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启动的一瞬间,我心里常会“咯噔”一下,自己不清楚何以如此。后来我分析这件事,想来想去,或许是这样:
一个小地方的人,没怎么离开过家。在即离一刻,是一个“怕”字。怕什么呢?
说起来,第一次见到火车的人,都觉得它可怕。巨大的钢铁怪兽,光那些轮子就吓人。它载人去未知的远方,带着轰鸣呼啸。而我自我分析的时候,认为并未被它所吓,怕在离别。登车的月台,是家人分手之地,像灞桥折柳,不得不别。人所怕实为别母情结,如同童年走失的恐惧,挥之不去。
人离开母体,就开始产生恐惧。在子宫待10个月,留恋一生。车厢也像一个母体,装满不相识的人,流动。还有推小车卖食品的、打呼噜的各种人。细想,坐火车是离奇的一件事儿。当然坐飞机更离奇,拔地而起。
我坐火车,在“咯噔”一下之后,会兴奋。窗外景物“嗖嗖”而过,树、电线杆子,还有拎筐拾粪人。山并不“嗖嗖”过,没这么小的山。坐火车看中国之大,不胜感叹。而过桥的时候,车轮的响声最清晰,“咣当——咣当”,桥成了火车的功放。
我梦中也出现过坐火车的情景,伴有下错站、找不到车厢等失误。梦境提示了生活的难度。在梦中,有几次我被不明不白地判了死刑,继而脱逃,好在他们放枪前我已醒来。我在梦中的车厢穿行,总在童年,周围是一群高大的成年人,他们冷漠而不可理喻。我想,车厢象征着秩序和生活的复杂。是说,当生活中有问题欲解未解的时候,梦用车厢表达。一排排陌生的脸,一个又一个车厢,走之无尽,这是说梦。坐上真火车,窗外有锦绣大地。在南方,看白墙黑瓦,看油菜花开,生出完颜亮式的觊觎之心,江南好,多好!如今火车提速,航空业和高速公路把火车逼急了。人若不忙,坐火车更适合旅行的本意,可坐可卧可走动,比较自然。拿伸懒腰一事说,在飞机上站起来伸个懒腰,显得突兀;火车宽松,基本上符合人性大部分习惯。我窃听说,火车车厢以后会越来越好,全玻璃车体,像鱼缸似的,适于观景。而我有三个小提议奉献出来:一是专设打呼噜人车厢,二是改变面面相觑式车座,如电影院那样向前看而不要互相看。我们没什么花头可看。三是什么,还没想出来。
我有一位小亲戚叫阿拉木斯,以前的文章写过,说他崇拜坐火车的人。一个人,买票登上墨绿的列车,绝尘而去。这是何等样人?阿拉木斯认为,均为伟人。伟人登火车皆有事由,闲人只好待在家里。人有远方可去,这不是幸福吗?是幸福。由此,向火车和坐火车的人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