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光纪最后果然什么都没有说。
与钱无关，他只是没有兴趣去管这破事，不管是二十坛酒还是两千两银子，在他的眼里都是不值一提的破事。
一个愿意送，一个愿意拿，即便里面藏了些不干不净的花招也无所谓。反正这一老一少都挺开心的，不是吗？
茗澜每天坐在茅屋前的阶梯上，盯着周围看。
她很无聊，照理说，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住处本不该是门可罗雀的样子。
毕竟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打打杀杀。菜馆子里抢座、佩戴了一模一样的刀剑、不小心被踩了鞋子……有时候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足够让两帮子人在街头打生打死。然而肯给这些江湖人治伤的大夫却极少，似舜安城这样天下有数的大城，周围也才有这么一个血大夫。
苗炤说，方有命之所以清静，是因为他选了个好地方。
这里是老树林的深处，眼前这片树林就像是一道划分恩仇的关隘，能有机会活着找到这里的人，只有三种。要么功力高绝，要么少有怨仇，要么身份不凡。
功夫弱的江湖人，负点小伤，通常自己找些药草草处理下伤口，就算完了。负了重伤，多半被人轻易找到，自然没命过这老树林。
仇家多的江湖人，一旦进了光秃秃的老树林，既然无处躲藏，就要面临以寡击众的局面，八成是凶多吉少。
无名小辈负了伤，就更好说了，他们甚至未必有胆量来找名声惊雷般响亮的方有命求医。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
茗澜此时此刻就正看到一个脸上沾满血色的小女孩，从老树林踉踉跄跄走出来。从步伐和衣着来看，她应该是个完全不懂武功的普通农家女孩，而且像这种顶多只有十一二岁的孩子，会跟谁结仇呢？
“方大夫，快救人啊！”
茗澜把小女孩送进茅屋，眼看方有命为女孩诊脉，然后亲自取来各种药材，在檐下支起药罐煎熬，她才终于松了口气。不料刚一抬眼，茗澜又瞧见苗炤背着包袱挎着直刀，向老树林走去。
“苗炤姐，你要走吗？”
苗炤拿刀柄挑起腰上的官牌，字正腔圆说：“我是巡捕。”
茗澜说：“知道知道，舜安城唯一的一等女巡捕。所以你究竟是要做什么去？”
“既身为巡捕，就有责任保证无辜百姓的安全。这女孩已经昏了过去，而我要在她醒来之前的时间里，去做些身为巡捕该做的事。”
老实说，苗炤这一大堆话茗澜完全没听懂，不过至少她可以从中听出，她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茅屋里，无聊地发一下午呆了。
茗澜说：“等我一下，马上就好，一定要等我啊。”
话音落下，她已经跑到客房门外了。等茗澜走出客房，身上也背着个不大的包袱，手中提着藏了细剑的青绸布伞。
“可以了。”茗澜蹦跳着来到苗炤跟前站定，“不管你要做什么，带上我吧，两个人总能互相照应。”
苗炤有一瞬间的犹豫，不过也只有一瞬间，然后她就同意了茗澜的随行。
因为如果她离开了，茅屋里就只剩下四人。新来的小女孩跟谁都扯不上关系，方有命和叶光纪也都对茗澜不冷不热，万一那个全身上下都透着虚伪的腊月对茗澜做些什么，她根本没办法应对。
两人第一个赶到的地方，叫做东园镇。
站在镇口，茗澜问：“苗炤姐，你真确定那个小女孩与这个镇子有关系吗？”
苗炤说：“多少会有些关系。受了重伤的人，出于本能，很可能会选择最快捷的路线逃命，通常直线前进的可能性最大。女孩的年龄太小，不会有很复杂的想法，就让这种可能变得更大。这里与老树林之间没有别的村镇了，从小女孩走出老树林的方向判断，即便她不是镇上的镇民，至少也是从这里经过。你到镇上的客栈要间房，我先打探一下，随后就过去。”
不管是茶馆的小二，还是街角等生意的车夫，这些小人物总是能看到许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依照苗炤的经验，这些沿街的小人物口中，一定能打听到有用的消息。
苗炤匆匆离去，按照她的意思，茗澜此时应该先去找客栈。不过茗澜并没有照做，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人，更准确的说，他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老乞丐。
在陌生的地方遇到熟悉的人，这种感觉确实惊喜。
“老伯！”茗澜兴高采烈地冲着老叫花子打招呼，“是我啊，你还记得吗？”
老叫花子一边走过来，一边四下张望着说：“我当时谁呢，原来是你这个小女娃子。我记得还有一个人才对，那不讨喜的小子呢？”
“不讨喜的小子？”
茗澜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就反应过来了，老叫花子说的是一寸诗。
其实也挺奇怪，一寸诗平常见谁都是副没正形的嘴脸，偏偏一遇到这老叫花子，性格就变了，不但谨言慎行，而且疑神疑鬼，就像……就像是……就像一只呆头鹅。
“噗嗤~”
茗澜突然笑起来。真没想到，整天上蹿下跳跟猴似的一寸诗，居然能让她联想到木木呆呆的大白鹅。
老叫花子瞪了茗澜一眼，说：“笑什么？”
茗澜回答说：“我笑某个不讨喜的小子啊。”
老叫花子一听也笑了。
“该笑，确实该笑。那个不讨喜的小子，看来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嘛，至少能让我们笑这一笑，就算是没白从他娘的肚子里爬出来。”
茗澜终于记起了苗炤要做的事。
“老伯，你最近也在这镇子吗？”
老叫花子拿脏手在蓬乱的头发上搔了搔，微微疑惑地反问了一句。
“这是个镇子？”
又过了半天他仿佛才想明白。
“噢，对对，它是个镇子！”
城镇明显比县城小，与村子又有很大区别，不会有人弄错的。
茗澜说：“老伯你不会也是刚来东园镇吧？”
老叫花子说：“唉，谁知道呢。像我这样沿街要饭的人，吃哪儿，睡哪儿，都一样一样。时间久了，也就懒得计较自己是在城镇还是在山村了。”
“老伯，其实我是跟人出来查案的。有个约摸十一二岁的小妹妹，不知道什么原因，受了几乎要让人死掉的重伤。你听说过这事吗？”
茗澜没指望老叫花子回答，不料老叫花子竟好像真知道些什么，他对茗澜一阵挤眉弄眼。
“这样，你请我这肚子吃饱一顿，我就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好啊。”
茗澜眉开眼笑。她身上的钱不多，可区区一顿酒菜还能请得起，因为城镇里寻常酒楼客栈里的菜，也都不贵。
“我要去住客栈。老伯，干脆你和我们一起吧，只要我还没有离开东园镇，不管是吃喝住用，我都替你安置。”
老叫花子大笑三声，又大叫三声，简直开心地过了头。
“你既然刚到这镇，想来还不认得路，跟我走，我带你去找客栈。”
话毕，老叫花子转头就走，茗澜不疑，抬脚就跟。乞丐在前，妙龄少女在后，走街串巷而过，这番怪异情景，引起不少行人的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