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宇辰没有退掉欧阳鹏在上海租住的公寓,欧阳鹏去北京后不久,他便鬼使神差地搬了进来。原以为,与欧阳鹏分开后,自己就会把这段不伦情感画上一个句号,可是空间非但没让自己的欲望之火熄灭,反而在欧阳鹏走后,愈燃愈烈地吞噬着自己的肉体和灵魂。
这种感觉,在一开始没有什么不对啊!与欧阳鹏在一起的时候,他就会有一种特别放松的感觉,放松的浑身瘫软,放松的直想睡觉。这种感觉也许是不正常的,因为在动物界,同类雄性遇到一起时,就意味着是一场血腥的厮杀和争斗。是啊!自己在欧阳鹏面前怎么会如此放松呢。这个男人在自己心里是什么?他像一位德高望重的兄长,即使你伤害了他,也会得到他的宽容;他也像一位义薄云天的侠士,在你危难的时刻,他总会挺身而出;他更像是一块屹立千年的岩壁,你只要登上他的臂膀,就能看到与众不同的风景……。
直到现在,白宇辰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一个同性恋,因为他曾有一位相恋六年的女友。他与前女友是大学同学,从大一起开始谈恋爱一直谈到毕业,工作后两个人又同居了两年。直到白宇辰觉得应该讨论结婚问题时,才在一天早晨醒来,无意中发现女友的手机上她与另一位男性亲密肉麻的短信。白宇辰从未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头上,他一直自信可以吸引自己的女友,因为他已经具备这个时代女孩子需求的一切素质。也许正是这样的自信导致他忽略了自己的女友,而女人又是一种忽略不得的动物。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难道是从与女友分手的那一刻?难道是自己已经对男女间的爱情失望了?一向乐观开朗的白宇辰开始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他曾经去过一次同性恋的网站,注册名字是“上海男人”,在一个聊天室里,一个叫“北京爷们”的上来就问他:你有痔疮吗?操你一次多少银子?
上海男人:我操你大爷!我不是同性恋!
北京爷们:哈哈!你连我大爷都想操,还说自己不是同性恋。
上海男人:我学你们北京男人的德性呢!
北京爷们:你个小赤佬!不搞同性恋到这里干吗!
上海男人:想看看你们同性恋都在干吗。
北京爷们:除了干屁股还能干吗!
上海男人:同性恋除了干屁股就没有别的内容了吗?
北京爷们:有啊!口活、打飞机、双飞、三人行……你想要什么?
上海男人:我指的是精神层面的,就没有爱情吗?
北京爷们:两个人在一起玩得高兴,玩爽了自然而然就会有爱情了。
上海男人:你有过爱情吗?
北京爷们:还没有男人能够让我爽得爱上他。
上海男人:那你整天搞来搞去,跟畜生有什么两样?
北京爷们:畜生一年才操一次,我天天都想操。
上海男人:也就是说你还不如畜生。
北京爷们:你个傻逼!
上海男人:我操你大爷!
北京爷们:我大爷不喜欢这个调调,你还是操我吧!
上海男人:靠!
白宇辰关上了电脑,胸口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心:我是同性恋。我是同性恋吗?
欧阳鹏如今在干什么呢?他找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了吗?白宇辰心里开始想念欧阳鹏了。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跃身而起,把自己“挂”到墙壁的岩点上,欧阳鹏的“攀岩墙”相对于他来说难度稍微低了一些,但他也懒得重新修改墙壁上的岩点,只要能够在上面把自己累得停止思考就可以了。像长臂猿一样“挂”在墙壁上的白宇辰,眼睛却死死盯着左侧墙壁上的三幅大图片,外行人猛一看还以为是三幅风景图片,其实,那是欧洲阿尔卑斯山脉三块最著名的自然岩壁,维尔康斯、德比洛和希纳瓦罗。那是攀岩者的圣地,也是白宇辰魂牵梦萦的地方。他曾经发誓,要在自己攀岩状态和经验最好的时候,攀登上举世闻名的三大岩壁。
大约一刻钟后,白宇辰感觉到两臂酸麻难忍了,他才用脚使劲一蹬墙壁,把自己狠狠地摔回到弹簧床上。自欧阳鹏去北京后,白宇辰就再也没有出去攀岩,他开始变得对所有事情都失去了兴趣,怎么会这样呢?自己曾经发誓要攀登上阿尔卑斯山的三大岩壁,自己曾经发誓攀岩攀到老,誓言难道就这么脆弱?不行!我要忘掉欧阳鹏!我要重新振作!我要去攀岩!
每天晚上,白宇辰都会在欧阳鹏睡过的床上辗转反侧,与欧阳鹏一起的点点滴滴都会涌上心头,他们一起工作,一起攀岩,还有欧阳鹏在岩壁上留下的“白鹏台阶”……。屈指算来,与欧阳鹏分开也不过半年,但在这样的夜里想起来却已经恍如隔世。夜复一夜,每个夜晚白宇辰都会在痛苦的煎熬中沉沉睡去,第二天晚上,依旧如此。自欧阳鹏离开上海之后,白宇辰的体重锐减了二十多斤。一天早晨,他对着镜子刷牙时,忽然把自己吓了一跳,他的脸只剩下瘦瘦的一条。不行!白宇辰拍了拍自己瘦腮帮子,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肯定会死掉的。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大声地喊了出来:“我是同性恋!我是同性恋!我是一个同性恋!”
白宇辰心里想:是同性恋又怎么样,这不是我选择的,我要过正常人的生活,我要享受属于我的爱情!比起那个“北京爷们”来,我是幸运的,我至少还拥有一个我喜欢的、也喜欢我的欧阳鹏。
这个早晨的上海虽然阴雨绵绵,但白宇辰的心中却是晴空万里。这就对了,白宇辰心想,人生不过百年,何必苦苦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我不能让欧阳鹏也继续这么痛苦了,要去告诉欧阳鹏,我爱他!我要去工作赚钱,将来移民去英国,因为那里的法律允许同性恋结婚;我要去锻炼身体继续攀岩;我要去阿尔卑斯山,和欧阳鹏结组攀上维尔康斯、德比洛和希纳瓦罗三大著名岩壁……。
雨还在下着,又到了欧阳鹏喜欢的梅雨季节了,可惜雨中没有了欧阳鹏。
白宇辰到办公室后,大胖子张斌就进来找他签一份文件,签署完文件后,张斌表情谨慎地对白宇辰说:“自从欧总去北京之后,我们上海公司就再没进行过任何娱乐活动。”张斌看了一眼白宇辰的脸色,“时间这么久了,大家是不是该出去散散心了?”
张斌现在是上海分公司的市场总监,相当于是白宇辰的副手,他的业务能力以及管理水平和自己的体重正好成反比。能力虽然稍微差一点,但张斌心地善良,与公司的所有人都能够坦诚相见,人缘极好。这也是白宇辰让他坐这个位置的原因,他曾戏称张斌是一个“刘备”式的领导,张斌红着脸说自己可没有靠摔孩子收买人心,白宇辰就安慰他说:“但你会仁义治军,以德服人啊!”
自欧阳鹏上调北京之后,白宇辰无法集中全部精力用来工作,这期间,多亏了胖子张斌上传下达,里外忙活。
白宇辰明白张斌的意思,他说:“你去征求一下大伙的意见,看看他们是想吃饭还是唱歌?”
张斌看白宇辰精神头不错,就说:“先吃饭,再去唱歌。”
白宇辰笑着说:“好吧!你去安排吧。”
白宇辰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从前,青春的活力又开始洋溢在他的脸上了。周末的时候,他还会驱车去上海周边的山里攀岩,有时,他会带上公司里的几个小伙子一起去,但大家对此兴趣不是太高,他也就不勉强了,因为攀岩不仅需要悟性,更是一种缘分。好心的张斌担心他年轻的领导有失落感,就主动提出来周末陪白宇辰攀岩去,但他根本不喜欢攀岩,也不是攀岩的料,他的体重倒适合在下面打保护,保准让在上面攀岩的人心里特别踏实。白宇辰曾鼓励张斌尝试过一次攀岩,还特意给他选择了一块难度最低的岩壁攀登。白宇辰给他穿安全带的时候,张斌就紧张得出汗了,他的腰围让安全带的锁扣达到了极限,在白宇辰把保险绳挂在他安全带的瞬间,张斌的两条胖腿就开始打颤。白宇辰说别害怕,这条保险绳承重的极限至少是两头牛,张斌噘着小胖嘴唇很认真地问:“包括重力加速度吗?”
白宇辰笑得前仰后合,他安慰张斌说:“你就放心吧,美国大兵都用这种绳子拖坦克呢。这是你的‘处女攀’,过了这一关你就能体会它的美妙了。”
终于把张斌劝上岩壁了,可他刚到了距离地面三米多的地方就再也不敢动了,颤抖的大腿开始带动着他硕大的屁股跟着一起哆嗦,仿佛是腰间别着个振动器,胯骨把岩壁上‘扫’的尘沙飞扬,把在下面打保护的白宇辰的眼睛都给迷了。如果岩壁上是一只猴子,你会觉得很协调,但如果岩壁上趴着一只狗熊,就让人觉得既滑稽又可怜。白宇辰不忍心再“折磨”他了,就用保险绳把他缓缓放到地面上了。坐在地上的张斌老半天没说一句话,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还梦见自己从岩壁上一脚蹬空了,吓醒后,发现防潮垫上印着一个水淋淋的肥胖人形。从此以后,张斌再也没有攀岩,只负责在地面上给白宇辰打保护。白宇辰继续安慰他说:“还好!你对于岩壁还是一个‘处女’。”
每当这个时候,白宇辰就更加思念欧阳鹏了,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够享受到融入自然、天人合一的境界。原来,这样的感觉不是在任何人之间都会产生的,那种放松,那种踏实,那种信赖,那种与对方生死与共的呼应,那种人类与岩壁融为一体的和谐……两个男人在悬崖峭壁上不差毫厘的默契配合,那简直就是一种灵魂的愉悦和享受。白宇辰越来越坚信他与欧阳鹏之间的感觉:那是纯粹的爱情!
白宇辰没有急于把自己的感受告诉欧阳鹏,因为,他知道欧阳鹏曾经和他一样的痛苦和困惑,如果欧阳鹏能够超越这段情感、战胜自己的欲望,他便独自来承受余下的痛苦,独自走完剩下人生旅程,独自攀上令他心驰神往的阿尔卑斯三大岩壁。
白宇辰每天都能在MSN上遇见欧阳鹏,除了正常的工作交流之外,两个人依旧没有触碰别的话题。这一天,白宇辰看到欧阳鹏在MSN上换了一个签名:伤心桥下春波绿,曾使惊鸿掠影来。
白宇辰暗自思忖:如果欧阳鹏自比“惊鸿”,那谁是“春波”呢?是自己吗?还是另有其人……。白宇辰终于按捺不住了,他试探着问欧阳鹏:你找到亲生父亲了?
欧阳鹏:谢谢你的帮助!几乎找到了。
白宇辰:几乎?几乎是什么意思?
欧阳鹏:外围证据证明那个人就是我的父亲。
白宇辰:为什么不找他本人证实?
欧阳鹏:现在时机不成熟。
白宇辰:你在等待什么时机?
欧阳鹏:等待一个让自己理直气壮的时机;等待一个别人觉得我无所为亦无所图的时机。
白宇辰: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欧阳鹏:很快你就会明白的。
白宇辰:……。
欧阳鹏现在陷入了爱情和亲情的双重情感折磨当中,因为他所顾忌的东西太多,所以,他只能折磨自己。欧阳鹏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凡事他都力求尽善尽美,拼尽全力来让所有人都满意。事实多次证明,完美主义只能是一种理想和追求,但他依旧不懈地固守着自己的追求,如果性格真的能够决定命运,那欧阳鹏命中注定只能是一个完美的悲剧。
欧阳鹏总觉得自己的性格里面缺乏勇气,缺乏爱的勇气和恨的勇气。关于爱情,他担心这种隐晦的情感会伤害到年轻的白宇辰,所以,他尊重了白宇辰的选择,离开上海,等待空间和距离来促使他们各自的灵魂涅槃;关于亲情,他担心亲生父亲面对自己质问时的尴尬,担心养父养母的情感失落,担心外人误解自己有所图,所以,他只能等待一个时机,一个给所有人带来最小伤害的时机。
在邢德铭公司的网页上,欧阳鹏看到了邢德铭的图片,在这个颇有些风度的男人身上的确能够看到自己的影子。他还在一份捐献“西部水窖”的电子文本声明中,看到了邢德铭的签名,虽然仅有一个“邢”字可供参考,但欧阳鹏完全可以肯定,这个“邢”字与那张纸条上的“邢”字是出自一个人之手。他根据目前所掌握的资料来看,邢德铭极有可能是自己的亲生父亲。邢德铭的公司隶属于国家外经贸部,他的档案也都在部里存放,为了稳妥起见,欧阳鹏给在外经贸部人事司的同学打电话,让同学帮助查一下邢德铭的履历。同学给他反馈回来的信息是:邢德铭,曾用名邢国庆,1951年10月1日出生;1971年7月13日在辽宁省阜新市丰河镇曹岗村插队;1975年12月19日返程回北京;1976年1月1日结婚。
事已至此,欧阳鹏还是担心出现巧合,他又雇佣私人侦探在邢云涛常去的美容院里,弄来了邢云涛的几根头发,连同自己的血样一起交给了一家律师事务所去做DNA鉴定,鉴定结果,他与邢云涛的血缘关系概率是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