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我最喜欢金子。认识一个牙医之后,请他为我镶金牙,当然他没有同意。那时,我只想看一看金子什么样。
现在的小孩多舒适,如果想看金子,朝妈妈手指或耳朵看一眼就看到了。倘若他妈或奶奶连金子都不屑于佩饰,上大街,在卖烟卷儿与咸带鱼的女人手上也能看到。商店里有的是金子,在玻璃柜里晶亮的灯光下摆着,随便看。
那时金子少。谁家有金子,必是地主,说不定跟刘文彩还有亲戚,所以藏着不给别人看。“藏”着是我现在想到的,小时候我认为天下的金子已经没了,全部留在了古代。而古代人用过金子之后,比如自杀时金钗被咽进肚里,金刀在厮杀时砍豁了,余下的被埋在墓穴和山洞里。于是我十分留意有关山洞的消息。
赤峰南山有洞,多数是后挖的防空洞。我和伙伴们战战兢兢地探过险。人在洞里,看到身边土壁被铁锹铲出的痕迹,感觉十分古怪。铁锹光滑的痕迹中,有时会刻着字,譬如我看过这样的字:行人怅望苏台柳,应为吴王扫落花。字很长时间才辨认出来,因为不明白意思,加之洞中潮湿,双腿始终没有停止哆嗦。这时有人说:反标吧?我们吓得鼠窜出洞,大有虎口脱险之幸。后经分析,有着这样阴险文字的山洞,至少住着一个苏修特务。再往前走,就有可能踢到苏制空罐头盒子。
因为找不到金子,我转而敬仰铜。它应该与金子相去不远,算金子的弟弟。如同铝是银子的弟弟,而铜不如金子的原因是光芒不够。铜锁、铜皮带扣,我收藏很多,但心情依然落寞,因为无金。有人告诉我,如果你认识一位将军,就有可能见到金子——他们肩牌的星是金子做的。一次,我向一位认识的军分区政委扭捏传达了这样的意思,即想认识一位将军。他乐了,说咱们这儿哪有,将军都在内蒙古军区呢!
原来将军离我们这样远,金子离我们也这样远。那时,我感到了生活的凡庸。我没有想到生活有一天到处可以看到金子,也没想到有一天戴金手饰会受到鄙夷。我始终做着看金子的准备,它非常亮,光芒甚至会透过包裹的绸子与木匣,因而人要眯起眼睛。当金子出现时,天边隐隐伴着雷声,风声隐隐,人们不禁发起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