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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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经过了两个多月的体能训练,欧阳鹏的身体恢复了不少,他开始在距离白鹏茶楼不远的一座攀岩馆进行技术训练。再一次触碰到安全绳和铁索等攀岩器材,使他心中又泛起了无限感慨:是白宇辰教会了他攀岩,也是白宇辰使他爱上了攀岩,可也是因为攀岩,他失去了最亲密的爱人,为了亲密的爱人,他又开始了攀岩。

好在有雨铃每天尽心尽力打理着茶楼的生意,使得白鹏茶楼的人气越来越旺,而欧阳鹏对此好像根本就不在意,他甚至都忘了表扬或者鼓励一下雨铃,但雨铃把他的这种行为视为对自己的莫大信任,也就不怎么计较了。欧阳鹏现在把每天的时间都用在了攀岩训练上面,甚至比第一次去欧洲攀岩之前更加用心,他在专业教练的指导下不放过对身体每一块肌肉的训练,他要把身体里每一寸肌肉都灌注上力量,带着白宇辰一起攀上希纳瓦罗。

欧阳鹏在网上订购了一台上个世纪的老式咖啡机,他没有用它来研磨咖啡豆,而是做了一个惊人之举:每天晚上手摇着转动的咖啡机来研磨白宇辰的骨灰。经过一遍一遍的研磨之后,白宇辰的骨灰变成了细细的白色粉末,尔后,欧阳鹏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装进一只攀岩用的镁粉袋中。

也许是被欧阳鹏执著的精神打动了,美国的那家攀岩俱乐部终于有了回音,他们答应欧阳鹏请求加盟的要求,条件是他必须服从攀岩队的整体安排,还让他提供自己的攀岩经历和身体体能的各项指标,而且还要支付三万美元的费用。欧阳鹏按照该俱乐部的要求一一作了答复,提供了各类文件,他还承诺可以放弃攀登维尔康斯和德比洛两块岩壁,帮助团队做一些地面辅助工作,唯一的要求就是亲自攀登上希纳瓦罗岩壁。经过几番交涉后,对方终于答应了他的要求。这天晚上,欧阳鹏兴奋得难以入睡,这是很久不曾有过的感觉了。

距离第二次赴欧洲攀登阿尔卑斯山三大岩壁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欧阳鹏的身体状况已经恢复到了最佳状态,在此期间,他还联络组织了苏州的一些攀岩高手前往“白鹏台阶”,进行了几次结组攀岩的练习。但令他遗憾的是,在与其他人的结组攀岩过程中,总是找不到他与白宇辰那样的默契感觉,所以,他只能把这样的攀岩当作去欧洲之前的热身训练了。

五月的下旬,苏州的天气已经变得非常炎热了,雨水也渐渐多了起来。凡是有雨的早晨,欧阳鹏都不会在跑步机上浪费时间,他不想错过苏州的每一场雨,和每一次在雨中徜徉的机会。白宇辰觉得古代的文人骚客都有雨的情结,不管是唐诗还是宋词,对于雨的描写比比皆是: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有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的浪漫,也有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的苍凉;有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的豪迈,也有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的无奈;有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的婉约,也有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的凄凉;有空床卧听南窗雨的牵挂,也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潇洒……。每每读起这些文人们用情、用心描绘的句子时,欧阳鹏仿佛就会置身雨中,聆听那雨,感受那雨。

欧阳鹏觉得雨是大自然赐予人类的珍贵礼物,雨水能够灌溉土地、滋润万物,雨是生命的源泉、也是他心灵的甘露,所以,他很难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在雨天皱着眉头,憎恶下雨。欧阳鹏曾经怀疑自己命中缺水,要不怎么会这么喜欢下雨呢,但他一直没有机会找人算算自己的生辰八字,是不是五行缺水。

欧阳鹏去欧洲的签证已经办理下来了。在一个“骤雨初歇”的午后,欧阳鹏把雨铃叫到跟前,温和地对她说:“雨铃,谢谢你!如果没有你,靠我是不可能把白鹏茶楼经营得这么好,我很感谢你!这里有十万块钱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不要推辞。”

雨铃心里很吃惊,不过年也不过节,老板怎么会给她发这么大的红包,一时间,立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欧阳鹏继续说道:“我就要离开苏州了,白鹏茶楼已经被我卖掉了,不过,你们放心,把你们留在这个茶楼里继续工作是我卖掉茶楼的条件之一,而且,工资待遇不变。”

雨铃瞪大了眼睛,她似乎不相信老板说的是真的,白鹏茶楼生意这么好怎么说卖就卖掉了,这让她怎么都想不通。她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问欧阳鹏:“您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了?”

欧阳鹏温和地笑了笑:“我什么麻烦都没有,只是有些累了,不想再做生意了。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把我的话传达给你的小姐妹们,让她们安心工作,我就不跟她们道别了,明天一早我就走了。”

北京今年的春天长得有些出乎人们意料,时冷时热的天气逼得人们不得不把两季的衣服都备着,望着大街上只穿着短裤和体恤的老外们,那些胡同里的大爷们慨叹道:“喝牛奶跟喝豆汁长大的就是不一样啊!不仅皮肤白还能长出一身牛毛来御寒……。”

辛文打了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朱威的公寓楼门口,她坐在车里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付账下车了。辛文今天穿了一条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蓝白方格的纯棉衬衣,显得既清秀又休闲,精心勾勒的淡妆散发着高级化妆品才有的味道,刺激得出租车司机刚才在车上异常兴奋,把已知的笑话都搬了出来也没能把辛文逗乐,掉头离去时,只能悻悻地嘟哝了一句:“木头!”

辛文低头看了一下手表,还不到早晨八点,她的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伸手按响了朱威公寓的门铃。辛文是昨天下午飞回的北京,之所以选择早晨来见朱威是有她的想法的,因为以往和朱威在一起的时候,发现他早晨的性欲比晚上还要旺盛。辛文经常朦朦胧胧还没有醒透的时候,朱威就会骑上身来,任她怎么推挡都无济于事。为了不影响白天工作的精力,辛文在早晨的“交手”中基本上都是采取应付了事,时间稍长,朱威便有所觉察。有一天早晨,朱威从洗手间里披着浴巾出来对着还赖在床上一丝不挂的辛文说:“你装模作样叫床的时候,比真正来高潮时的叫床还要性感!工作日的时间可以理解,周六周日你可不要糊弄我!”

辛文按了好几遍门铃,里面终于有了动静,前来开门的不是朱威,而是一位三十岁左右、披头散发的女士。辛文心里忽地一沉,脑子里瞬间想象着刚才在朱威床上发生的情景,她觉得气血在心里翻涌,不知道是气还是恨,她咬着牙关问了一句:“你是谁?”

“你找朱威啊?我是他的女朋友……哈哈!”披头散发的女人放肆的笑着,眉眼间带着一股娇媚的风尘相。

“赵小燕,你别在那儿胡说八道,是谁啊?”里面传来了朱威的声音,一会儿看见他穿着睡衣走了过来。

当他看到僵立在门口的辛文时也吃了一惊,随后便冷冷地问了一句:“你来干什么?”

辛文的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她气愤地对朱威说:“没想到你堕落到这个地步,竟然跟妓女上床!”

朱威反唇相讥:“可我还没有堕落到在自己爱人背后捅刀子!”

辛文的眼泪终于滚落了下来,她愤愤地骂了一句“混蛋”后,转身奔向了电梯间。赵小燕冲着辛文的背影嚷嚷道:“你骂谁是妓女!告诉你!我是夜总会管理层的领导,也在五星级酒店工作,跟你们装模作样的小白领属于一个档次的……!”

朱威转身把赵小燕推进了屋里,急忙把防盗门关上说:“你瞎嚷嚷什么!走!上床去,我还要睡觉呢。”

赵小燕笑着说:“你是不是刚才还没干完,吊在中间难受着吧!哈哈……刚才这个女的是你女朋友吗?”

朱威说:“曾经的女朋友!”

邢云涛似乎已经走出了离婚的阴影,她现在正办理前往美国的留学手续,因为有在美国居住过的经历,加上有哥哥在美国公司担保,她很快就拿到了前往美国的签证。

看着越来越消瘦的父亲,邢云涛心里有说不出来的心疼和酸楚,她决心在自己出国之前,帮着父亲和欧阳鹏见上一面。离婚让邢云涛成熟了很多,她更加珍惜身边的亲情,因为亲情远比爱情可靠。

通过王小波和上海分公司的多次沟通,邢云涛终于得知欧阳鹏在苏州开茶楼的消息,据上海的尹琴说茶楼在苏州知名度很高,尹琴在春节去苏州看望外公外婆时,顺便去了白鹏茶楼探望了欧阳鹏,发现茶楼生意虽然不错,但欧阳鹏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很差。

邢云涛把欧阳鹏在苏州开茶楼的事情跟父亲说了,还提出来要陪父亲前往苏州,父亲觉得还是等欧阳鹏自己想通了以后再见面为好。邢云涛没有办法,只得把欧阳鹏的情感问题侧面地告诉了父亲:“自从白宇辰死后,欧阳鹏就变得异常消极、颓废,据说他一天到晚都呆在茶楼里,几乎从不出门也不与人交流,完全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唉!都是我的罪过啊!”邢德铭不停地自责着。

第二天,邢德铭父女便飞往了苏州。

邢云涛和父亲找到白鹏茶楼后,才得知欧阳鹏已经将茶楼作价180万元卖给了别人,而他在一周前就收拾行囊离开了苏州,具体去了哪儿谁也不知道。看着邢德铭一幅担心着急的样子,雨铃安慰他说:“您不用担心,欧老板这半年以来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每天都忙着跑步健身,还整天出去攀岩。欧老板走的时候看上去很高兴,他没说要去哪儿,只是说要去帮朋友办一件事情……。”

邢云涛不由得暗暗担心起来:欧阳鹏要去帮朋友办什么事情?他的朋友是谁?他为什么最近半年突然发生转变?他为什么要卖掉茶楼?他怎么又想起了去攀岩?一连串的问号,使得邢云涛心里有一种隐隐的不祥感觉。

邢德铭更是猜不透想不通这个儿子的处事风格,难道儿子始终都不能原谅自己吗?他备感失落地返回了北京。

第二天上午,坐在“守护天使基金会”办公室里的邢德铭,正想着欧阳鹏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时,秘书抱着一堆报纸和信件走了进来,他兴奋地对邢德铭说:“邢会长,我们基金会收到了一份迄今为止最大的个人捐助,180万元!”

邢德铭也很高兴,他急忙问秘书:“是谁捐助的?”

秘书说:“是一个叫白宇辰和邢云鹏的人捐助的,这是汇款资料,是从苏州汇过来的。”

“……什么?白宇辰、邢……云鹏?”邢德铭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秘书说:“是啊!邢云鹏这个名字好像很熟悉,邢会长,您认识这个人吗?”

“啊!……认识,你先出去吧。”

邢德铭愣愣地坐在椅子上,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直起身来扒拉桌子上的那堆报纸和信件,他从里面找到了一封手写体的信件,来信地址正是寄自苏州。邢德铭用微微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信封,抽出信瓤后,一手工整的钢笔字映入眼前:

亲爱的爸爸:

您好!

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去欧洲了,我要替朋友去完成一个梦想。

请原谅我没有勇气当面叫您一声爸爸,因为当我面对亲情,去质问我的父亲当年为什么抛弃我的时候,这对您对我对亲情都是莫大的伤害。所以,我退缩了,我恐惧了,这就是我那天晚上在“守护天使基金会”的成立仪式上不与您见面的原因。

自十三年前,我考上大学那天起,养父母告诉了我身世之后,我就陷入了一种矛盾情感的痛苦之中。父亲啊!你在哪里?你为什么要抛弃我?我时常在内心质询您,我问自己,问苍天,也问您,我的父亲!那个时候,我从心里恨您,恨您的无情无义,恨您的铁石心肠。那个时候,我觉得不管什么原因都不能成为父亲抛弃儿子的正当理由。

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我和弟弟欧阳明去北京动物园玩,看到一只小猴子吊在母猴的脖子上玩耍,母猴一边爱怜地看着小猴子一边给它剥花生吃。那一刻,我忽然间觉得自己都不如一个长毛的畜生,虽然养父母待我胜过己出,但毕竟满足不了我精神上对亲情的需求啊!

我曾经设计了无数个您抛弃我的版本:您当时身负重要使命,不得不忍疼抛弃了我的小命去完成那个神圣的使命;您当时正处在性命攸关的危难时刻,抛弃我是为了挽救我的性命;您万般珍爱我的母亲,可由于我的出生使得母亲命丧黄泉,于是,您一怒之下便抛弃了我……。我还曾经想象过您现在是一位亿万富翁,正在夏威夷的海边别墅里过着天堂一样的生活;我也曾看着马路边的乞丐问自己,那位衣不蔽体的老者会不会是我的父亲?

爸爸,我虽然在心里一直恨着您,但其实我无时无刻不期盼着见到您,您毕竟是给了我生命的父亲啊!我想亲耳听您说出抛弃我的理由;我想听您诉说对我的担忧和思念;我想依偎在您的腿上,听您对我讲妈妈的故事。后来,通过与妹妹在上海的那次长谈,我了解到了我那善良的妈妈,我也知道了您曾经真心爱过我的妈妈。妈妈是一个淡然的人,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我的性格中更多继承了妈妈的基因。我们这种人很难经久地去恨一个人,或许,我们的骨子里面很难理解“恨”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我想,这样的性格或许就是软弱的表现,因为我们缺乏“恨”的勇气。但我并不讨厌这种性格,因为“恨”不是生活的全部,生命中最应该做的事情是爱,爱远比恨更有力量,更有意义!

小时候,以为这个世界很大,大的让我总担心在人海里迷失,找不到回家的路。可长大以后,才知道这个世界是多么的小,小的竟然让我给自己妹妹打工,小得让我与自己的父亲在同一个城市里不知道擦肩而过多少次。生活真像一本书,我阅读别人的同时,我也被别人阅读;生活其实就是一本书,有时候巧合得让人毛骨悚然。

爸爸,我知道您是一个善良的父亲,您为曾经亲手抛弃我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所以才成立了“守护天使基金会”。我真诚地希望这个基金会能够一直办下去,为那些被父母遗弃的孩子们撑起一把保护伞。为基金会捐献的180万元是一个好朋友和我的一点爱心,请基金会妥善使用。

最后,我想再叫您一声:爸爸!我爱你!我永远都爱你!

此致

恭祝

您的儿子邢云鹏字

29/5

看罢来信,邢德铭已是老泪纵横,他知道此刻流出来的是高兴的泪水。他感谢儿子,感谢儿子的宽容,使他内疚了半生的心在这一刻才算踏实下来。邢德铭捧着儿子的信又细细地读了一遍,如同捧着一道赦免良心桎梏的圣旨。他把信放在桌子上,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使劲地做了几个伸展运动,压在他心头的那块石头终于去掉了,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