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上街,多是去商店看衣服,我上街只是为了看女人。
舞场上女人很多,但我不喜欢看舞场中的女人。女人陷身舞场,在我看来真是可惜了,仿佛仙鹤在泥潭里跋涉。在昏晦甚至迷离的灯光下,在暗中许多眼睛的逡巡下,女人和男人貌似若无其事,但手腰并抱又若有其事的旋转进退,何苦呢?把女人的美(如果不算糟践)给销蚀了。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私见,该跳还得跳。男女间的亲密,不见得不美。
我非常欣赏初恋男女的仪态,或坐在湖边耳鬓厮磨,说想说的话;或拥抱,一次比一次珍惜。他们双手牵着,双眸相视,旁若无人矣——这是美的至境。女的把头一偏,偎在男的胸前,像躺在白云堆里,像趴在地上倾听着远方的足音。男的用手臂圈着女的,像兜揽一捆鲜花——这是真拥抱,不似电视剧中的假相。这是少年人出自爱情的拥抱,不是男女演员做戏,也不是嫖客搂着妓女,更不是走红作家用手捏文学女青年的大腿。我还看过愉情人苟欢,因为当今偷情较普遍,就能常常看到。他们(偷情的当事人)也拥抱,姿势虽与初恋者无大异常,但总是不美丽,或过于熟练而无犹豫,或过于犹豫形同猫狗。偷情人多三四十岁,手脚利落但脸上佯无表情。他们瞒谁呢?丈夫或妻子自是瞒过了,瞒我这个常去花园里踢腿的闲人么?他们隐瞒快乐,假装做一件平凡的工作。可见人不可苟且,不然至少不美。偷情者防范着一双天眼,虽钻入密密匝匝的灌木丛,亦不碍天眼透视。然而,初恋的人已浑然忘记天眼了,这是入神相通之际。
我家的窗前有花园。人们上班之后,街上行人稀了,我来到花园里。这儿有石凳,坐上两条腿正好离地。我闲适地悠荡着小腿,看脚下的草和头顶的树,看街上的女人——身段、表情,两腿矫健地交替前进,背影宜可观。我觉得很幸福,认真地看过那么多的女人。女人在放松行走时无不美丽。倘若年轻的母亲与学步的孩子一起走,母子的交流尤其感人。母亲注视孩子的眼神深邃而清澈,常不自觉地模仿孩子的表情和姿势。我也喜欢看到恋人在一起走,这时我并不会像刘邦那样,生出“彼可取而代之也”之心,也不会像阿Q那样躲在角落里扔小石子。一般说,妻子在家里并不为丈夫时时欣赏,盛装的少女亦不为父母认真观察。那么,美像电一样无形流失了。而我,像是乞美的丐人,碗边上总有一点别人的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