱中要详细叙述先祖的德行和王氏仁恕忠厚的家风,以缅怀祖德,激励后人。
后来,为了更好地承传家风家训,王旦的孙子王巩,在翻修故居、建立“三槐堂”的时候,请苏轼撰写《三槐堂铭》,以此勉励王氏后人效仿祖先的美好德行。
《易经》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在王旦的下一辈中,王家又出了王素、王质、王端三个进士,都是德才兼备,孙辈、曾孙辈中也是人才辈出。在整个宋朝三百余年的历史上,三槐王氏家族几乎代代都有人在朝廷为官,《宋史》上专门立有传记者十一人。自宋以来,悠悠千百余年,虽然历尽人世沧桑,三槐王氏的后裔绵延不息,分布在世界各地。他们秉持先祖忠恕仁厚的精神,牢记先祖的教诲,都能做到为民者勤劳生产,艰苦奋斗;为官者廉洁白持,秉公正直。
追溯先祖的德范,细思天地万物之至理,我们且反复吟咏其中的句子:“天可必乎?贤者不必贵,仁者不必寿。天不可必乎?仁者必有后。二者将安取衷哉?”“善恶之报,至于子孙,则其定也久矣。”三槐王氏家族,以及许许多多广积阴德、以圣贤之道德学问传家的古今世家,给予我们甚深的启示和教导。为人当以道德为根本,行孝行善,其福泽荫庇,方能长润后世。而“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这是古圣先贤的殷殷训诫,历史已经无数次以惨痛的事实证明,我们不可不慎重省思,切勿懈怠放肆,殃及自身和后代子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