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与蒋介石的会见酝酿多时,却像搬动两座山一样困难。主要牵线人自然是周恩来。
蒋介石在长廊式的阳台上舞了几下拳,还不见宋美龄起床,就去卧室叫。宋美龄醒来后,并不马上起身,常常拥着被子坐上一阵,把早餐喊到床前来吃。女佣们手脚麻利,只是外表难看。她们把一只特制的小桌架在宋美龄床上,宋美龄就着小桌漱洗、进餐。
蒋介石今天没喝参汤。他有时故意这样做。据说是怕养成习惯,战时赴前线没有这种饮食更难受;也有人说这是蒋介石的一种心计:行食无定规,加害者无从下手……他久等宋美龄不来,就坐到客厅去看报纸。陈布雷来了,说中共方面的周恩来、林彪想见他。
“是不是毛泽东来重庆有消息了?”
“好像不是。”天不冷,陈布雷习惯地把手缩进衣袖里。“他们的意思是要等,再等……”
蒋介石与毛泽东的会面,一拖拖到日本人投降。还是赫尔利提醒蒋介石:“阁下可否发个电报给毛泽东,邀他来重庆共商国家大计。如果他拒绝,你可以发第二封,第三封,甚至更多,以充分显示你的诚意。直到他明确表示不肯来重庆,你就可以向全世界宣布,共产党无诚意,你可以加以讨伐,而不负任何责任……”
蒋介石依计连发数电。可壮大起来的毛泽东哪里会上这个当!他有电必回,第一封回电转呈了朱德对蒋介石受降条件的批驳,第二封回电又说先派周恩来来,闭口不谈毛泽东自己来不来的事。
蒋介石握着双色铅笔不停地在掌中打转,突然重重地往桌上一按,断成两截,侍卫急忙拿过另一支换上。蒋介石枯坐了一会儿,又给毛泽东发电:
延安
毛泽东先生勋鉴:
未养电诵悉,承派周恩来先生来渝洽商,至为欣慰。惟目前各种重要问题,均待与先生面商,时机迫切,仍盼先生能与恩来先生惠然偕临,则重要问题,方得迅速解决,国家前途实利赖之。兹已准备飞机迎迓,特再电速驾。
蒋中正梗
8月23日
为了策划得逼真,蒋介石给毛泽东的电报,每次都在报刊、电台中公布。同时也在做另一手准备。“魏德迈将军,”他叫来美军驻华总司令,“刚才我同赫尔利大使商量过一个问题,如果毛泽东突然同意来重庆怎么办?”
魏德迈一怔,奇怪地问:“这倒真是个问题,蒋将军何来此想法?”
蒋介石正言道:“这不过是假设。但也不得不防。万一他来了,我们原先估计的全部落空。与其临时手忙脚乱,不如早做计议。就同下棋一样,多看几步。”
“你们同共产党谈判了几十年,想必这样的经验不会少的。”
“那就拖吧。”蒋介石嘴角一翘,似笑非笑,“中国没有谈判谈出来的好结果,有数不清的事情倒是一拖再拖有了结果。从另一方面讲,他来了,总是在我的地界,总是我利多险少。什么不测都好应付。”
第二天,毛泽东的回电就到了:
特急 重庆
蒋介石先生勋鉴:
梗电诵悉。甚感盛意。鄙人极愿与先生会见,共商和平建国之大计,俟飞机到,恩来同志立即赴渝进谒,弟亦准备随即赴渝。晤教有期,特此奉复。
毛泽东敬
24日
在国民党内部,最紧张的要数《中央日报》了。抗战期间,当过本报社长的程沧波、陈博生、陶百川等人,皆由触怒蒋介石而被撤职。《中央日报》在组织上直属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领导,但有关新闻方面都按陈布雷的意图办事。重庆谈判期间,《中央日报》的社长是胡健中,原属CC派,从办浙江的《东南日报》起家。平时他对报社的实际业务很少过问,一切由总编辑陈训胒和总主笔陶希圣负责处理。陈训胒是陈布雷的亲弟弟(陈布雷原名陈训恩),陶希圣当时是陈布雷的主要助手,曾代蒋介石写过《中国之命运》。这两个人都住在侍从室二处,与陈布雷朝夕相见,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请示陈布雷。可是这次蒋介石邀请毛泽东来渝会见的事,事先一无所知,直到8月15日深夜中央通讯社的新闻稿到了,大家才知道。陈训胒说陈布雷也不知此事:“这是他的习惯,不叫他办的事他从不过问,也不议论。今天他只说,蒋先生是不会错的,我们要无条件地信任他,支持他。”报社的三位负责人都认为毛泽东不会来的,可以借此发动攻势,说共产党不愿和谈,蓄意制造内乱。陶希圣说得更明确:“我们明知共产党不会来谈,我们要假戏真做,制造空气。”
事后人们才知道,蒋介石给毛泽东的电报,多数是政学系头目吴鼎昌代拟的,国民党内部其他派系不赞同这一搞法。吴当时是国民党政府的文官长,他赞成蒋请毛来和谈,所以此事的决策、起草电报都由他参与,使得CC派头目陈立夫很恼火,起来攻击政学系,说国共谈判决不可能。
登过几封电报后,陈训胒泄气了:“这是我们早预料的,双方距离这样远,共产党的态度这样坚决,怎么会来谈判呢?”胡健中说:“立夫先生不赞成这种搞法,他认为与共产党谈判只会助长共产党的声势。他说对共产党的问题只有动大手术才行。”陶希圣也说:“谈判的办法是政学系想出来的。政学系想用软的一套手法把共产党吃掉,谈何容易!可是现在动大手术也不是时候,国内有厌战情绪,国际形势也不允许中国打内战,一打起来我们更被动,利用谈判拖一拖也好。共产党拒绝谈判,我们更有文章好做。”
当《新华日报》刊出特讯,说毛泽东已电蒋委员长,派周恩来来渝时,胡健中有些担心:“这次搞不好会弄假成真,我们陷于被动,下一步就难办了。”陶希圣说:“周恩来本来长期在重庆,《新华日报》的特讯还不足以说明我们原来的估计有误。”
可是毛泽东真的来了。当天夜里,《中央日报》编辑部异常紧张,静候中央指示。陈训胒急匆匆赶来:“共产党这一招出乎我们意外。关于本报的新闻言论处理,已请示布雷先生,报纸不发表社论,不写本报专访稿,新闻发布一律采用中央通讯社的新闻稿。有关谈判的报道,要登得少,登得小,版面不要太突出,标题不要太大,尽量缩小此事的影响,不要替共产党制造声势。”
虽不写稿,报社主笔室和采访部还是忙碌的。总主笔陶希圣每夜必与其他人商议,四出摸底,写成材料供编辑部参考。陈立夫还临时派一个中统特务卜锐新来《中央日报》当“记者”,专门刺探谈判情报。卜锐新到报社后,行动诡秘,经常吹嘘他是燕京大学新闻系毕业的,与龚澎是同学。龚澎是周恩来的英文翻译。卜锐新以记者身份作掩护,借口燕京大学同学名义,经常到重庆曾家岩50号周公馆纠缠。他每夜回报社后写的情报,不交采访部,直接交陈训胒或陶希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