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旋律的霞晖——吴祖强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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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无悔的追求(3)

可是这个时候中国国内已经明令禁止了弦乐合奏《二泉映月》的演出。李德伦只能向“文化组”和“上边”汇报,请示应该如何处理这件事。结果“上边”指示由“文化组”和外交部商议提出意见后再汇报。当时外交部提出的建议是:“乐曲如果政治上、艺术上问题不是很大,我们倾向于既然曲谱已给对方,就不必再去阻止上演了。”但此时“文化组”那个“位高权重”的“头领”对外交部的建议却坚决不予采纳,并且命“文化组”告知李德伦,可即给奥曼迪复函,函中要强调是曲作者本人表示“作品在思想内容和艺术上都存在些问题,要做重要修改”,可以此为理由,不同意费城乐团演出这首曲目。

同时他们要求李德伦,再以他“本人的口气”在复函中写上:“对这个曲目,我经过一段排练,已决定放弃演出。恳切希望你们也不要演出。如演出,对促进两国人民友谊没有好处。”

一直到了8月底,“文化组”和外交部正式“商议”后,终于“统一”了看法,他们最后在给“上边”的报告中说,他们认为“这首改编的弦乐曲存在很大问题,必须设法使它不在美国演出”,同时他们也将“李德伦同志已根据我们讨论的意见重拟的信稿”一并送上审阅。另外他们还提出建议,“如果他们需要另外作品,一定马上寄去”。

这个报告很快得到“上边”的批准,而李德伦给奥曼迪的复函也在几日后由外交部经由当时的中国驻美联络处转交对方。而在这个李德伦受命完成的复函中,则写道:《二泉映月》是个“很不成熟的作品……改编者提出:此作品在思想内容和艺术上都存在很大缺点,要做很重要的修改”。复函中还特别强调是“改编者坚持不同意演出”,甚至还说演出这个作品“不能起到促进中美两国人民相互了解的作用”等等。

就这样折腾了3个月,终于迫使美国费城乐团和奥曼迪最后撤销了弦乐合奏《二泉映月》的演出计划。在那个年代,吴祖强倾心创作的弦乐合奏《二泉映月》最终还是没能走出国门。但当时“文化组”的那个“头领”却并没有就此罢手,他借着开展批判“关于无标题音乐谬论”之际,竟还要对李德伦将《二泉映月》总谱送给奥曼迪的事当作“严重问题”加以追查,一时剑拔弩张,气势汹汹。吴祖强也以“音乐学院恢复教学工作,要你回院”为理由,被通知离开中央乐团。

整个过程听起来几乎有些不可思议,可叹可悲的是,3个多月的时间里,吴祖强作为这首“命运多舛”乐曲的曲作者,不但一再被“强调”,而且对整个过程竟然一无所知。即便是一直支持他创作的多年知交李德伦,也在当年政治环境的压力下,未敢对他吐露一字。一直到两年后“四人帮”倒台之后,李德伦才对始终全然不知的吴祖强详细地述说了真情和全部经过。

6.《草原小姐妹》与《二泉映月》的新生

1976年10月,“四人帮”终于被打倒。李德伦激动地挥起指挥棒,用他的双手复活了曾经被打入地狱的琵琶协奏曲《草原小姐妹》。紧接着在第二年,弦乐合奏《二泉映月》也正式演出了。更让李德伦和吴祖强深感欣慰的是,两部作品都受到了热烈欢迎。“文革”中一心要做“中国从没有过的事”的吴祖强在逆境中创作的《草原小姐妹》和《二泉映月》,历经坎坷,终于得到了新生。

不久,日本著名指挥家小泽征尔来中国访问,他在中央乐团听到正在排练的琵琶协奏曲《草原小姐妹》和弦乐合奏《二泉映月》后十分激动,当即表示,他非常喜爱这两部作品,希望再次来中国时,能够亲自指挥中央乐团管弦乐队演奏。

1978年6月,小泽征尔的愿望终于实现。受邀来中国与中央乐团合作的小泽征尔,在即将演出的曲目中,列入了琵琶协奏曲《草原小姐妹》和弦乐合奏《二泉映月》。为了让这两首他非常喜爱的乐曲演出成功,小泽征尔积极认真地作了准备。

亲自登台指挥了中央乐团的演奏后,小泽征尔心情十分激动,他紧紧握着吴祖强的双手说:“我非常喜欢这两部作品,第一次听到时就下了决心,一定要亲自指挥演奏,今天这个梦想实现了……”望着一脸热忱真挚的小泽征尔,吴祖强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深深为小泽征尔对中国音乐作品发自内心的真诚喜爱感动。

不足10个月后,小泽征尔又一次来到北京,这一次他亲自指挥美国波士顿交响乐团在中国的土地上演奏了琵琶协奏曲《草原小姐妹》和弦乐合奏《二泉映月》。望着一支如此出色的乐队和一位同样非凡的指挥,吴祖强在整个音乐的进行中都无法使自己平静下来。特别让他久久留在心中的是,小泽征尔把他对中国音乐作品的深情渗入到了整个乐队之中,一个从未演过中国作品的西方乐队,队员们是那样全神贯注,他们努力通过不大熟悉的音调去认真表达中国人民的思想感情,那么细致、深刻、满怀热忱。他们的演奏,给作品增添了无限的光彩,更深深感动了无数听众。

从此,走出“坎坷之路”的《草原小姐妹》和《二泉映月》一路“茁壮成长”。1978年,小泽征尔在北京成功指挥中央乐团演奏后,中国唱片社为这两部作品出了唱片,人民音乐出版社也很快出版了两部作品的总谱,唱片和总谱的销路都非常好。后来飞利浦公司在全球范围内又发行了小泽征尔指挥美国波士顿交响乐团演奏这两首乐曲的唱片,之后他们又在美国坦格伍德音乐节上再次演出了这两部作品。

如果单从弦乐合奏《二泉映月》说起,那么几年前指挥大师尤金·奥曼迪和费城乐团未能实现在美国首演这部作品的计划,可以说,小泽征尔不仅把奥曼迪大师的这个愿望实现了,而且有唱片流传。

而在吴祖强的心中,却总是觉得对不起指挥大师奥曼迪,对此他曾撰文回忆说:

“……可是我却始终把指挥大师尤金·奥曼迪和费城乐团未能在6年前成为这首作品在美国的首演者引为终身憾事。奥曼迪于80年代初去世,在他生前我一直没能有机会向他解释为什么当时我‘坚持不同意’他演出《二泉映月》。我能想象奥曼迪大师肯定会觉得我这个作曲家的态度实在非常奇怪,有悖常理,竟然通过国家管道由别人来替我‘坚持’反对演出自己一首其实无足轻重、长度不足10分钟的乐曲。这才是十分少有的‘失礼’行为。他对此一定是难以理解的,然而,如果我解释,我能向他说得清楚吗?

小泽征尔初访北京时,曾向我们几位中国同行说:在费城乐团访华演出后不久,中国就掀起了批判欧洲资产阶级音乐的运动,此后好几年不再邀请外国交响乐团访问中国。而早于费城乐团之前来华演出、同为世界著名交响乐团的伦敦及维也纳爱乐两个乐团离开之后却并没有发生什么问题。这使得许多很想来华访问演出和进行各种音乐文化交流的团体和音乐家纷纷猜测,认为‘一定是奥曼迪在中国弄糟了’。小泽说‘我们都在骂奥曼迪’。奥曼迪与费城乐团的音乐会预告中曾列入中国乐曲《二泉映月》,几个月后又突然撤销,这和小泽所说上述对奥曼迪的‘舆论’大概也不是没有联系的。这位好心想为促进美中友谊尽力,并热心想向美国听众介绍一点中国音乐的世界著名指挥家,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会落得这么个结果,甚至还得遭受像中国人常说的所谓‘不白之冤’,而且没法申辩。虽责任不在我,但每当谈及此事,我总是从内心里觉得实在对不起我十分尊敬的奥曼迪大师。”

在以后的岁月中,这两部作品一直都以不减的势头受到越来越多人的喜爱。对于琵琶协奏曲《草原小姐妹》,天才的指挥家小泽征尔先生不仅一直热情地宣传它,而且为了向美国和世界广大听众介绍这部作品,他盛情邀请刘德海先生去美国和波士顿交响乐团同台合作演出。后来还有另一个外国的著名乐队也将《草原小姐妹》列入了他们的演出曲目。

这让吴祖强很激动,这部琵琶协奏曲不过是自己在“中西结合”的音乐创作上第一部“实验性”的作品,却能够得到这样多的听众接受、了解和喜爱,无疑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同时更是对作者的最高奖励。这也更让吴祖强与刘德海、王燕樵深深感到,琵琶协奏曲《草原小姐妹》的成功,首先应该感谢两个乐团和两个指挥。这就是我国中央交响乐团和指挥李德伦、美国波士顿交响乐团和他们享有极高国际声望的音乐指挥小泽征尔。正是他们对作品的喜爱及发自内心的出色演奏和热情宣传,才使得琵琶协奏曲《草原小姐妹》如此“光彩照人”。特别是中央乐团的指挥李德伦,在“文革”时顶着极大的政治压力,坚持多次试奏,终使这部作品在“四人帮”被粉碎后很快正式演出。他的支持和帮助,一直让创作者吴祖强、刘德海与王燕樵铭记在心。

而弦乐合奏《二泉映月》的活力也一直没有衰减。后来在1993年举行的首次全国指挥大赛中,它还被指定为比赛必选曲目。在众多来自海内外的听众和朋友的赞许声中,吴祖强感受到这些美好话语的祝愿和温馨,而他的心中则仍然充满了感谢:

“我特别应该提一下杨荫浏、曹安和两位老先生,也是我的师长的几句话。我极为重视他们所说的话,是因为阿炳的音乐之得以传世,主要是他们两位,尤其是杨荫浏先生的功劳。杨先生去世前与曹先生合写的一篇介绍《二泉映月》及阿炳的文章中曾写道:‘今天的《二泉映月》,除了二胡独奏外,还有经过加工改编的弦乐合奏。二者虽然形式不同,却同样受到人们的欢迎。’我以为这是对我的微不足道的工作的最好褒奖。

在众多和弦乐合奏《二泉映月》有关的指挥中,很自然,我特别感谢亲爱的李德伦兄,热情的小泽征尔先生和可敬的尤金·奥曼迪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