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死人可以说活，活人可以说死，是对说客本领的赞扬，更是对说客不顾事实、不顾原则的批评与讽刺。让我们细细地看看下面这一场游说和辩论，我们就能体会到什么是游说的“艺术”，什么是游说的迷魂阵。
【事典】
秦国在长平向赵国的军队发起进攻。赵国由于轻信了秦国的反间计，撤换了老成持重的大将赵奢，让赵奢的儿子赵括出任赵军主帅，结果使赵国四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秦国虽然取得巨大的胜利，但鉴于自己的军队也受到了重创，再加上魏国前来救助赵国，于是决定撤军。
不久，秦国派人向赵国索取六座城池。赵国一时不知所措。楼缓刚刚从秦国回到赵国来，赵王就与楼缓商量这件事，楼缓推辞说：“这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事。”赵王说：“虽然如此，您还是不妨说说看。”楼缓说：“大王听说过公甫文伯的母亲吧？公甫文伯在鲁国做官，生病死了，妻妾当中为此自杀的有十六人。他的母亲听了以后，一声没有哭。奶妈说：‘哪有自己的儿子死了，母亲却不痛哭的啊？’他母亲说：‘孔子是个贤人，被赶出鲁国，我的儿子没有跟随他去，说明他不是一个贤者。如今我儿子死了，为他而死的女人就有十六个，这说明他生前对于长者不够尊重，而对女人过于宠爱。他死了，我有什么可哀伤的呢？’从母亲的角度而言，她是个贤者；从女人的角度而言，她就难免被认为是个妒妇。所以，同样一句话，说的人不同，其心理也就不一样了。如今，我刚刚从秦国回来，如果我说不把六城送给秦国，好像就不是在为大王考虑；如果我说把六城送给秦国，就怕大王要认为我是在为秦国考虑了。所以，不便答对。如果让我为大王考虑的话，不如把六城给了秦国。”赵王说：“好。”
虞卿听说后，进来面见赵王。赵王把楼缓的话告诉了他。虞卿说：“这不过是他的遮掩之辞罢了。”赵王问：“您为什么这样说呢？”虞卿说：“秦国攻打赵国，是因为军队疲劳了才退的兵呢，还是他有足够的力量进攻，却因为爱怜大王而不再进攻的呢？”赵王说：“秦国攻打我国，是不遗余力的，必然是由于军队疲劳了才退兵的。”虞卿说：“秦国用尽力量攻打我们，却无法战胜赵国，实际上是因为疲劳而归。大王将他不能攻占的土地白白送给他，这是帮助秦国攻击自己啊！明年秦国再来攻打大王，大王就没有办法自救了。”
赵王听了虞卿的话，觉得有道理，就告诉了楼缓。楼缓说：“虞卿能完全知道凭秦国的力量能够达到什么样的目标吗？假如他真的知道的话，这六城不过是弹丸之地，却舍不得给，使得秦国再来进攻，大王能不割让赵国的腹地去讲和吗？”赵王说：“真的听了你的话，把六城割让了给秦国，你能肯定明年秦国不再进攻我国吗？”楼缓回答说：“这不是我敢承担的责任。从前，韩、魏、赵三国都与秦国交好，互相亲善。如今，秦国放过了韩、魏两国，单单进攻赵国，这就说明大王对秦国不如韩、魏两国对秦国更加亲善。现在，如果您打开关隘，与韩、魏两国相亲善，等到明年，大王还是没有取得秦国的欢心，必然是由于不如韩、魏两国对秦国更加友好。这样一来，我怎么敢保证秦国不再来进攻赵国呢？”
赵王又把楼缓的话告诉了虞卿。虞卿对赵王说：“楼缓说不与秦国讲和，秦国明年还要来进攻赵国，只有割地给秦国讲和。现在又说，割让六城给秦国，他也不能保证秦国不来进攻赵国，那么，割让土地又有什么用呢？秦国虽然善于作战，但它无法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取得六座城池；赵国虽然不善于守卫，也不至于很快失去六城。秦国的军队疲劳而归，必然会罢兵休战。我们如果割让六城给其他的诸侯国，联合他们去攻打秦国，这样虽然失去了一些土地，却可以从秦国得到一些补偿。我们为什么要无故地割地给秦国，削弱自己，壮大秦国呢？如今楼缓说，‘秦国所以来进攻赵国，必定是由于大王侍奉秦国不如韩、魏两国更殷勤’，要大王不断地割让城池给秦国，这实际上是要坐等赵国的土地被秦国割干净啊！秦国是虎狼之国，其求地的欲望是无限的，而大王您的土地却是有限的，以有限的土地去满足无限的欲望，最后的结果就是赵国彻底灭亡。所以说楼缓的话是遮掩之辞，大王一定不要把六城割让给秦国。”赵王说：“好的！”
楼缓听说后，又去见赵王，说：“不是这样的。虞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秦、赵两国结仇，天下人都高兴，为什么呢？因为可以依附强国而进攻弱国。今天，赵国的军队被秦军围困，天下人都认为战胜者必定是秦国。所以不如马上割地求和，以使天下人感到疑惑，使秦国不再进攻赵国。不然的话，天下人将借着秦国的怒气和赵国被打败的机会来瓜分赵国。要灭亡赵国，哪里只是秦国的企图呢？希望大王赶快做出决断，不能再犹豫不决了。”
虞卿听说后，又进谏赵王说：“赵国真是处于危险的境地了啊！楼缓就是为了秦国啊！赵国军队被秦国打败，割地求和，这样使天下人越发疑惑。还谈什么安慰秦国呢？这岂不是向天下人充分展示出赵国的软弱了吗？大王如果能够拿六座城池去贿赂齐国，齐国是秦国的敌人，齐国得到了大王的六座城池，必然会拼全力向西攻击秦国。不用等到齐国大臣的争论结束，齐王就会按大王的请求去进攻秦国。这样一来，大王虽然给了齐国土地，却会从秦国得到补偿。一举结下韩、魏、齐三国的友好关系，而与秦国分道扬镳，这难道不是正确的策略吗？”
赵王说：“好啊！”于是派虞卿出使东方去见齐王，与齐国商量共同对付秦国的办法。
楼缓听说后，不敢在赵国逗留，立即逃走了。
【评议】
明明是对赵国有害的事，被楼缓这么一说，反而变成了对赵国有利的事。即使我们看了，也感到十分迷惑。这就是所谓的巧言令色。问题是，我们分析历史时似乎很明智，但在现实当中，我们是不是也是这样明智呢？
宋宗元评论说：六国的灭亡，不是秦国只凭着自己一个国家的力量所能办到的，是六国自己灭亡了自己。战国时期，六国并不弱小，秦国尽管比六国更强大一些，但是，六国的力量还是足以跟它抗衡的。如果六国搞好国内的政治，外部与其他诸侯国搞好关系，秦国又怎能施展它的奸诈？可是，六国却没有这样做，而是今天割让五城，明天割让十城，听信游说之士的空话，心甘情愿地以削弱自己来巴结秦国，这就同剜肉补疮一样，疮痛未消，而伤病却越来越严重。六国的这种做法也太愚蠢了！如果想想，自己的土地有限，而秦国是贪得无厌的，用有限的土地去供养无厌的贪欲，不把自己的土地全部送给秦国，事情是没有完结的。这是势所必然的事。今天看来，六国灭亡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严重的要数割地求和了。虞卿所说的“坐地而尽”这句话，可谓切中要害。可惜的是，他最终没有被赵国重用，他的结局是穷困潦倒，以读书终其一生。或许，他早就看到这一步了吧！咦，在六国多如繁星的人才当中，虞卿是一位非同一般的杰出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