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新帝出京,虽说尚未传来什么不妥的消息,又有绣玥在身边陪伴开解,张太后依然是心神不宁,晚上很难安睡。
好不容易又熬到一个天明,终于听人报信说肃王护送圣上返京,已经进了城门,正向着大殿而来。
张太后急忙梳妆整齐,强作镇定去到含光殿。
此番能成功制伏西戎公主,为将来稳固西北边疆奠定基础,肃王的功劳绝对不容忽视。张太后忐忑不安,不晓得肃王这次随着圣上一并回宫,是怎样的态度,想要什么好处?她该如何做,才能护住新帝的皇位大权不旁落呢?
民间早有呼声,希望肃王摄政,甚至有大胆臣子提出要效仿先贤封肃王为并肩王,上殿佩剑面君不跪与新帝平权共治。当初张太后是对此不屑一顾的,现如今恐怕不给点切实的好处,已经无法安抚肃王,平复民间的情绪了。
本来大家都不相信肃王会谋逆,现在明显肃王是被冤枉的,虽然官方解释是说新帝受了西戎公主的挑拨,可大家都心知肚明,究其根本无非是皇权倾轧。
朝中那些举棋不定心思活络的大臣们已经开始琢磨着该怎样站队了。万一肃王借机真的夺取摄政大权,那恐怕新帝再无机会翻身了。
没有召唤臣子,屏退了一干闲杂人等,张太后在自己的凤椅上正襟危坐,面前垂着一道珠帘,她的上手位置就是那把龙椅。龙椅只有一张,安静地等候着它的主人。她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整个大雍最尊贵的女人,为何此时此刻仍是惶恐不安呢?
随着大殿的门被推开,晨光也从外边洒了进来,映照着最前面的新帝。那小小少年的容颜是一脸喜色,张太后心内稍安。而后,她又不由自住望向新帝身后那个俊逸的身影。
一路奔波,肃王并未穿戴正式的冠冕服饰,只是寻常的战袍劲装,偏偏穿出了与众不同的飒爽英姿。年轻俊朗,明明武勇过人,却生的这样斯文,白面无须唇红如樱,身材甚至有些纤瘦单薄,这样的肃王与那些军旅出身的莽汉不修边幅的粗鄙样子形成了鲜明对比,让人移不开眼。
张太后片刻恍惚失神。
“母后,您没事吧。”新帝关切询问,疾走几步母子相拥。几日不见,母后眼圈乌青额上竟生了几根白发,是担忧他么?还是因着他的谎言欺瞒,惹母后伤心了。他已经长大了,这一次亲自谋划亲自践行,大获成功,让他生出了更多自信。可新帝也明白母后担忧之处。
新帝李暨的目光转向身后的肃王,明灭不定,意味深长。
李云卿忽然后退一步,郑重行了叩拜大礼,双膝跪地抬眼望向御座上的新帝与旁边一脸忧色的张太后。她无端心中有几分暗爽,因为她知道帝后母子在怕什么,而她求的是另外的事,那母子估计猜不到:“陛下、太后娘娘,臣有一不情之请。”
张太后闻言心跳如擂鼓,不知为何忽然回想起了最开始,肃王交还兵权回京觐见的场面。那时她以为肃王是请赐婚,结果只是要个治家的管家。这次肃王又如此郑重恳求,求的是什么?
新帝也同样好奇,面上却强作镇定道:“皇叔这次护驾有功,朕正发愁该如何赏赐呢。皇叔所求何事,不如道来听听?”
“臣请赐婚。”李云卿将酝酿已久的话一本正经地说了出来,“臣要与楚子玉择良辰吉日成婚。”
“肃王你此言当真?”张太后顾不得礼仪,花容失色瞠目结舌,惊问,“就算小楚不是官奴,你们二人身份不是如此天差地别,但同为男子想要成婚,这恐怕……不妥吧。”
新帝这会儿也装不出镇定来了,连连点头附和母后的话,龙椅上还没坐稳就腾一下子转身,急走几步奔到肃王身前,作势要将肃王搀扶起来。新帝原本已经做好了肃王要求摄政甚至是更多权利分享的准备,谁料肃王以此次大功郑重其事求的竟然是这等荒唐的婚配。
李云卿早料到那两位会有如此反应,却是跪的稳稳的,谁扶也不起身,还顺势道:“陛下、太后娘娘有所不知。此番能挫败西戎公主的阴谋,都是楚子玉料敌先机巧妙布局从中筹划,甚至不惜自损名声只为能让圣上早知内情早做防范。以这样的功劳为楚子玉除去奴籍,圣上以为如何?”
新帝呆呆点头,并没有为难地回应道:“这样说来特赦楚子玉解除官奴身份,朕也赞同。不过就算如此,让朕颁旨赐你二人成婚,恐怕有点……太过惊世骇俗。”
张太后却先一步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这么说来,肃王果然只爱男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自古皇权更重子嗣传承,肃王若真想要皇位一定不会这样明说明做公开自请赐婚男子,这绝对够那些言官口诛笔伐在史册中记为污点了。莫非一直以来,肃王真的毫无非分之想,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张太后赶紧表态道:“如果肃王执意如此,哀家也不好阻拦。若是圣上也应允,哀家只希望肃王能当众立下誓约,有生之年永不染指皇位,全心全意辅佐新帝,维护大雍盛世。”
李云卿毫不犹豫道:“这有何难?本王从无贰心,辅佐圣上也是份内之事。若太后娘娘还不放心,那待本王出嫁之时,会当众宣布本王的孩子将来随楚姓,不计入皇族谱牒,这你们该放心了吧。”
新帝李暨尚未定型的三观因着肃王这句义正言辞的补充,再次崩塌碎成了渣渣。连母后都不反对认为是可以的,李暨忽然觉得也许性别相同才是真爱吧,颤声道:“皇叔,您刚才说什么……出嫁?难不成为了与小楚成婚,您宁愿当自己是女人?”
李云卿满脸黑线,新帝这话怎么听着如此别扭!什么叫她当自己是女人,她就是真真的女人啊。她干咳两声,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早年间因为喝药而沙哑,似乎听起来不太像女人,再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戎装的打扮和粗豪的动作姿态,这的确与女子该有的仪容相去甚远,也不能怪旁人,自己都觉得周身上下找不到半分女人味。
张太后也是惊魂未定喜忧参半,少女时残存的对肃王爱慕之情彻底消散了。实在想不到,肃王堂堂大雍男子楷模,竟然是这样的心思,竟然能为了情啊爱啊甘愿“嫁人”,等等,说什么孩子随楚姓,肃王与小楚两个男人哪来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