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小李子细心叮嘱的声音,却道是夜深,云焕特意恩准青黛和玄洛晚上住在宫里,待明日再回去。
玄洛披着黑色狐裘,丰神俊逸,只是眉目间却一片戾色。身旁的青黛白色狐裘裹身,头戴毡帽,跟在小李子的身后率先下了玉石台阶。
朱雀平静无波的跪在那里,收回了视线,这两人还真是配。她当初在万壑城想要救青黛,想来果真如师父所说,也许青黛要的从来都不是复国和报仇,而是得一有心人,常伴玄洛身侧。
小李子见青黛下跪,虽然忧心,但也没有办法,无奈的抽回视线,示意青黛注意脚下。
青黛行经朱雀身边,脚步未停,冷冷的哼了一声,朱雀只听到步履踩压积雪的沉闷声,却道是青黛渐行渐远了。
“你们师徒相见,感想如何?”玄洛居高临下的站在朱雀身旁,但却没有看她,他的双眸深浓得见不到底,宛如泼洒着淋漓墨汁。
她仅是心一窒,扑哧一声笑道:“奴婢不懂王爷在说什么?”
这宫中到处都是玄洛的眼线,他如今身处的位置越来越令人恐惧不安了。
“你手心的伤口来的太巧合了。”玄洛面色越是平静冷漠,胸腔中积攒的怒火就越熊熊喷薄。
她眉目不动,肩膀和发丝上沾染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她双膝的裤料已经被雪水浸湿,但她却置若罔闻,肩背挺直,透着如霜的傲气:“王爷与其担心奴婢,还不如先担心自己。”
云焕将青黛赐给玄洛,他如果处理的好,可以换来青国旧部的投奔效忠,但是若处理不好,只会引来数不尽的麻烦。
只是朱雀不明白,云焕为什么会棋走险招?难道他就不担心事与愿违,玄洛和青国旧部联手势力增强吗?
云焕究竟在想什么?
玄洛冰冷淡漠的声音掷了过来,带着浓浓的不耐,“你在乎吗?”
朱雀忍不住笑了起来,眼角一丝流光,亮晶晶的,“王爷和青黛公主郎才女貌,是天作之合,奴婢恭喜王爷得此贤妻。”
朱雀那一笑,明媚似初春新发的桃花,灿烂得让玄洛闪了眼。
他被她的笑容刺伤,似痛似恨道:“小五,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人痴情的很。”
就在朱雀咀嚼玄洛话语的同时,他已经迈步走远,她摇头失笑,端坐高位的人,又有几人是真心的呢?
内殿里,云焕握紧手中的茶盏,指节泛着森白,眼眸一扫之前的温和淡然,瞬间宛若狂风暴雨袭压而过,手中的茶盏狠狠的砸在了一旁的桌案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皇上息怒。”郭安连忙跪在地上,紧绷。
云焕望着郭安,眼角挑出的光,雪亮如冰霜,肩膀耸动,无声冷笑:“郭安,朕还需忍多少年?”
郭安心思难过:“皇上,请大局为重啊!”
云焕悲怆一笑,漆黑的双眸蒙上了一层薄雾,痴痴的低语:“大局为重?大局为重!朕为了这天下,手里已经沾满了鲜血,朕每夜都不敢入睡,因为闭眼之后,脑海中浮现的都是腐肉白骨。这一世死后终归是要下地狱的,朕总要拉着他们跟朕陪葬,要不然朕何其不甘,何其悲凉?”
云焕的声音绝望凄凉,宛若沉溺沼泽的半亡人,挣扎浮沉,却总是挣不脱狰狞的命运。郭安眼里泪花点点,说道:“皇上,奴才知道您心里苦,但是您坐上了这个皇位,所以有些痛和泪就只能吞在肚子里,为君者不言泣,这是您的命。”
“是啊!是朕的命,所以有些事情只能朕自己去受。”云焕说到伤情处,剧烈的咳嗽声中,刺目的血丝从唇角缓缓滑落,湿黏的坠在雪白衣襟上,随着腥甜的逸出,白衣上血红点点。
郭安心思一急,连忙起身,一边给云焕擦拭血迹,一边痛声道:“皇上,太医让您不要动怒和动情,您难道都忘了吗?王爷是你的政敌,不值一怒;先皇后已逝,她若在世定不愿你如此作践自己。在这深宫中,您若出事,也只有老奴伤心。皇上,您不是跟老奴说过,别人让你死,你偏要好好的活着,如今你怎么跟自己置起气来,您这样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吗?”
云焕听到先皇后三字,无声扬笑,仿佛要笑断自己的肝肠才罢休,他道:“雀儿?朕这辈子注定是辜负她了,但愿下一世,朕投身在平常百姓家,当牛做马只为长伴身侧,一辈子不离不弃。”他心下悲凉,这副身子注定要断了这七情六欲,要不然助长病魔,他的时日也只会越来越少。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只是他纵使身为一国之君,可卸去层层伪装的外衣,也只是一个寻常男子而已。
想起记忆深处神情清冷,眼眸倨傲的少女,他心里一阵生绞的痛,苦笑呢喃道:“下一世遥遥无期,朕只怕,她再也不愿见到朕了!”此番话出口,心口一阵绞痛,就连鼻息的呼吸都好像被抽空了一般。
郭安泪水横流,咬牙跺脚道:“不会的,皇后对皇上……极好,她若看到皇上如此,定然会心思难过的。”
“郭安,她对朕做到了极致,可是朕呢?朕明知道她为了朕……可是朕,身不由己啊!”这句话好像用尽了云焕的所有力气,嘴角刚刚止住的鲜血又涌了出来,惊得郭安手指颤抖的用明黄手帕去擦拭。
“皇上,奴才求求您别再说,也别再想了……”
云焕眼眶酸涩,无力的闭上了双眸,却是什么也不愿意再说了。
郭安抡起衣袖拭净眼泪,解云焕衣袍腰带,褪下脏了的外衣,刚给云焕换上干净的青衫,就见小李子已经回来了。
小李子小心看了一眼闭眼无语的皇上,这才大着胆子走到郭安面前,在他耳边小声说道:“郭总管,阿呆姑娘还在外面跪着呢!”
郭安下意识皱眉,这才想起确有此事。
“怎么了?”他们声音虽然压低,但还是吵醒了云焕。
小李子连忙跪下,郭安低声说道:“皇上,阿呆还在外面跪着呢?没有您的旨意,她不敢起来。”
云焕的手指微颤,漆黑的视线望向紧闭的窗前。
郭安会意,上前推开了窗子。
窗外,红梅白雪混杂在一起铺了一地,宫灯辉映下,闪耀着点碎的光屑。薄雪上面,跪着一抹淡青身影,身披薄雪,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晦暗的剪影。
他看着她,青铜面具遮住了她的丑颜,但是姿态却冷傲尖锐,透着一抹倔强和不服输的韧性。
窗柩开启的声音不大,但是在暗夜里却显得分外响亮,朱雀抬起了头,视线和云焕相撞。
她墨亮的眸子里闪烁着晶亮的光彩,不知是被雪花所映,还是被宫灯所衬,这一刻,她的双眸似石沉湖底般的寂静无声。
云焕眼神恍惚,仿佛看到了昔日少女,扬起笑靥对他浅淡的笑。
雀儿的笑总是如同柳絮般缠绵柔软,而不是像她一样,淡笑无温。
心思动,一阵咳嗽扬起,刚换下的长袍,又有血渍滴落,他无视郭安和小李子的惊呼声,只是静静的看着朱雀。朱雀的目光似悲似凉,没有移开视线,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漆黑幽深,一眼望不到底。
他被郭安扶着躺下的时候,忽然微不可闻的轻声说道:“让她回去吧!”
见她的次数越多,他的心绪就越发的不稳,但是尽管如此,还是想看到她,哪怕看到的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一个奢侈的梦境也甘之如饴。
朱雀回去的时候,就见桌子上摆放着一瓶药。
她心思一愣,猜想是玄洛送来的,正犹豫该不该留下的时候,就看到小李子来了,手里拿的药瓶跟玄洛送给她的一模一样,朱雀不易察觉的收好,听小李子说是皇上吩咐他亲自送来的,她装模作样的跪在地上,朝着瑜景宫的方向磕了好几个响头,这才送走了小李子。
她拿出两瓶药,自嘲丑女的桃花竟也能够满天飞。
刺客的事情无疾而终,只是瑜景宫的守卫明显增多了一倍。
师离开皇宫的第四日,她从外殿侍婢调升为皇上的奉茶丫头。
云焕在梅亭里批阅奏折,发间加进了梅花瓣,黑红相间,竟有说不出的魅惑,她站在他的身旁,近的能够清晰的闻到他发间清浅的冷香,一如他的话语,冷清之外三分暖意。
“胡闹!”云焕忽然抓起手中正等着批阅的奏折,掷在了地上。
朱雀谦恭弯身,捡起奏折的时候,小心的瞄了一眼上面的内容,然后微不可闻的撇撇嘴,将奏折又呈给了云焕。
云焕没有接,疲惫的靠在椅榻上,闭眸无言。
郭安使眼色给朱雀,朱雀无奈只得端起一旁的茶水上前,耐心询问:“皇上,要不要先喝杯茶?”去去火!最后三个字,朱雀不好说出口。
“搁着吧!”云焕挥手坐起,又拿起适才的奏折,边看边叹气,好看的眉一会儿舒展一会儿松开,看来颇为迟疑和为难。
少年皇帝看着朱雀,忽然开口说道:“朕好像听说你是万壑人士?”
没有想到云焕会有此问,仅是怔了一下,她就开口道:“回皇上,奴婢的确是来自于万壑。”
“万壑城守将徐良,你可知晓他的为人如何?”云焕挺秀的身影在亭外一片融化的白雪中,显得越发的孤独与清冷。
朱雀雪亮的眸子深邃清冷,如实说道:“奴婢不喜。”
“为何?”他扬眸问道。
“仗着徐妃外戚的身份,鱼肉乡民,徐良在万壑城名声自是极差。”朱雀漆黑的眼眸安静得似寒潭冰水。
云焕眼眸一闪,将手中的奏折递给朱雀:“你看看这奏折。”
朱雀仓惶的低下头:“奴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