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到这所学校当校长时,生物老师廖翔是我校办公室主任。后来中层干部调整,她主动放弃了这个职位。我想起老校长给我介绍廖翔时说过:“廖翔很淡泊的。”
由于工作需要,办公室主任本来是很“抛头露面”的,现在不当干部了,廖翔一点儿都没有什么不适应,相反她耐得住寂寞,甚至甘于默默无闻地做一名普通教师。但普通并非“平庸”地安于现状,廖翔虽然算不上“出类拔萃”,但在学校课堂改革中,她也积极探索,大胆尝试。
既然是探索与尝试,自然就会遇到一些挫折。我校民主课堂的核心理念是把教师“教”的过程转化为学生“学”的过程,让课堂成为学生自主学习的平台。但学生由于长期以来习惯了接受讲解,现在突然变为完全自主完成课堂学习,许多人很不习惯。特别是让学生自主学习时,很多学生不能自控。
一般的老师往往会通过小组评分——加分或扣分来调动学生、调控课堂,但善良的廖老师狠不下心扣分,这就导致课堂效果不佳。有的孩子本身就不重视生物课,自主学习时不认真,讨论时说废话,同学讲解不听,老师讲又嫌啰唆,这自然影响到了考试成绩。期末考试后,有的学生竟然认为复习题上只有两三道题在考题中出现,甚至有同学怨怪廖老师一道题都没有复习到。廖老师当时真是无比恼怒。
这天,廖老师又走进了教室。课前她就想好了,上课后全由学生自主学习。
廖老师先问同学们:“你们都认为上学期老师讲的题只考了两三道吗?”“是!”大多数同学都回答。
“好,也就是说老师上课说了很多废话。那么,从今天开始,我们完全实行民主高效课堂。老师不讲一句话,自主学习后完成导学稿,小组讨论后再展示,有疑问就同学之间相互讲解。但是,导学稿交上来后,每错一题扣一分。听懂了吗?”
“听懂了。”同学们说。
教室里立即安静下来,同学们开始自主学习。10分钟后,小组讨论、展示……下课后,学生们把当天的导学稿交上来了。在批改的过程中,廖老师发现学生的错误率比较高,只有7个同学扣了4-5分,其余同学都扣了10分以上,说明学习效果并不好。
道理是显而易见的,学生自主学习不等于老师一句话都不讲,相反,只有在老师引领下的自主学习才会真正有效。但廖老师有意把“事态”推向极端,让学生看到,如果完全排斥老师讲解,将有怎样的后果。
第二天上课,廖老师还是以同样的方式严格让学生自主学习,而自己一句话都不说。这样一来,学生都坐不住了,纷纷说,很多同学都得了负分,还是请老师讲嘛。
于是上第三节课时,同学们都要求廖老师讲。廖老师想,他们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也就达到我的目的了。于是,在他们完成了自主学习、讨论、展示后,廖老师就开始评价、补充。认真听老师讲的孩子越来越多了。
“把课堂还给学生”,这个理念一点儿都没有错。但在操作的过程中,有的老师往往以为就是放任自流,一点儿都不讲;有学生也误以为自主学习就是“自由”学习,完全不用老师指导。如何把握好分寸?特别是如何让学生对自主学习与老师引导的关系有正确的认识?廖老师的“罢讲”算是有的放矢的“怪招”。这其实是“饥饿疗法”,当学生意识到课堂上没有老师的声音所产生的不良后果后,自然对廖老师的指导嗷嗷待哺了。
廖老师平时并不显山露水,但她的课堂教育智慧,或者说叫“教学机智”,让我很是佩服。
一次上课,廖老师正讲得津津有味,同学们也听得很专注。结合课堂内容,廖老师提了一个问题要大家回答。几乎全班同学都认真思考起来。
突然,廖老师发现后排的一位同学在开小差。于是,她迅速走到他面前,请他站起来。小男孩站起来后,廖老师并没有发火,而是把刚才的问题重新问一遍,请他回答。
全班同学都注视着那个同学。
他快速地看了书,然后准确无误地回答出来了。这时,轮到廖老师发言了。她笑了笑,心中的怒火平息了下来,并没有戳穿他临时看书的“作弊”行为,反而说了表扬的话:“真聪明,居然可以一心两用。”同学们也笑了。
但老师的话还没完,她继续温和而严肃地说:“如果你能把聪明劲儿全用在学习上,成绩不就上来了吗?”
男孩的脸红了,不好意思地笑了。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听课一直都很认真。
这看似平常的一个细节,波澜不惊,但寥寥数语之间,却包含着廖老师对教育的认识。事后,廖老师把这件小事写成一篇随笔,这样剖析道——
学生犯了错当然应该批评,但是,针对具体的情况、具体的人,有时还有比批评更好的方法。我曾经看过一则短文,题目是《赞美是一种拯救》,文中描述了在非洲南部的巴贝姆族中,对于个人行为有失检点的人都采取一种独特的处罚方式:倘若族内某个人犯了错误,族长便会让犯错的人站在村落的中央,公开亮相,以示惩戒。但接下来的却是,其余每个族人依次用真诚的话语叙述犯错者的优点和善行,且不能重复。由此,让犯错者悬崖勒马,改过自新。
在我们自认为文明的社会里,对于犯错误的人,我们通常采取处罚的方式。巴贝姆族却以“赞美”来帮助他人改过自新。苏霍姆林斯基有一个重要的观点:我们的教育对象的心灵绝不是一块不毛之地,而是一片已经生长着美好思想道德萌芽的肥沃的田地,因此,教师的责任首先在于发现并扶正学生心灵土壤中的每一株幼苗,让它不断壮大,最后排挤掉自己缺点的杂草。
其实,在我们传授知识和文明的课堂中,面对的是一群单纯无知的孩童,他们每个人都希望成为大人眼中的“乖孩子”,而事实上,无论有的孩子看起来多么“不可救药”,其内心深处都燃烧着“想做好人”的愿望。教育者要做的,就是唤醒他们向善的愿望,并帮助他们成为优秀的孩子。如果他们在最初犯错的时候,家长和老师能用他们身上的优点,甚至一句“无中生有”的表扬来正确地引导其改正错误,那么聪明的孩子自然明白老师的善意,稍加提醒,便会“改邪归正”。
我曾在教工大会上展示廖老师的这个微型案例,并赞赏了她的反思剖析。我对老师们说:“这正是廖老师从教育生活的细节中体现出的教育科学和教育艺术。”
的确,面对学生开小差,廖翔老师严格要求但不失尊重,委婉批评却依然中肯,寓批评于表扬,化斥责为鼓励。四两拨千斤,“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试想一下,如果廖老师气急败坏,雷霆万钧,会怎样?
这种场面恐怕并不鲜见。但不会发生在廖老师的课堂上,否则廖老师就不是廖老师了。
当时我在大会上说:“当然,并不是所有学生都吃廖老师温柔的‘这一套’。但是,如何用智慧化解突发事件,如何在课堂上体现出教师的机智和从容,这应该是每一个老师不懈探索的课题。”
廖翔名“翔”,我揣测,其父母当初取名时可能希望女儿能够翱翔蓝天。现在廖翔果真在教育天地间飞翔,只是感到幸福的已经不仅仅是对她寄予厚望的父母,还有廖翔的学生和同事,以及我这个校长。
2013年6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