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伪与伪在哲学上不一样。虚伪是指做人的道德,而伪是自然与人为的关系。孔子说:“巧言令色,鲜矣仁!”巧言令色大概是最虚伪的。花言巧言,说得非常好听,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实际内心并非如此。孔子特别反对。《庄子·盗跖》中也说,“好面誉人者,亦好背而毁之”。这就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当面捧人,背后又诋毁。这就是两面派。两面三刀,最为人所不耻。说谎话、说假话,不能一概归为虚伪。有所谓善良的谎言,如向亲人隐瞒严重病情,向好友不谈自身困境。这不是虚伪,而是善良,能体贴人。我们要反对虚伪,但不能反对必要的假话。你们一定要注意做人的道德,不能当面说人家好话,背后又贬低别人。这既伤人,也伤己,而且这种作风最为人诟病。
伪,在中国哲学中有另一种含义。荀子说:“无性则伪之无所加,无伪则性不能自美。”性,是本性,是自然,而人为则是对性的加工。加工为人为,人为则为伪。这样理解的人性,只能是自然的本性,所谓“食色,性也”。这样来理解伪,显然有局限性。
人的自然本性本无所谓善恶是非,不能加以价值评价。人为的东西则不同,它是对人的自然本性的加工,是超出人自然本性的附加。它可善可恶、可美可丑。人的食欲和情欲,无善恶美丑,可满足食欲情欲的方式则不同。食前方丈,侍妾数百人,属于实现方式,是对作为人的食欲和情欲的社会附加物。它是社会的,而非自然的;是后天的,而非先天的。人的自然本性不变,但自然本性的实现方式却不断变化。人性的变化,突出地表现为人的自然本性的实现方式的变化。如果脱离人的社会本性,必然认为人性是不变的。因此,认为人为为伪,是不对的。“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这种观点比起人为为伪更为正确。社会发展、文明进步、文化发展,就是人为因素超过天然因素。哲学对培养人而言就起着琢玉作用。如果哲学赞扬人的自然本性而反对琢玉,就是取消了哲学的育人功能。
老庄的顺其自然不应理解为人应该保持自然本色而不能做人应该做的事。顺其自然,如果理解为人不应违背自然规律,不能“逆天”而行,对人生是有积极意义的,如对生死、对名利、对无法挽回之事,应该顺其自然,但对能够做、应该做、有百分之一希望的事,应该尽力为之。即使失败了,也无怨无悔。我努力了,我不后悔。这就是中国人说的,尽人事而听天命。人不能让一切停于自然状态,社会的进步、人的发展,就是人的不断社会化,也就是人为因素越来越多、越来越好、越来越美。
我们应该反对虚伪,这属于做人的道德问题;我们不能反对人为,因为人就是一种有人为能力的动物;否则,不能被称为人,过人的生活。只能本能地生活,就退回到动物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