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不上课,你可以自学,站在桥上能怎么样呢?浪费时光。”父亲激动地说出这些话,他心里压着很多话,都说不出来,也不能对着我说。他习惯了一个人压着。我看着父亲没有答话。我想着那份“声明”。我怎么留在学校,断绝父子关系吗?掌声如雷地站在台上演那个英雄战士?我不能,这些话也不能对父亲说。想到白天低下头的父亲,我就咬着牙,默默承受父亲的怒火。
父亲从没发过火,这次是我惹急了他。
他抓住我手腕,他紧紧地抓着我。
我低头手上用力想挣脱父亲的手,我不想看父亲的眼睛,不想看他那张肿得很高的脸。一看到父亲我就想起父亲白天的样子,被人推着往前走,头低到膝盖上。
我反手想挣脱父亲的手,却看见父亲手腕上的伤口,刚刚凝固的伤口又挣开了。
我只能卸了力气,任父亲抓着。
“归归。”父亲让我坐到方桌前。
我低着头,不看坐在对面的文姨。
我坐的这把凳子四条腿不一般长,前后晃悠。我用手撑着桌面稳住身子。
“归归,别人浪费你的时间,你自己不能浪费自己的时间。咱们家还没抄,你可以看看书,等看不着了就可惜了。”父亲说着到皮箱里翻找。
文姨眼光一直不离我,我抬头看看文姨动动喉咙。
文姨突然别过头去,再转头眼里又是泪。
“不争气。”文姨对着我说。
“对不起......”我站起来,凳子倒在地上。
这天晚上父亲拿出一封书信给我。是爷爷给父亲写的,还是毛笔字。我拿着这份书信,读着读着又想起那些矮矮低低的坟丘,一片片静默着立在荒地里。
父亲拍着我肩膀说:“家国罹难尚有可复之日,何况只是眼前的困难。当时我们在国外想念祖国,那是什么日子,只要一听到是中国人,就高兴的交朋友。方言大多互相听不懂,可还是热泪盈眶。只要有祖国的一点消息我们就说好多天,盼着等着,新中国终于成立了。要是那时我们只在外国想着祖国的落后贫穷,什么也不做,或者不回来。我们学得这些又什么用呢?不要等到祖国用你的时候你什么也做不了。”
“嗯。”我点点头将书信还给父亲。
文姨看着我们父子两笑起来。她看看父亲书桌上的书,心里知道这些早晚保不住的。文姨当晚让父亲给我把这些书排个顺序,哪本最重要就最先看哪本。
父亲挑了半天,觉得哪本都重要,排不出一个先后。
“这可难了。”文姨看着这些,“说不上什么时候就没了,看不完的。”
“我先看化学,看完了再看物理,能看多少看多少。”我拿起一本化学书看起来。
这天晚上客厅里点着蜡烛,一直点到亮天。
蜡烛换了几根,我读完了一本化学专著,等合上书后身子打晃,困得睁不开眼。
“看了一夜?”文姨惊讶地问我。
她和父亲早早地就从屋里出来了,他们睡不深。
“嗯。”我说着回屋睡觉了。
父亲看着我对文姨说:“看吧,还不知道能看几天。”
文姨这天到了报社才发现自己办公室被封了。
文姨看着李翠花冲自己走过来,不知道她又要干什么。
文姨和同事们都被勒令站到门前,等着重新分配工作。
文姨手上塞了一把扫帚,被推到了大街上。
一个小兵指着文姨面前这条街道说:“这以后就是你扫了。打扫不干净不行!”她还想说文姨几句,但文姨拿着扫帚静静地听着,一句不反抗,她也就失了兴致。
就在她要走时,文姨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愣住了,她说不出文姨脸上的神情,只是看着不舒服,她嘟囔了一句“有病!”甩着胳膊走了。
文姨眼中是痛惜惋惜的神情,眼前这个孩子明明比归归还小,却不上学了。
文姨在心里念了一遍常对我说的那句话“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文姨念着这句话就扫起雪来。
街上的雪都被人踩得实实的,怎么扫也扫不起起来。
文姨扫了一会儿,还是原来的样子。
文姨想了想,将扫除倒过来,用扫帚把去戳厚厚的雪。
雪下是层冰,处也处不下来。
文姨看着光滑地街道,杵着扫帚站在街上,文姨布鞋不保暖,冻得脚疼起来。
第二天文姨在门卫齐大爷借了一把铁锹,齐大爷不舍得借,文姨跟他说了好久,最后文姨还说给齐大爷打酒喝。
齐大爷连连摆手说:“你们也不容易,别使坏了,这是公家的。”
文姨急忙点头,把这把铁锹借到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