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司藤正对着镜子仔细端详,听到他的脚步声,漫不经心问了句:“追上了吗?”
秦放犹豫了一下:“跑了。”
“跑了就跑了吧,那么一大群人都在,捉到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秦放心里咯噔一声:“你知道她是谁?”
“还能有谁,沈银灯啊。细论起来,麻姑洞跟我是有仇的。那晚打电话,苍鸿观主介绍时,沈银灯明明在,还跟我对过话。今天见面,她怎么可能不来呢?”
她看着单面镜另一头的宴席微笑:“给我安排这么一出声东击西、黄雀在后,看来,小道士们也不全是傻子啊。”
吃完饭,颜福瑞牵着瓦房回青成山。他没中毒,现在又把瓦房要了回来,算是全身而退,临走时跟大家告别,除了苍鸿观主跟王乾坤,其他人都冷淡得很。走出不多远,听到柳金顶嗤了一声说风凉话:“他师父惹出来的事情,我们倒霉,他反而没事——他还真以为那个妖怪会放过他?我要是司藤,第一个先拿他开刀。”
这话说得颜福瑞心里惴惴的。
回到山里,另一重打击扑面而至:他和瓦房赖以栖身的天皇阁被拆了。
那个宋工正在现场指挥工人们推着小车清理碎砖瓦,远远看到颜福瑞,赶紧戴上安全帽,又让两个拿铁锨的工人挡自己前头,隔着“人墙”跟颜福瑞喊话。那意思是他去相关部门了解过了,颜福瑞根本连房产证都没有。当年管得松,他们师徒钻了政策的空子占地建房,已经占了国家这么多年便宜了,青成山是国家的,人人都像他一样到青成山圈地建房,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是宋工先前打好的腹稿,预计着恩威并施,先恫吓一通,然后再安抚他说“但是我们还是会给你一定的赔偿的”。谁知安抚的话还没出口,颜福瑞牵着瓦房转身走了。
这不像颜福瑞的风格啊,转性了?宋工莫名其妙,其中一个拿铁锨的工人对宋工说:“领导,你这几天要注意安全啊。”
宋工深以为然,顿时就有种八面来风的凛冽感。
傍晚时分,秦放接到颜福瑞电话,说是想拜访一下司藤小姐。秦放还怕司藤不答应,谁知她想了想,说:“这个颜福瑞,一次两次要拜访我,那就让他来呗,我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得了司藤首肯之后,颜福瑞带着瓦房登门。右手挎一个果篮,里头苹果香蕉猕猴桃,左手一大盒太太美容口服液,秦放看到就无语了。颜福瑞小心翼翼解释说:“我知道司藤小姐没结婚,不能叫太太,可是超市里就这种的。我看了一下,18岁以上都能喝的,不一定得是太太。”
秦放真想抚额叹息。颜福瑞这样的,简直就是个实心二愣葫芦,哪还有什么药卖呢。
瓦房很怕司藤,他不敢进屋,硬要待在院子里自个儿玩儿。颜福瑞跟着秦放进屋,佝偻着腰在司藤面前站着,等着秦放把礼物给司藤递过去之后,深深来了个90度的鞠躬。
司藤笑眯眯的:“颜道长,这又唱的哪出啊?”
颜福瑞说:“司藤小姐,我知道我师父挺对不起你的,我也没想到师父当年会一时糊涂,做出那样的事情。换了我是你,我也想报复的。可是师父从小把我养大,我当他真是父亲一样,我想过了,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要心里真不痛快,就冲着我来吧。我这辈子也没什么出息,要是能帮师父抵了债,消了你的怨气,也算是没白活。”
秦放恍然,怪不得颜福瑞拎了见礼,原来是替他师父说好话来了。但他还是有些云里雾里:丘山道长对不起司藤?道士收妖不是天经地义吗,难道中间另有隐情?
司藤脸上的笑意慢慢就退了,半晌冷冷来了句:“原来都知道了啊。”
“是,黄老太太跟我们说了。”
司藤反应很快:“哪个黄老太太?黄玉身后的?苍鸿观主可没提过这个黄老太太啊。”
颜福瑞赶紧解释说这个黄老太太年纪很大了,又瘫痪在床,没法去太和山,只是跟他们通过电话。
“一个老太太,搬弄是非很好玩吗?”
颜福瑞没敢吭声,不过约略明白司藤为什么发怒:她今日那么光鲜,谈笑间摆布得一群人无计可施,当然不喜欢别人知道她从前是多么卑微落魄。
拜访突然变成了僵局,颜福瑞进退两难,过了会儿嗫嚅着说了句:“那要么……我先回去,改天再来拜访。”
司藤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盯着颜福瑞不说话。颜福瑞被盯得后背正凉,她反而又笑了:“你现在,跟苍鸿他们住一起吗?”
“没,我带瓦房回家去住,结果……”
颜福瑞犹豫着要不要把无家可归的事给说出来,司藤打断他:“你想个办法,回去跟苍鸿他们一起住。”
颜福瑞没懂:“为什么啊?”
“不是要为你师父抵债吗?我想来想去,你这样的,也没别的用处,既然你跟苍鸿他们混得熟,那就帮我探听消息、传个话什么的吧。”
颜福瑞傻不愣登站着,直到司藤离开才如梦初醒,急急问秦放:“秦放,传话我会,但是探听消息这个,司藤小姐是……让我当卧底吗?”
秦放说:“好像是的。”
颜福瑞慌了:“不行啊秦放,我……我心理素质不行啊。”
时近半夜,除了王乾坤,其他人都聚在苍鸿观主房里,或唉声叹气或言辞激烈。争论焦点无非两个:该不该帮她找,怎么样帮她找。
反对方说:寂寞?一听就是糊弄人的,瓦房小是小,话说得有道理。一个妖怪已经这么棘手了,再帮她找一个,两个妖怪联手兴风作浪,道门的人还要不要活了?
也有支持的:除妖本来就是道门的责任,咱们找可以帮忙找,找到之后一网打尽不就行了吗?还一箭双雕呢。
于是问题又来了:一网打尽,你有那本事一网打尽吗?咱们都没正面跟这种妖怪交过手,谁知道他们是什么斤两?
支持方冷笑:何必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千年道门,藏龙卧虎,就不信没有高人能除魔卫道了。
你一句我一句,有如群蜂乱嗡,团蝇鼓噪。苍鸿观主头大如斗,正想喝止,门外传来敲门声。
笃,笃,笃三下,不急不缓。
丁大成去开门,先还以为是王乾坤,门开了之后惊讶极了:“沈小姐,你不是走了吗?”
沈银灯没说话,径直走到客厅里,也不坐,就那么站着。
她身材细长,腰线极美,穿天鹅绒的运动服、白色板鞋,长直发垂腰,一丝一毫都不乱。顶灯打在她身上,居然有极其艺术的舞台效果。
苍鸿观主放下心来:“沈小姐,你可总算是来了。先坐吧,今天大家都见到司藤了,她给我们三天……”
沈银灯打断他:“我知道,我也在。”
“你也在?”
“这种妖怪阴险狡诈,总不能她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所以我跟在暗处,就是想打探清楚,司藤到底想做什么。”
丁大成性子最急:“那你打听到了吗?”
沈银灯想了想,缓缓摇头,俄顷又若有所思:“她没说太多,不过,我听到那个秦放对她说了句‘你不是要报仇雪恨、卧薪尝胆吗’。”
苍鸿观主心头一震,脑子里一片茫然,恍惚间,听到马丘阳道长尖细的声音:“狗屁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什么最大度明理,就知道妖怪的话不能信的!”
苍鸿观主定了定神:“那沈小姐怎么看呢?”
沈银灯沉默了几秒钟,忽然双膝跪地。离得最近的张少华真人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去扶。沈银灯脸色铁青地拂开他的手,重重给屋里一干人磕了三个响头。
这一下全然意料之外,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所措。
沈银灯说:“司藤和道门有仇,无非是她当年被丘山道长设计,受了些苦头。可是她和我麻姑洞,是实实在在有血海深仇的。”
白金约莫猜到她要提的和沈翠翘有关。一干人之中,他入世最深,受道门影响不大,很难理解沈银灯诸人的执念,劝她说:“沈小姐,令祖上的事,确实不幸,可是已经过去了。现在司藤要深究她的仇,你又要牵出麻姑洞这桩公案,何必呢?”
沈银灯冷笑:“过去了?事情没有发生在金陵白家,白教授当然不能感同身受。这些年,众道门各自行是,不像早年走动那么频繁,恐怕你们都不知道我麻姑洞沈家发生过什么事吧?”
白金一时语塞,张少华真人眉头紧锁,问她:“难道当年,除了沈翠翘重伤致死,还有后话?”
沈银灯面色惨然,沉默良久之后,双眸之中泪光闪动却又难抑仇恨:“司藤说她从不祸及子孙?她对我们沈家下咒,我太姥姥去了之后,我的姥姥、母亲,都是难产而死,死时都不到三十岁。麻姑洞的道术虽然不是什么精绝天下,但是也需要口授亲传。纸上的东西晦涩难懂,后人难以领会,以至于麻姑洞的道术几近失传。表面上她是重伤了沈翠翘,事实上,她是绝了我麻姑洞的门户!”
这个消息不啻一枚重磅炸弹,所有人都近乎惊怔失语。想起司藤白天在宴席上说什么“大度明理”,嘴上说得好听,行事居然能狠辣到这个地步。
白金几乎猜到她要说什么了:“那沈小姐是想……”
“她不出现,我永远找不到她,沈家人也会永远背着这个诅咒活下去。既然她已经现身,我就一定要杀了她。”她面色狠戾,语意凌厉,但到后来,脸上又突然现出一抹慈和之色,右手轻轻抚向小腹,轻声说了句:“哪怕不为我自己,也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
颜福瑞当晚就成功打入了“敌人”内部。他无家可归是真,又老实巴交一无是处,天生的卧底材料,没人对他起任何疑心。
第二天一早,他给秦放发送了第一条卧底信息:苍鸿观主要去拜访司藤小姐。
说了跟没说一样。秦放哭笑不得:人家苍鸿观主一早就给他打过电话了好不好,再说了,苍鸿观主过来,必然是客客气气走大门,又不是翻墙,要你通风报信!
司藤倒不怠慢,礼数周到地在客厅跟苍鸿观主见了面。一番寒暄之后,苍鸿观主道明来意,大意是他们昨儿晚上一夜没睡,连夜发动道友,四处询问妖踪。所谓皇天不负有心人,虽然还不明朗,但已经有些眉目了。
是个好消息,但是司藤冷笑着话里有话:“昨天还在说怎么难找怎么困难,一觉起来就有眉目了,这未免也太快了吧?”
苍鸿观主有些尴尬:“事关身家性命……大家都很着急,生怕晚一步毒发。不过只是有眉目而已,现在也不敢确认,但还是先知会一声,免得司藤小姐误会我们故意拖沓。”
话说得在情在理,挑不出什么错处,司藤也就不再咄咄相逼:“我想老观主也不至于耍什么花样的。不然,真的得一起下去打麻将了。”
一席话说得苍鸿观主如坐针毡,勉强待了一会儿就要告辞。司藤这时反笑得妩媚了,白皙纤长的手伸过去按住苍鸿手背:“不急,我还有话说。”
苍鸿观主这辈子估计都没跟妖怪这么接触过,手上过电一样,惊得浑身一哆嗦,胡子都翘了根了。
司藤权当没看见,盯着苍鸿的眼睛,笑得温温柔柔:“听说当年丘山道长镇杀我,老观主的师父李正元道长也在?”
完了,来了!
苍鸿不敢看她,讷讷说了句:“在……在。”
“当时是个什么情形,老观主能否讲一讲?”
苍鸿心里打了个突:“那时候……司藤小姐不是也在吗?”
“在是在,不过老观主也知道,同一件事,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南辕北辙。我想听听看,镇妖这事,李道长是怎么给后人讲的。”
苍鸿一颗心突然就跳得厉害,他看了眼司藤,身子不自在地往后挪了挪,不安地舔了下嘴唇,顿了顿稳住心神:“我师父说,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
他尽量按真实的回忆去说,但出于自我保护,刻意地没有提到自己。“我师父”“丘山道长”“黄婆婆”,可以模糊的地方约略带过,声音略略发抖,脑子里天人交战:那时情形太过凶险,也许司藤根本就忘记了他这个小人物呢?不不不,司藤的孩子是在他怀里闷死的,她怎么可能忘记?
故事讲完,死一样的沉默。苍鸿紧张得手都在抖,心想,也许司藤下一刻就要跟他清算了。她可能会冷笑着问他:那你呢,你做了什么好事,怎么一点都没讲呢?
他一直等,像是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司藤终于说话了,声音低沉而又疲惫。
她对秦放说:“送客吧。”
送走了苍鸿,秦放回到客厅。司藤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但是奇怪地,现在看她,却有几分亲近。初见时,不过就是一个狰狞可怖的妖怪,可是相处久了,她就渐渐立体,及至今天听了苍鸿讲的旧事,秦放忽然有些可怜她。他陪着司藤坐了一会儿,很想问她:“你还有过孩子吗?”
怎么看,她都不像是会爱上别人,还生过孩子的女人。不过,再怎么好奇,秦放还是忍住了。人情世故他是懂的,这种事情不好问。
司藤反而先开口了,像是问他,又像是问自己:“一个女人,明知道那个男人是骗她,还要跟他在一起,还要给他生孩子,为什么?”
秦放心里的回答是,恋爱中的女人大多没头脑的,妖怪也一样。不过失意人前不好说这话,他决定答得委婉一点:“因为爱吧。”
司藤哈哈大笑,笑到后来眼泪都出来了,她用手指揩了揩眼角,说:“因为蠢吧。”
又说:“太累了,我去睡一会儿。”
秦放觉得,今天苍鸿所讲的事情,一定很不寻常。认识司藤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说,要睡一会儿。
以前她说,妖怪不需要吃饭,也不需要睡觉。
沈银灯等人在房间里等苍鸿,一见到他回来就急急迎上去:“怎么说?”
苍鸿观主恼怒地看了她一眼:“司藤那么精明,我只是说有眉目,她已经有了疑心。要是像你计划的那样跟她说已经找到了,你觉得她会怎么样?如果不是她托大觉得我们不敢耍花招,我们早露了馅了。”
沈银灯没有说话,众人三三两两落座,都有点忐忑不安。白金教授说:“我想了一夜,总觉得……不太好,这事非要搞得你死我活不可吗?”
这话戳中了不少人。马丘阳道长连连点头:“咱们得想清楚了,现在我们跟司藤,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但是走了这一步就不一样了……”
昨晚上沈银灯泪水涟涟的,他们一时心软加上冲动,也就答应了。但是后来左思右想,真这么做,就是跟沈银灯站到一条船上。虽然都是道友,到底交情泛泛,犯得着吗?
潘祈年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万一闹到不能收场,不是因小失大吗?”
议论声中,沈银灯突然冷笑起来,目光锥子一样一个个盯过去。待到大家都不说话了,她才开口。
“降妖除魔,对我们道门来说,不就像吃饭睡觉一样平常吗?什么时候杀个妖怪都这么前怕狼后怕虎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跟妖怪去讲和气生财?说出这种话,各位道长还记得自己是行道之人吗?”
这话说得,丁大成怎么听怎么觉得刺耳:“沈小姐,我相信你说的,藤毒出自司藤本身,只要她死了,藤毒就会自行消解。可是你不要怪我们北方人说话直,你们麻姑洞现在那水平,是的确不怎么样,我还真不敢相信你能杀了司藤。如果她不死,我们这些人怎么办?都给你陪葬吗?”
沈银灯一字一顿:“当年为了扳倒丘山,司藤和道门中人私下交易,受命看守她的,就是沈翠翘。她最后虽然是死了,可该用什么法子杀司藤,她比谁都明白。随你们信不信我,如果不信,你们就依着司藤所说,满世界找妖怪去吧。如果找不到,最后还不是一样给她陪葬?”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不作声了。末了张少华真人一声长叹:“算了,大家都没什么选择,就依沈小姐的吧。事情一旦成了,解藤杀、除妖、去诅咒,也算是一举三得。万一不成,也好过坐以待毙。命数使然,定了就是定了,别再争了吧。”
又说:“人多嘴杂,这事只我们几个掌事的知道就好。按照昨天说好的,大家各自准备吧。”
当天晚上,颜福瑞给秦放打了个电话,说是现在苍鸿观主们议事,都不要他和王乾坤参加,他又没配备窃听器,扒门上听了半天啥都没听到。后来有个打扫客房的服务员从后头拍了他一下,把他吓得咧……
反正重点就是倾诉开展工作的困难。秦放听得抚额叹息,真心不明白司藤为什么要安插颜福瑞做这个事儿。最后要挂电话时,颜福瑞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我听到他们说了好几次苗寨,好像是说……千户苗寨。”
千户苗寨?怎么听着跟武侠小说里的名字一样?
挂了电话之后,秦放拿手机百度了一下,居然真的有。西江千户苗寨,地处黔地,颇热门的旅游景区,门票都噌噌攀上了100大洋。
一群道门精英去偏远的千户苗寨,几个意思?
秦放去找司藤,把事情略说了下。司藤说:“千户苗寨不一定指西江,当地超过千户的,都可以叫千户苗寨。西江是已经开发的,那些没开发的大苗寨也为数不少,我大概知道他们要去的是哪一个……你把地图调出来我看看。”
秦放搜了黔东南地图,放大给司藤看。司藤指尖在西江往下点了点:“这里,靠近榕江。”
秦放有些好奇:“你去过?”
“没去过,但听过。那一带是沈翠翘的老家,麻姑洞的地盘。”
秦放心里一动:“早上苍鸿观主说,寻妖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现在又提到千户苗寨,是不是过一阵子就要跟我们说,要找的妖怪在千户苗寨?”
司藤说:“是啊,不然他们去千户苗寨干什么,旅游吗?只是,偏偏在沈银灯的地盘找到,未免也太巧了。”
确实太巧,更何况沈银灯跟司藤还是有宿仇的。秦放忍不住提醒她:“你小心点。”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着就触到她逆鳞了:“小心什么?我要小心什么?”
这不明摆着吗,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秦放没好气地给她解释:“沈银灯不是跟你有仇吗?那是她的地盘,说不定是想把你引过去在那儿收拾你。这里头有阴谋,小心点总没错的。”
司藤冷笑:“我要小心什么,如果沈银灯在前路上挖了个陷阱,连坑带路铲了就是。玩阴谋?论辈分,阴谋都得叫我一声祖宗。”
秦放又好气又好笑。老天爷也真是不长眼,她说这样的大话,怎么不凭空降个雷霆劈她一脑袋呢?
他忍不住就把心里的话说出口了:“司藤,我真是想不出,你这样的人,爱上的是什么样的男人。”
“谁都不爱,我从来也没爱过什么男人。”
“那你还给人生孩子?”
话一出口秦放就后悔了。从最基本的道德出发,他觉得在一个失去孩子的人面前提这种事,无异于割肉揭疤,他甚至设想了司藤接下来的反应,勃然大怒?或者眼眸一暗,悲怆神伤?
都没有,她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送到唇边呷了一小口,神色自若地说了句:“我那时候,大概眼瞎了吧。”
果不其然,过了两天苍鸿观主的电话就来了。司藤接都不接,指示秦放:“你跟苍鸿观主说,老观主德高望重的,论理我不该怀疑。不过你说千户苗寨有妖怪就有吗,你要说白宫有妖怪我还要出国啊,怎么着也得给我看证据,哪怕是妖怪身上的一根毛呢。”
苍鸿观主挺尴尬的,回答说这个我们也想到了,只是妖在黔东,想取证的话还需要些时间,怕司藤小姐着急所以才这么早通知。
放下电话,心中难免不快,把难题丢给沈银灯:“都跟你说过司藤没那么好糊弄。现在她要证据,你看着办吧。”
沈银灯咬牙:“不就是证据吗,妖鳞妖爪,我给她造一个就是。”
似乎也只能如此了,白金教授摇头叹息。散会出来,找王乾坤闲聊,感喟说道门久不相聚,这次收到苍鸿观主邀请,心中实在是很兴奋的,以为有了机会能够一窥妖界,说不定能开启新的认知,没想到走着走着,居然演变成远年恩怨、互相报复的狗血桥段。真是兜头一盆凉水,索然无味。
白教授的这种科研境界,王乾坤或许还能理解一二,颜福瑞只会觉得两人是吃饱了撑的。对话之中,他只抓住了“互相报复”这几个字,赶紧追问:“不是司藤小姐要报复道门吗?怎么又成互相报复了呢?”
苍鸿观主叮嘱过不要泄密,但到底不是什么谍报密战,白教授没那么多顾忌,也就多说了几句,大意是沈银灯的外婆是死在司藤手上,本来就有恩怨,司藤还给麻姑洞下了那么重的咒,也难怪沈银灯恨她。
一人做事一人当,怎么还能给人家下咒呢,真是太过分了!由人推己,颜福瑞顿生兔死狐悲之感。
秦放又接到了颜福瑞的电话,这次,他没有提供卧底消息,语气挺激动,还掺杂着丝丝严肃,说,要跟司藤小姐谈一谈。
谈就谈呗,反正也是“自己人”了。挂电话时,秦放忽然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颜福瑞:“你们那里,是不是还住了个叫沈银灯的?”
颜福瑞说是啊,那是麻姑洞的掌事,唯一的女人呢,长得还挺漂亮。
自从那天在会所见到酷似陈宛的女人之后,秦放一直心有疑窦。司藤认定那个女人就是沈银灯,也不知道是否确凿,他想证明一下:“你能拍一张她的照片给我吗?”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偷偷拍。”
颜福瑞有些木讷,挂了电话之后才回过味来:偷偷拍?这秦放是怎么回事?看人家长得好看,惦记上了?
不过这个偷偷拍可害惨颜福瑞了。背影没什么意思,总得偷拍个正面吧?可是面对面地拍那还叫偷拍吗?颜福瑞手机普通,也没人教他可以鼓嘴挠腮假装自拍,加上沈银灯很少出房门——好不容易让他逮着个机会,避在一旁能勉强拍到大半张脸……
坏了,忘消音了,按键咔嚓一声,真跟一巴掌正掴在脸上似的。
沈银灯很敏感,马上就转头看向这边,颜福瑞连拿手机的手都没来得及放下去,讷讷地感觉像是被人捉奸在床。沈银灯径直过来,伸手把手机拿过去,问他:“你拍我照片干什么?”
如果颜福瑞是个训练有素的卧底特工,完全可以觍着脸回答说“因为你长得好看,我想拍下来当桌面”什么的。可惜他非但没经受过训练,还老实巴交得有点缺心眼,红着脸嗫嚅了半天,憋出一句:“又不是我想拍的。”
沈银灯好笑:“有人拿刀架你脖子上逼你拍吗?”
“不是,那个秦放……”
听到“秦放”两个字,沈银灯的脸色突然变了。
让她这么脸色一变,颜福瑞突然就找着借口了:“我今天想去拜访司藤小姐,你也知道的,我师父当年做得不妥,我总想去道个歉。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司藤小姐身边的那个秦放让我拍一张沈小姐的照片……我想应该也不是他要,可能是司藤小姐吩咐的。那天在会所吃饭,大家都见了面,但是司藤小姐唯独没见到你,可能……她就想看看吧……”
颜福瑞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这个借口简直无懈可击,既大大方方点出了自己今晚要去司藤那儿,又帮秦放挽回了面子——一个大男人要人家漂亮姑娘的照片总有好色之嫌,可是把责任推给司藤就没关系了啊,女人看女人随便看嘛,反正她是妖怪。
沈银灯的面色冷下来,手指点到删除键,直接就把照片给删了。
她说:“看照片有什么意思,不如直接见面好了。你不是要去拜访司藤吗,我跟你一起去见见秦放。”
这一下大大出乎颜福瑞的意料。他张了张嘴,下意识就想拒绝,可是脑子里念头一转,又把话咽下去了。
这样也挺好,他计划跟司藤说的话可能有那么点“犀利”,有旁人在不太方便,沈小姐能把秦放支开的话最好不过了。
颜福瑞晚上七点多到的,这次也不带礼物了,正气满满、兴师问罪的架势。秦放给开的门,打眼就觉得他神经不太正常,不过也懒得多问,向客厅示意了一下:“司藤在里面。”
颜福瑞嘴巴朝外努:“有人在外头等你。”
秦放奇怪:“谁?瓦房?”
颜福瑞故意卖关子:“见到了不就知道了。”
说完了甩开胳膊往里走。秦放正想叫住他问照片的事,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想着瓦房还在外头,索性带上门,一边接电话一边往外走。那头是单志刚,气喘吁吁的,一开口就带了几分紧张:“秦放,我见到安蔓了。”
秦放猝然停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其实是想帮你查查那个赵江龙。他还在住院休养,我怕离得近了人家起疑心,就一直在附近转。谁知道就刚才,我看见安蔓和两个男人一起,他们一起,我看见,往楼上……”
他语无伦次,喘得厉害:“秦放,我跟过去看看,我再电话你。”
秦放猛然反应过来:“别,别,这事等我回……”
话说得迟了一步,单志刚已经挂掉了。秦放心里暗叫糟糕,赶紧又给他回拨。不知道单志刚是不是跟踪安蔓怕被发觉把手机调了静音,怎么打都没人接。秦放紧张得手都抖了,给单志刚发短信,连着三个“别去”,刚要揿下发送键,身后响起了一个幽幽的声音。
“秦放。”
这声音如此熟悉,感觉上,听过无数次。
——“秦放,肚子饿了,给我买个冰激凌嘛。”
——“秦放,那里有租双人自行车的,我们租一辆绕西子湖啊。”
——“秦放,我酒喝多了头晕,送我回去好吗?”
——还有那天晚上,梦里,那个浑身湿漉漉坐在床头的女人,对他说:“秦放,怎么还不送我回去?”
这就是那个沈银灯吗?跟陈宛有一模一样的脸,甚至一模一样的声音。
他缓缓回头。
颜福瑞鼓足了勇气,说:“司藤小姐,我要给你提个意见。”
司藤往椅背上一靠,笑眯眯的:“提啊。”
颜福瑞嗫嚅:“那……司藤小姐不会生气吧?”
司藤嫣然一笑:“不会,从谏如流,我这个人最大度了。”
秦放跟她说颜福瑞要找她谈一谈,谈什么?苍鸿观主这样的在她面前都手足无措,颜福瑞是哪根葱?送上门来给她解闷吗?也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颜福瑞让她笑得心里发毛,但是箭在弦上,也不好不发:“司藤小姐,不管是人是妖,都应该遵守诺言。比如你答应苍鸿观主找到妖怪就帮他们解毒,再比如你说我帮你做事就原谅我师父犯的错。不能我们把事情做了,你又翻脸不认人了,或者背后又下刀子,这样……这样是不对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司藤心里头云里雾里,脸上还是笑眯眯的:“你的意思是,我会出尔反尔、翻脸不认人?”
颜福瑞最见不得她笑,说话都开始打磕巴了:“我本来……是很相信司藤小姐的,但是最近听说了一些事情,我觉得……那个……小中见大……一滴水可以折射太阳的光辉……”
司藤说:“我不知道一滴水能不能折射太阳的光辉,我只知道,我一巴掌能把你抽得家都找不到。颜福瑞,你是活腻了吧?还是想和丘山合葬啊?”
不是说从谏如流、不生气吗,怎么还威胁起人来了呢?
“从哪儿听说的事情?都怎么造谣编派我来着,说来听听。”
事到如今,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颜福瑞只好说下去了:“你把人家麻姑洞的掌事沈翠翘给杀了……”
说到这儿,他偷眼觑司藤,见她没什么反应,稍稍心安,又接下去:“这也就算了,旧社会,法制不健全,也不能说司藤小姐就是有罪……可是为什么要给麻姑洞的人下诅咒呢?让人家的女人都难产而死,小孩子一出生就没了妈,这实在太残忍了……”
司藤一巴掌就拍在桌面上:“放屁!谁给她下了诅咒,没本事不入流的妖精才偷偷摸摸去给人下诅咒,谁不知道我从无败绩,想掀翻她麻姑洞一抬手的事情,还用得着给她下……”
她突然就不说话了,手慢慢收回来,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想起什么,过了会儿嗯了一声,说:“可能是有这么回事吧。”
颜福瑞糊涂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可能是有吧”,难道说,自己做的事情,自己都记不清了吗?
司藤却不再搭理他了,她慢慢倚回靠背,神情渐转不屑。颜福瑞听到她极低地说了一句:“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货色。”
姓名不对,家乡不对,过往不可能有交集,也从未有过什么双生姐妹。任何角度去分析,沈银灯跟陈宛都不可能有任何关联,但偏偏,她就是像极了陈宛。
不是像极了,根本就是一个人。除了相貌和声音,她连偶尔的小动作都和陈宛别无二致。比如想事情时半侧了头轻咬下唇,再比如笑着笑着会无意识地用手去抚鬓角。
秦放整个人都恍惚了。理智告诉自己不可能,但是情感上控制不住,和沈银灯说着说着,眼睛突然发酸,赶紧转过头去深吸一口气,又跟沈银灯道歉:“对不起啊。”
沈银灯挺善解人意的,联系之前秦放问她的话,心里也猜到几分:“是不是我跟你某个亲密的朋友……长得很像?”
“是。”
“她是……离开了?还是,不在了?”
“不在了。”
说完这三个字,秦放胸口一阵翻腾,眼前都模糊了。自己也说不明白,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怎么会在外人面前如此失态。沈银灯轻轻叹了口气,递了张纸巾给他,犹豫再三,伸手出去似是想拍他肩膀。
手刚触到秦放衣裳,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抬头时,正对上司藤似笑非笑的目光,而颜福瑞就讷讷站在边上,嘴巴张得,比瓢还大。
司藤当然没那个兴致送颜福瑞出门,她只是纳闷似乎有好一会儿没见到秦放了。实在人颜福瑞察言观色,忙给她解惑:“秦放和沈小姐在外头讲话呢。”
沈小姐?沈银灯?她找秦放干什么?
颜福瑞起先觉得没什么,见司藤脸色不好,这才醒悟双方其实敌对,沈银灯不知会司藤就私下约见秦放确实有些不妥当,赶紧跟在后头絮絮叨叨解释说司藤小姐可别想多了,这两个人呢其实不熟,之前见都没见过,秦放还让他拍沈银灯的照片认脸呢。
一开门,此情此景还真是出乎意料。司藤双臂一抱,就势背倚门框,问颜福瑞:“不熟?这是破镜重圆哪还是一见如故?”
沈银灯没想到跟司藤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稍一愣怔之后,脸上迅速冷了下来,目光中极具憎恨,毫不掩饰。对视数秒之后,对秦放说了句:“告辞了。”
说完了转身就走,走了没两步,身后传来司藤的声音:“慢着。”
沈银灯身子一僵,原地杵了几秒后,咬牙转身:“什么事?”
司藤却不理她,一双眼睛定定看颜福瑞:“你回去跟苍鸿观主讲,双方不算死敌,但也不是朋友。不通过我就把我手下的人约出来私聊,似乎不太好吧。麻姑洞虽然不是什么书香世家,但也不至于家教疏忽至此,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不会。”
沈银灯知道她是故意奚落,打定了主意绝不回应,只是不住冷笑。
“到了我的门上,踩了我的地盘,不递拜帖不打招呼也就算了,见了我的面,居然转身就走。我跟沈翠翘好歹是一张桌子碰过杯喝过茶的,算是长辈,让她沈银灯给我叩头,叫一声祖奶奶,也是不过分的。”
沈银灯扬起下颌,冷冷笑出声来。
“还有,有一点务必转告沈小姐。听说她跟我有仇,想必是心心念念要报仇的。但是报仇之前,请沈小姐多读读名人逸事、历史传记。古人说,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勾践复国成功,概因他沉得住那一口‘气’,礼数周到、不露声色。但凡他像沈小姐这样,一见到吴王就跟个斗鸡似的,吴王早把他眼珠子挖下来喂狗了。”
秦放有些尴尬,几次想出言劝说,想到司藤这性子,自己开口了只会更糟,也就暗叹着没有说话。沈银灯到底有点按捺不住,问她:“说完了没有?”
司藤向颜福瑞颔首:“颜道长走好,不送。”
回到院中,司藤径自坐到廊下的靠椅上,示意秦放对面坐下:“没什么要跟我交代的?”
秦放无奈:“不是你想的那么严重……”
司藤打断他:“我也知道,你这个时代,很多规矩不用守了,但是避嫌两个字,总还是会念的。我跟道门正是关系微妙的时候,于情于理,你都不该和沈银灯私下会面。”
又说:“今天给我唱了这么一出,必然是有前因的。我想来想去,你都没可能跟沈银灯见过面,除非是那天在会所,我让你追出去,你跟她打了照面,回来却不跟我讲,为什么?”
那天不跟她讲,是因为乍见到跟陈宛一样的面容,心头惊慌失措,一时鬼使神差瞒了下来。也不知司藤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前后那么一连,就能把他驳得无话可说,以后,还是跟她讲实话的好。
秦放决定不瞒她:“那个沈银灯,跟我最初的女朋友陈宛……长得一模一样。”
女人的重点有时候就是莫名其妙,女妖都不能免俗:“你都要结婚了,还惦记你从前的女朋友?”
“不是……陈宛死了很多年了……”
这么一说就容易理解了,司藤想了想:“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我才不信这世上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要么是同一个人,要么就是双胞胎。哪怕是电视电影,那些一模一样的,最后还不是一个娘生的。”
秦放有点难受,轻声说:“真的一模一样。你说的情况我都问过沈小姐了,她自己也说不是。可是……我看着真的很像。”
“不过,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是要避嫌。她和陈宛不是一个人,以后,我避免跟她见面就是了。”
司藤反而笑起来:“别,两回事。”
秦放这么一说她就懂了。又是初恋又是一模一样,心里掀起惊涛骇浪那是正常的,反正那个安蔓出局是一定的了,秦放如果开启新的恋情,对沈银灯生出特殊好感也在情理之中。他要是风平浪静淡泊以对,反而值得怀疑了。再说了,感情这种事禁得住吗?
“你和沈银灯怎么样我管不着,只两点,一是管住你的嘴,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二是真跟沈银灯花前月下,选个我看不见的地方。我这个人虽然大度,看见她整天跟个斗鸡似的,心里也不舒服。”
司藤说完了,也不管秦放如何瞠目结舌,起身径直回房。秦放正暗自庆幸一场风暴终于过去,司藤忍不住又回头:“一模一样,是个人就跟你的女朋友长得一样,我还说你跟我的……”
廊下暗光晕黄模糊,秦放就站在光影之中,微微低头,唇角带浅笑,像是无可奈何,又似乎浑然不放在心上。怪了,天天见他,从无异状,唯独此时此刻,如同醍醐灌顶,猛然醒悟,他像极了一个人。
司藤蓦地住口。
等了半天没等来下文,秦放抬头看她:“你的什么?”
“别动!”
秦放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句吓了一跳。司藤就站在身前一米多远,面色说不出的古怪,吩咐他:“头再低一点。”
什么意思?秦放满心疑窦,但还是往下低了低头。
“脸往右,再右一点。”
“下巴收一点,不要有别的表情……”
几番摆布之后,秦放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了你?”
司藤盯住他看,少有的迟疑,很久才问他:“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是杭市人?”
“嗯。”
“那么,你的祖上,往前追溯,有没有人,去过青成?”
沈银灯火气不小,一路疾走。颜福瑞跟在后头一溜小跑,快到住宿的酒店了才敢跟她搭话。
——“沈小姐,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换了我也一样的……”
——“你就不要跟妖怪斤斤计较了……”
——“跟司藤小姐是说不通的。我跟她见面时,说她不应该给你们麻姑洞下咒,谁知道她说,下了又能怎么样,那么多道门,她不给别人下,只给麻姑洞下,那必然是麻姑洞不好!这样的歪理她都能讲得出来……”
沈银灯猝然停步,颜福瑞一个没留神,险些撞在沈银灯身上。
“她承认是她下的咒?”
“是啊,她说敢做敢当,没什么好抵赖的。”
沈银灯愣了许久,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呢喃了一句:“她怎么会承认呢?”
颜福瑞不明白沈银灯问这句话的意义在哪里:为什么不承认呢,是她做的,她当然承认了,有什么不对吗?
他想问问沈银灯,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响起了张少华真人的声音:“沈小姐,大家都在等你了。”
一如既往,这样的“会议”颜福瑞是参加不了的,只能眼巴巴看着苍鸿观主房间的房门砰一声无情闭合。
还不到睡觉的点,瓦房在房间里看动画片,吵吵嚷嚷烦得很,颜福瑞索性去找王乾坤聊天——王乾坤虽然身在道门,但是和颜福瑞一般无二地参加不了高层会议。
怪了,王乾坤今天蔫蔫的没精神,把颜福瑞请进屋之后就躺在床上伸筋骨,过了会儿又做眼保健操,指头在鱼腰、晴明、丝竹空几个穴位上压啊压的,一问才知道是苍鸿观主今天给安排了工作,让留守太和山的道兄传了不少《妖志》《地方异志》的文档版本过来。苍鸿观主浏览了之后,让他通读《滇黔妖志》,从里头列几个黔东著名的妖怪出来。
还有人给妖怪作志?那司藤是不是该被列入《青成妖志》?颜福瑞顺口问他,那有厉害的妖怪没有?
有!王乾坤登时就来了精神,噌地从床上坐起来:“康熙四十二年秋,黔东现巨妖,据说顶天立地、遮天蔽日,其状如伞。每穿州过府,必伤人无数、血流成河。后来是麻姑洞出面,信传太和、青成、龙虎、齐云,又得隐士高人助拳,去妖一臂,重创此妖,由是妖踪绝。后人感叹此乃黔东第一妖患,遂名‘赤伞’。”
白金教授的笔记本电脑打开,莹莹的屏幕上一张照片,拍的是发黄线装书的一页。像是古代的版印画,前头无数老百姓张皇奔逃,后头半空之中,云头上按下一怪,头如簸箕奇大无比,身子又细条条如竿,双眼狭长,虽是墨笔勾勒,却惟妙惟肖,让人视之齿冷、见之胆寒。
沈银灯只扫了一眼:“这是赤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