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曹冬梅的离去,这个冬天已经陆陆续续有知青返回京城,有父母重返工作岗位将子女调回京的,有父母托关系找门路把子女弄回去的,也有像曹冬梅一样靠自己的“努力”脱离开农村的。毛子已经走了,而且还是去了让人垂涎的北京第一机床厂当了工人,赵卫东的父母也正在为他忙活这事儿,村里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知青和邢国庆一点动静没有。
在此期间,本村的一位姑娘走进了邢国庆的生活。姑娘叫王秀,她们家是本村少有的几个外姓之一,父亲在她十岁时就得痨病过世了,王秀没有兄弟姐妹,只与母亲俩人相依为命。王秀的母亲年轻守寡后没有改嫁,据李大爷说他们夫妇感情不错,自丈夫去世后,王秀的母亲时常一个人跑到丈夫的坟头上一坐就是半天,从来没有人听见过她的哭泣声,但人们能看到她被泪水打湿的半拉衣襟。在那片荒凉的坟地里,她把丈夫的坟茔收拾得干干净净,除了她亲手栽植的两棵柏树之外,人们看不到一根杂草。王秀夜里夜起时,好几次都被呆坐在炕上的母亲吓得一惊一乍,开灯之后,发现母亲干瘪的脸上老泪纵横。也许是长年的思念成疾,王秀的母亲得了哮喘病,不到五十的人看上去像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婆。
刚到这个村的时候,邢国庆就注意到了王秀一家人,因为在当时以农耕为主的农村中,家庭劳力的多寡是决定物质与生存的关键因素,所以,在家庭基本人口都在五口以上的村子里,王秀一家就像“五保户”李大爷一样,显得单薄而且特别。
王秀说不上漂亮,却长得很端庄,丰满的圆脸上虽然不白,但皮肤细腻而有光泽。由于长年下地劳作,她匀称的身材显得很有活力,加上她正处在女孩子发育的最佳年龄,所以,王秀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种健康青春的魅力。王秀的家不像农村的其他家庭那样凌乱和气味难闻,她和母亲不仅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而且把家里也归置得很整洁。王秀一家住得与“五保户”李大爷家很近,邢国庆、赵卫东和毛子在下工以后,有时候也会去她家帮做一些挑水、打扫猪圈之类的体力活。而邢国庆几个人衣裤被褥的缝补浆洗也几乎被王秀母女包了,王秀比邢国庆大一岁,她们之间经常姐弟相称,就在这种相互帮衬中,邢国庆和王秀两个人慢慢产生了感情。
在知青们纷纷离开村子回北京那段时间,邢国庆的情绪一度非常低落,王秀时不时会做上一顿北京人爱吃的炸酱面,把邢国庆喊了去一起吃。那个年头能够吃上一顿炸酱面相当于过节,尤其是在邢国庆最孤独、最无助的时候,那个干净整洁的清贫农家和那对善良的母女,给正处在惶惑中的邢国庆的心理上带来了很大的安慰。
赵卫东的父母托关系走后门把他调回了北京之后,整个屋子里只剩下“五保户”李大爷和邢国庆两个人。李大爷的耳朵越来越聋,因为听不清别人说什么,所以他的话也越来越少了。再往后的日子里,李大爷几乎不说话了,邢国庆也变得沉默寡言,这栋屋子里每天都像死一般的寂静。
这一天,王秀又来喊邢国庆去吃炸酱面,他躺在炕上推说自己不舒服,就没去王秀家。邢国庆不愿意总去麻烦母女二人,农村里积攒点白面不容易,一般都要等到过年过节时才舍得吃,他不想把母女二人平时省吃俭用的那点白面都给吃没了。天气渐渐黑了,邢国庆独自一个人躺在炕上没有开灯,想着自己的父母和姐姐还远在千里之遥的安徽下放劳动,想着自己看不到尽头的未来,他感觉到两个眼角一热,两滴眼泪顺着左右两侧的太阳穴滑落入了鬓角的发际间。当邢国庆意识到自己在流泪后,他再也抑制不住长久以来的压抑,像个孩子般哽咽抽泣起来,也许他觉得东间里的李大爷听不到声音,他索性号啕大哭起来。就在此时,邢国庆忽然感觉到有一只温暖柔软的小手在为自己擦拭眼泪,把他吓了一大跳,他刚要翻身坐起来,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轻轻说:“你一个大男人家的,不能这样哭,当心让人家听到了笑话你。快起来吃吧,我给你送炸酱面来了。”
听到是王秀的声音之后,邢国庆不但没有停止下哭声,反而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更加放肆地哭了起来。看到一个大小伙子如此动情放悲,善良的王秀坐在炕沿上一边为他擦拭脸上的泪水,一边禁不住也陪着落起泪来。过了许久,邢国庆止住了哽咽声,抓住了王秀为她擦拭泪水的小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两个人交往已经四年多了,但这样的亲密接触还是第一次。农村姑娘那种与生俱来的羞涩,促使着王秀往回抽了抽手,邢国庆非但没有松开,反而转身用脸把王秀的手压在枕头上,她也就没再坚持。枕着王秀那只温暖软滑的小手,邢国庆觉得踏实了许多,心里也不再像刚才那般没着没落了,一股渴望已久的温馨感自心头开始滋生。就这样过了许久,两个人在漆黑一团的炕上一动没动地感受着彼此带来的温馨,也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过了一会儿,王秀忽然想起了那碗炸酱面,伸手在炕沿上摸索起来,并对着邢国庆像哄孩子似的说:“快吃面吧,再不吃面就砣了。”
邢国庆还是没有出声,他凭借着听觉抓住了王秀的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嘴上亲吻了起来,钻入他鼻孔的味道既有少女身上特有的香醇,也有一股炸酱面的香味。王秀下意识地轻呼了一声,就被一片柔软湿滑的东西堵住了嘴,她身体抽搐震动了一下之后,便软软地瘫了下来。邢国庆笨拙地撕扯开了王秀的衣服,虽然是在黑暗中,但他也能感觉到王秀胸口奔涌弹出的两团欲火。王秀不再做象征性的抵抗了,她觉得大脑中既有点惊恐也有点羞涩、似乎还有一点渴望在相互交织着,她顺从地躺在浸满邢国庆汗馊味的土炕上,嘴里只能下意识地反复念叨一句话:“再不吃面就砣了……再不吃面就砣了……。”
村里的知青越来越少了,但邢国庆不再像原先那般彷徨寂寞了,自从和王秀有了第一次做爱经历之后,两个初尝禁果的年轻人犹如决堤的洪水,势不可挡。他们正处在精气神最旺盛的时期,脑海里根本没有节制的概念,邢国庆记得他和王秀最多一天前后做了六次,也不知道李大爷是不是真的聋了,反正西边这间山呼海啸,而东边那间屋子里则一点动静没有。
有一天晚上,两个年轻人巫山云雨一番之后,王秀就着急穿上衣服回家,最近,有病卧炕的母亲似乎有所觉察,经常明里暗里拿话敲打她,说一些女人应该谨守妇道之类的话,所以,她最近减少了邢国庆这里来的次数。穿戴整齐的王秀刚要出门,邢国庆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说:“我父母官复原职回北京工作了,我最近可能就要回北京了。”
王秀说:“好啊!你不是一直就盼着回北京嘛。”
“我想带你一起回北京去。”
“我哪儿都不去,我要在这里陪我妈。”
“那我可就一个人走了。”
“随便!”
说完,王秀一扭头就出门了。
一个月前,邢国庆父亲的政策就落实了,他带着妻子和女儿回到北京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儿子调回北京。就这样,到商业部继续任职的邢父用了不到十天的时间,就给儿子邢国庆把调令办了下来,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儿子对于回北京的热情并不高。经过母亲再三写信追问,邢国庆承认了自己和一个农村姑娘相恋了,还说自己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要么留在农村,要么带那个姑娘一起回北京。儿子的态度令父母感到非常震惊,他们无法想象自己的儿子和一个东北农村的姑娘结合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结果,这是他们无法接受也不可能接受的事情。随后,父母便给邢国庆写了一封措辞极其严厉的信,信中细陈他留在农村的暗淡前景,也帮他规划了回北京后的锦绣前程,最后,他们还说已经给儿子物色了一门亲事,是父亲的老战友、一位总后勤部手中握有实权的将军的女儿。
邢国庆陷入了左右两难的境地,他与王秀几年的感情已经有了质的突破,现在正是如胶似漆难以割舍的时候;北京舒适的都市生活于这里简直有天壤之别,凭借着父母的关系他还可以进入机关上班,比去机床厂当工人的毛子还要风光一百倍,还有以后的提干、晋级……。
经过了几天几夜的反复斟酌之后,邢国庆决定先回北京,回去做通了父母的思想工作之后,再来接王秀一起到北京去。跟他五年前来阜新时的那个寒冷的早晨不同,邢国庆离开这里的时候正直春光明媚,在阜新的长途汽车站里,他拉着王秀的手说:“秀姐,你放心吧!我回去劝劝我爸妈,让他同意我们的亲事,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回来接你的。”
王秀说:“我说过我哪里也不去,我要在这里陪我妈,我妈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她离不开人的。”
“我们可以把你妈一起接到北京,正好可以给她瞧病。”
“你真的会把我妈也接到北京去?”王秀的眼睛顿时闪亮起来。
“傻姐姐!我们结婚之后,你妈就是我妈了。”邢国庆握紧了王秀的手说,“我会说话算数的,相信我!”
“我相信你!我等着你!”王秀开始兴奋起来。
回北京后,邢国庆开始试探着与父母交涉王秀的问题,但每一次谈话都在不愉快中结束。有一次,他甚至拿出自己与王秀已经有了那种事情作为筹码来“要挟”父母,母亲却说王秀结婚前就能跟你有那种事情,肯定是一个轻浮的女人,这种女人怎么能进邢家的门。父母亲斩钉截铁的态度让他感到绝望。邢国庆开始写信安慰王秀,说自己刚回北京先忙着落实工作的问题,等有时间后再与父母谈他们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