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旋律的霞晖——吴祖强传
7670800000013

第13章 无悔的追求(1)

1.“文革”期间的《红色娘子军》

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演出后,很快就像当初同名的电影一样,立刻受到了广大观众的喜爱。两年后,中国大地爆发了“文化大革命”,随着运动的兴起,《红色娘子军》的命运也在逐渐发生变化。紧接着,吴祖强也随着《红色娘子军》发生的变化遭受到不公正的待遇……

和一般在“文革”开始即被“打倒”的文艺作品命运不同的是,《红色娘子军》既没有被批判,更没有被打倒,而是成了8个“红色样板戏”之一。在当时的政治形势下,所谓“红色样板戏”,是必须按某个“大人物”的意愿进行删改、排练和演出的。于是,走进“样板戏”领域的《红色娘子军》也毫无例外地按照“样板戏”的要求,开始重新进行修改。

首先是动员了许多群众,组织了100多人分头为《红色娘子军》写主题,目的当然就是对整个舞剧进行修改。不久,没有任何商量,也没有任何通知,吴祖强创作的第一章中一些段落被莫名其妙地拿下去了。吴祖强创作的第一稿女主角吴琼花的主题音乐,不仅明显地带有优美的海南五指山风味,而且这段音乐的和声也是根据吴琼花那样一个奴隶的形象塑造的,因此,这个和声也可以说比较有张力。但就是这样一段近乎完美的旋律,却被粗暴地拿掉了。

看到自己精心创作的音乐被人任意修改,吴祖强不由有一种任人宰割的痛楚,但他却对此无可奈何。与他一起创作《红色娘子军》音乐的合作者、他的学生王燕樵,还有另外几个人也都很无奈,但在当时那样的政治环境下,他们也不敢和吴祖强说些什么。

改来改去,仍然没有通过。后来改得连女主角的名字都换了,吴琼花的名字不让用了,说琼花是叛徒,改成了吴清华。扮演吴琼花的白淑湘也给换掉了。白淑湘是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著名芭蕾舞演员,但却说她的态度不好,父亲又是“反革命”,所以不能让她当主演。再后来,找了一个借口说要精简整顿创作班子,就把吴祖强排挤出了创作班子。理由是他的哥哥是吴祖光,他是大右派的弟弟,虽然吴祖强本人没有什么,但是他来搞“红色样板戏”的音乐创作也不行,这样影响不好。于是,《红色娘子军》这样改那样改的,竟把舞剧音乐创作的主要负责人吴祖强给排挤出了创作班子。

而对于吴祖强创作的第一场,却怎样改也改不动那个主题,因为这一场音乐的节奏很突出,主要表现的是琼花的那种反抗精神,在她的身上既要有一个渔民的风貌,又要有海南的特点,而吴祖强正是极好地把握住了吴琼花应该表现出的这些最精髓的东西,天才地创作出了这一场的主题音乐,所以别人怎样改也改不动。最后没有办法,他们只能把节奏留下了,仅仅换了几个音符算是应付了事。但是对于《红色娘子军》整体音乐来说,由于在改编过程中整台舞剧只允许有3个音乐主题,结果造成了舞剧音乐主题单一、配器不均衡等一些问题。

这些有关当年修改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音乐的“台前幕后”之事,吴祖强虽为主创者之一,却对很多事都不知道,因为很多事都是背着他做的,更主要的是,他被排挤出了舞剧音乐的主创班子。因而在很长的时间里,对这一中国著名的芭蕾舞剧,他几乎从不说什么,也从不写什么。

但是后来发生的事,令吴祖强终于忍不住出来说话了。那是在《红色娘子军》演出的过程中,吴祖强发现,在打出的作曲者名单上,5个作者唯独少了主要创作者他吴祖强的名字。这次吴祖强决心不再沉默了。

他立刻找到主办方说:“为什么我的名字没有了?我是最早创作的,后来你们改了,这么改那么改的,你们都不跟我商量,我当时都没说什么。但是现在连我的名字都给拿下来了,你们不能这样做,我不是阶级敌人……”

自从《红色娘子军》惨遭修改以来,这是吴祖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提出严重抗议。不过还好,这一次,吴祖强的发火总算是起了作用。他们也觉得这件事做得不妥。于是演出时,专门送给了吴祖强一张票。结果吴祖强看到前头的字幕打出了作曲者杜鸣心、王燕樵、施万春、戴宏威4个人的名字,是正规的铅印体,接着字幕一换,变成了一幕手写体的3个大字:吴祖强。很显然,他们接受了吴祖强的抗议,给他单加了一幅字幕,把他的名字搁上去了。

虽然《红色娘子军》的音乐创作前前后后经历了许多的不愉快,但吴祖强却并没有放在心上。他觉得,对于一个作曲家来说,一部作品能够得到群众的喜爱,能够流传下来,能够那么多年还在演,还在唱,就足够了,这才是一个作曲家的追求。

2.琵琶协奏曲《草原小姐妹》

随着“文化大革命”运动的深入开展,中央音乐学院各方面的工作已基本处于全面瘫痪状态,课停了,学生全都闹革命了,老师的工作也没了。遭到排斥的吴祖强虽然和大家一样没有课上,没有事可做,心中却一刻也没有平静。他为自己不能在课堂上教书育人、整日虚度光阴而忧虑。想起当年在莫斯科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毕业时自己立下“要为祖国的音乐事业作贡献”的誓言,他一直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一定要为祖国的音乐做出些事情来。

在那个特殊的时期,吴祖强一度被迫离开了他曾经辛勤教学的中央音乐学院,去了光明日报社搞所谓的批判“苏修”音乐。就在这个时候,吴祖强的好朋友、如兄长般的李德伦对他说:“祖强,你干脆上我这儿来吧,到中央乐团的创作组,到这儿来还可以搞一些创作……”

和吴祖强一同在莫斯科留学的李德伦,这时早已是蜚声中外乐坛的指挥家。把吴祖强调到中央乐团创作组,固然离不开他们多年的友谊,但更多的还是李德伦不愿看到吴祖强的音乐才能被埋没,他坚信,凭借勤奋努力和坚实的音乐理论基础,他的天才“小弟”祖强一定会在中央乐团创作组有所作为……

于是,吴祖强来到中央乐团创作组担任了创作组组长。虽然没有了课堂教学,但这时却可以把全部时间都投入到音乐创作中,也不像以前创作《鱼美人》和《红色娘子军》时边教学边创作那样紧张忙碌。想到这里,吴祖强终于下决心要为中国的音乐做点什么了。做什么呢,他认为应该做点以前自己从没有做过的事,也是中国从没有过的事,那就是要着手创作一部中西音乐结合的协奏曲。

搞中西结合,这是吴祖强一直以来就在酝酿的思路。在他的心目中,中国的民族音乐里既有精彩的音乐,也有完美的乐器。如果能够把中国的民族乐器和西洋的管弦乐队结合起来,写一首协奏曲,那不但是一个新的尝试,更是中国从来没有过的事。

于是吴祖强找到当时中国著名的琵琶演奏家刘德海,那时的刘德海是中央乐团唯一的一个民族乐器演奏者。吴祖强对他说:“你这琵琶真是不错,如果我把这个琵琶跟管弦乐队结合起来,写一个协奏曲来演奏,你觉得怎么样?”刘德海听了非常高兴,连声说:“太好了!这个主意太好了!”

吴祖强也很兴奋,他又找来了他的学生、曾和他一起创作《红色娘子军》音乐的王燕樵,3个人决定共同承担起创作一首大型琵琶协奏曲的工作。经过酝酿,他们最后选择了在暴风雪中英勇保护公社羊群的蒙古族小姑娘龙梅和玉荣姐妹俩的动人事迹作为这首协奏曲的主要内容。这样的选择,在当时以实践毛泽东主席“古为今用、洋为中用”及“百花齐放,推陈出新”指示的社会环境下,可以说既是他们对我国传统的民族乐器琵琶作为主奏乐器与西洋管弦乐队结合的一种尝试,也是对在毛泽东思想哺育下茁壮成长的社会主义祖国新一代的革命精神和共产主义风格的歌颂。

从创作的角度讲,他们的任务是艰巨的,毕竟琵琶与西洋管弦乐队的协奏结合是他们从未接触过的课题。因此,要让来自中国的具有独特音色和演奏技法的民族乐器琵琶与来自西方欧洲的管弦乐队关系协调,风格统一,以获致这一新形式结合的特有表现力,的确存在很多困难。另外,这样一首表现社会主义内容的大型协奏曲,要做到既要音乐动人,又要听众容易理解,也是比较艰难的。

但是经过认真考虑,他们还是决定选择“草原英雄小姐妹”这一题材。因为他们看到,首先龙梅、玉荣小姐妹的光荣事迹已经家喻户晓,这无疑让广大听众容易明了。其次,琵琶的弹拨演奏技巧对表现孩子们的活泼生动、清新欢快的特点是一个很有利的条件,琵琶还擅长以特殊的技法弹奏出狂风暴雪的激烈和美丽草原的抒情,这对表达音乐内在的感情及与管弦乐队的鲜明对比,都能够起到很好的效果。还有一点,即无论是内蒙古大草原,还是蒙古族音调的美妙色泽和吸引力,都为琵琶和管弦乐队提供了很好的创作基础。

创作琵琶协奏曲《草原小姐妹》时,深入内蒙古大草原体验生活此外,这个题材也非常符合时代的要求,它可以让作曲者和演奏者都能够透过孩子们纯真的感情来歌颂党和国家对祖国新一代的哺育和关怀,达到在一部器乐作品中努力发挥音乐抒发情感的特长、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的目的。

1972年的初春,吴祖强与刘德海、王燕樵一起开始了中国第一部中西结合的琵琶协奏曲《草原小姐妹》的艰苦创作。

3.《草原小姐妹》的坎坷之路

为了使中国民族乐器与西洋管弦乐在演奏风格上达到统一,他们决定在曲调写作及和声、配器等处理方面采用尽量相互适应的办法来设法予以协调,这样可以达到主奏乐器琵琶与管弦乐队共同去寻求一定的蒙古族特色来缩减其间距离的目的。

为了让协奏曲的音乐更易于听众听懂,他们又从改写动画片《草原英雄小姐妹》中有着鲜明形象、已为群众所熟悉的主题歌的曲调片段入手,同时摘用当时已广泛流传的内蒙古优秀创作歌曲《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的曲调,作为协奏曲中的重要音乐主题材料。

在作品的结构形式上,他们根据内容需要,试着将常见的无标题协奏曲与标题交响诗写法结合起来,将多乐章的划分与单乐章的归纳结合起来,将民族传统曲式中的多段体和交响乐常用的奏鸣曲式结合起来。以达到协奏曲的所有部分密切联系、不可分割,又各自承担不同的表达内容和抒情功能。

完成初稿后,他们即去了内蒙古进行短期生活,并观摩了内蒙古京剧团创作的革命现代京剧《草原小姐妹》,主要是向京剧的作者和内蒙古的音乐工作者学习。9月,他们终于完成了协奏曲初稿的修改。

整个协奏曲分为引子及不间断演奏的“草原放牧”、“暴风雪中”、“寒夜行进”、“铭记关怀”及“红花盛开”五大部分。其中引子首先展现出协奏曲表达内容的背景——朝气蓬勃的内蒙古大草原,由琵琶奏出作为“草原小姐妹”英雄气质标志的音调,其变化贯穿全曲。

第一部分“草原放牧”由两个对比主题的分别呈示和初步展开组成,包括小姐妹欢乐、活泼放牧情景和歌唱、赞颂社会主义新草原的内蒙古民间音乐的短调和长调,分别由琵琶和双簧管奏出。

第二部分“暴风雪中”的音乐是基于对立矛盾冲突的展开来着重刻画小姐妹的英雄气概。为了表现小姐妹与风雪搏斗的挺拔英姿与坚强意志,原来欢乐、舞蹈性的主题变奏为大调调式带有战斗性进行曲般的风格。

第三部分“寒夜行进”主要表现的是孩子们在寒夜中艰难行进,用琵琶弹奏出行进的步履声,在加弱音器演奏的弦乐和音伴奏下,长笛吹出了缓缓的音调,展示出孩子们面对暴风雪的寒夜时无畏的高尚品格。

第四部分“铭记关怀”以琵琶与大提琴加圆号相呼应演奏的质朴清晰的歌谣式曲调,表现了党和亲人关怀的温暖。

第五部分“红花盛开”起着全曲尾声的作用,开始时用管弦乐队模仿内蒙古流行的四胡演奏风格以进一步增强主题音乐的蒙古族特色。结束前则改用同名大调变换主题调式和风格,使音乐主题逐步走向辉煌的增长趋势,以表现少年儿童学习龙梅、玉荣的壮丽前景。

特别应该提到的是,在“草原放牧”和“红花盛开”两个部分中,对民族乐器琵琶的演奏,吴祖强与刘德海、王燕樵还进行了大胆改良的尝试。他们给琵琶弹奏了过去琵琶曲中从没有,但在协奏曲中常见的和弦分解及音阶级进式的快速经过句。这种弹奏对琵琶虽然有些困难,但可以增添些明朗的时代气息,在我国的琵琶演奏史上也是个出新的手法。这样看来,琵琶协奏曲《草原小姐妹》的创新,就不只是“中西结合”了。

完成了总谱写作后,琵琶协奏曲《草原小姐妹》终于进入了试奏排练。第一次试奏前是比较紧张的,毕竟这是中国的木制乐器与西洋管弦乐器的第一次“碰撞”。果然,第一次试奏时,弦乐队的人有点不习惯,觉得琵琶发出的是木头声,音律也跟西洋乐器不协调,总之是认为合不到一块儿。结果第一次的试奏下来,反映不是很强烈。

但是大家并没有灰心,尤其是指挥李德伦,从一开始创作,他就极力支持吴祖强,这时更是鼓励大家说:“没关系,咱们再试试。”两天后,在李德伦的坚持下,琵琶协奏曲《草原小姐妹》又开始试奏排练了。就这样练着练着,大家终于找到了感觉。很多人都体会到了吴祖强把欧洲协奏曲和交响诗的写法与中国乐器的一些传统曲式进行中西结合的构思改造的新鲜感,大家为这部协奏曲的创作感到惊喜,更一致给予了极好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