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譬如朝露:自然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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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沙滩

世上最难理解的东西是沙子。没见过沙子什么时间被加工过,但比加工的还精细,还晶莹,还茫然。

走在海边的沙滩上,我除了自己的脚印什么都看不到。捧起沙子,有一个声音问我:沙子是什么?

我不知道,这实在是最深奥而非最深奥的问题。

你可以把它的前身想象成一块巨大的石英石,半透明,但还没有透明到磨成凸透镜片把阳光变成火种的程度。后来这块巨石碎了,变成了沙子。问题是谁让石头碎了,碎得这么均匀?

见到沙子,我知道我们不了解的事情多了。

沙子的前身可能是一颗星星,叫水瓶星,跟摩羯星顶牛旋转,火星喷云,落地为尘,变成了地球的沙子。

或者有一位游戏的天星,捕捉其他的小星按在地上研粉。他手里有一个筛子,网眼像沙子那么细,星粉露到人间。

我走过沙滩,感觉走在别人的东西上,像什么撒了,而我们管它叫沙子。沙子时时挑战人的观念——它没有主次,没有首尾,没有营养,没有矗立。沙子挑战人对秩序与伟大的膜拜,以无表情。

人幸运的是自己的体积比沙子大,人如果小似真菌,看沙子就看到了玲珑的玉山,宫殿叠加,巍峨入云。真菌的人在沙粒的水晶宫中穿行,看到折射的虹霓像老者的花镜。在海滩的沙子底下,听浪头如白衣宪兵搜捕海的腥味,水渗半尺,沙子留下泡沫的帐篷。

在沙子的宫殿里穿行,便于领会诗词意境。“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干堆雪,故垒西边……”苏轼原本是写沙世界。我小时候全放大镜看沙子,企图在沙子的石壁上找到几个字。“文革”初,人说长篇小说《欧阳海之歌》封面画里藏一幅反动标语,我没看出来,转向沙子里寻找,无。放大镜太小,看到的沙子像皮冻一样。

如果沙子生长,每年长一点点,每粒沙子长得像白菜那么大,人们开始喜欢沙子,每人搬一块回家渍酸菜。

沙子来自外星。沙子被古埃及人用来测量时间,沙漏搬运时间只留下沙子匿名的脸。沙子代表虚无。沙子是水和生命的反物质。沙子仰观云飞雾散。沙子喻示以前或以后的史前时代。沙子是滔滔奔涌的石头河流,暗示自己是某一种水。儿童喜欢沙子,母鸡和骆驼喜欢沙子。沙子的浪花在风里。沙子是大自然的形态之一。沙子这个名起得不怎么好。沙子是自然界最大的疑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