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在这个地方用“辩证法”三个字,好像很滑稽。其实,古今的道理是一致的。所谓辩证法,无非从这样几个方面来理解,一是事物彼此互相联系、互相转化的;二是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至于任何事物都是由两个矛盾的方面组成,我们姑且放下不谈。如果仅就前两个方面而言,我们的古人的确懂得了治国为政“辩证法”的精义。我们看看下面的一些事例和论述,就会知道古人在这方面无可企及的造诣了。
【事典】
孔子在汉代就成为圣人,在当时的影响已经很大,因此有很多人假托孔子来说明问题。据说,子路有一次救了一个溺水的人,那人为了答谢他就送他一头牛。子路事后向孔子讲述这件事。孔子说:“您这样做很好,以后鲁国的人就都愿意救人于危难之中了。”子贡的家奴想要赎身,子贡放了他但并未收取赎金。根据鲁国的法律,家奴赎身是要交纳赎金的。孔子批评子贡的做法,他说:“以后鲁国人再不敢赎人了。”孔子之所以称赞子路,批评子贡,就在于子路做了好事而收了人家的谢金,这是鼓励大家都与人为善,这样可以帮助树立良好的社会风气。子贡不收别人赎金虽表现得慷慨谦让,但别人做不到,因此就堵住了行善的道路,使得有家奴的主人不敢释放奴隶了。所以,这样做对于社会来讲没有任何好处。由此可见,自己的清廉高洁应在该表现的地方表现,不要在公众面前故意炫耀卖弄。这样做只会适得其反。
韩非子不仅是法家的代表,也懂得治国为政的辩证法。他说:“儒者以文乱法,侠者以武犯禁。”这是文化知识及武力的负面影响。曹操也曾说:“恃武者灭,恃文者亡。一个国家如果单纯依赖武力立国,或者单独依赖文臣立国,都会导致灭亡。”吴国夫差、鲁国偃王就是很好的例子。吴起也曾说过:“上古时候承桑氏的国君崇尚以德治国,废除军队建设,结果导致亡国之灾;夏朝的有扈民,依仗人多势强,军事力量强大,穷兵黩武,忽略德治,结果也是国破家亡。贤明的君主以此为教训,将‘内修文德,外治武训’作为立国之本,对内加强文明道德建设,对外则加强军事力量建设。这样则强敌不敢犯,百姓文明尚德,君主从容谦恭,哀伤怀念为国捐躯的烈士。虽鼓励人民向英雄学习这种勇敢无畏的精神,但绝不损害到仁爱精神。”《玉钤经》这本书中说:“文中多武,可以辅主;武中多文,可以匡君;文武兼备,可住军事;文武兼阙,不可征伐。”
姜太公好像离我们很遥远了,其实他的话今天听来也是很有道理的。他曾说过这样的话:“刑罚太严,民则畏惧,长久下去必生变故。这是刑罚严厉所产生的流弊。如果把任何事都弄得非常清楚,就会扰乱百姓,他们就要迁移。如果大家都想迁移就不能安心居住,这样就容易出现变乱。这是明察的流弊。”姜太公还说:“奖赏过勤容易诱发人们不满足的心理,心里不满足就滋生怨恨。贤明的君王治国理民,不管臣的喜好,而更在乎他们憎恶什么;他不关心民众为何来归顺,而更关注民众为何要离他而去。如果让百姓都安居乐业,这样天下就真正太平了。”
如果从另一个角度讲,那些被称为圣人的人,也是在为大盗积蓄和看管财宝。从前,齐国在姜太公的治理下很强盛,城邑一座接一座,人丁兴旺,到处都显出一派繁荣富强的景象。方圆两千多里都是齐国的天下,而国内的种种典章制度,城乡规划,无不是按照太公当年的做法。但后来田成子当道,杀了齐简公,窃取了齐国的政权。他所窃取的,哪里只是一个齐国呢?他把齐国先贤所制订的好的政治制度一同窃取了。因而历史上田成子虽背上了窃国大盗的骂名,但是他像尧、舜那样,安安稳稳地统治着齐国,而且周围的小国不敢对他有所微词,大国也不敢来讨伐他。他的政权竟然还传了十二代。由此可见,田成子不但窃取了齐国的政权,而且还窃取了姜太公所制订的圣明政治制度。难道不是这些圣明的制度保护了他这个大盗贼吗?这说明,圣明的政治制度也有其不好的一面。
然而,田氏(陈氏)是怎样得到齐国的呢?从前,晋大夫叔向曾问齐相晏婴说:“齐国将来会怎样呢?”晏婴答说:“现在齐国已经处在末世了,将来怎样我也不清楚。但齐国终将属于陈氏家族。”齐国遗弃了百姓,百姓都投归陈氏了。齐国原来有四种计量单位说:豆、区、釜、钟。四升为一豆,依次按四进制递升直到釜,十釜为一钟。陈家则自设三种计量单位,每级只加一倍,进到钟时,量就比齐国的钟大得多了。陈家用自制的计量标准大斗向外借贷粮食,而收回的时候则用公家标准小斗收,这样百姓都乐于向他那里借贷。齐国的山货木材堆积如山,海盐鱼虾,堪与海比。百姓的劳动收入两成归公家,仅有一成拿来养家糊口,于是大家都拿伪劣残次的东西交公,这样负责公务的人,不得饱暖。贫富分划极为严重,百姓穷得连鞋子都买不起,于是市场上鞋子越来越便宜;而那些富人则争相购买绫罗绸缎,使得其价格飞涨。穷苦人大都贫病交加。陈家派人到处去慰问百姓疾苦。这样百姓人心都归于陈家,大家爱陈氏像爱戴自己的父母一样,归附陈氏亦如百川归大海一样。这样陈家想不笼络人心,也不可能了。
汉朝的匡衡很爱进谏,他曾经说:“孔子曾感叹道,礼让可以用来治国吗?天下有这样的例子吗?孔子之所以这样感叹,是因为,若将国家比喻成一棵大树,那么朝廷就是其主干之躯,其举动将直接影响天下百姓。朝内的公卿大臣相互间如果都很礼让谦恭、上行下效,百姓也不会彼此争斗不止;朝廷上的人好善乐施,下面的民众就不会粗暴犯上;朝廷上的人品德高尚、仁义守节,社会上也会出现这样的良好风气;朝廷对民宽厚温和,于民有惠,那么百姓之间也会很友爱。上面所提到的四种好风气,并不是靠圣明君主严厉的命令而形成的,而是靠其自身的实际行动感化教育万民而形成的。为什么这样说呢?如果朝臣相互争吵不休,影响到百姓就有可能产生殴斗的祸患;朝臣若独断专行,民众中就会出现彼此争恶,互不相让的局面;朝臣若趋于争名夺利,下面的百姓可能为了私利而伤害别人;朝臣若唯利是图,下面的百姓就会偷盗成风。朝廷是影响社会风气好坏的根源。所以说,朝有变色之言,则下有争斗之患;上有自专之士,则下有不让之人;上有克胜之佐,则下有伤害之心;上有好利之臣,则下有盗窃之人。”
战国时法家的慎子说:“忠诚虽好,但若是在政治混乱的时候,却未必能救治这种混乱,相反还正是这种混乱的一种表现。”怎么理解这种道理呢?舜的父亲瞽对舜很坏,曾多次想置他于死地。但他却生了舜这样一个孝顺的儿子,每次大难不死后都原谅了父亲。夏桀暴虐无道,他有很多忠臣进谏都被残杀了,这更显示出他罪恶滔天。因此,孝子不会生在慈父之家。
汉朝的京房与石显同在朝廷为官,他们因政见不同而产生矛盾。后来京房被贬到魏郡做太守,而石显仍在中央为官。京房害怕遭石显陷害,就上书给皇帝说:“我的学生姚平曾对我说,我对您只是小忠而算不得大忠。因为从前秦始皇在位时,赵高掌权,他的狼子野心被正先觉察到。正先就对他进行非难、讥讽,结果被赵高假以罪名杀害了。从此赵高在朝中树立了自己的威望,一手遮天,飞扬跋扈。后来秦朝出现混乱,可以说正先负有一定的责任。现在我奉命出京为官,希望陛下您不要让我落得忠臣正先那样的下场。如果这样,我的学生姚平就要嘲笑我了。”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正是由于正先的这种所谓的忠诚,才最终导致了秦朝后来奸臣当道乃至亡国的祸乱。正先的这种忠诚有什么可好的呢?
晋朝的名臣刘颂曾说:“负责监督稽查的官吏往往只注意大案要案,而对那些细小的违纪违规现象不予过问,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那些小过失、小缺点,产生于人偶尔的疏忽,这是人之常情,在所难免,如果把这类微不足道的瑕疵也都归于违法乱纪,依法严加制裁,那么朝野上下就没有一人能免罪。这样做,目的虽为社会安定,实则造成社会的混乱。”
春秋时齐国的名相晏婴曾说:“大臣对国君过于忠心,就会变成专权,反倒不忠;儿女孝顺太过头,只显出自己的孝心,反倒显示不出其他兄弟姐妹的孝心,这就成了不孝;作妻子的如果太爱恋自己的丈夫而独专其房,容不得其他妻妾,这就成了嫉妒。”因此,“臣专其君,谓之不忠,子专其父,谓之不孝,妻专其夫,谓之嫉妒”这是忠孝走上了其反面。《吕氏春秋》中说:“阴阳和合,化育万物,不遗一草一木。甘露雨水,普泽天下,不弃一沟一隅。一国之君,恩被万民,对男女老幼,同等对待。”申不害曾说过说:“一妇擅夫,众妇乱。一臣专君,群臣皆蔽。因此,嫉妒心太重的妻子很容易导致家破人亡,权力欲太强的臣子很容易使国家灭亡。因而,贤明的君主,对待臣下,就像车轮上的辐条一样,平等对待,从不让其中的某一根单独起作用,这样专权的事就可以杜绝了。”
【评议】
实际上,无论是治国为政,还是齐家做人,都要懂得这个辩证法。老子言说:“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就是说只有在家庭出现变故时,孝行才能充分体现出来。忠臣不会出现在明君时代。只有在国家出现昏乱时,忠臣才能充分表现出来。因而圣明的君王对其臣下,既要求他尽忠,但这种忠心只能限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而不能超越其职权去管理别的事务,来显示其忠诚,而他的职权范围又不能超过其官位。如果超越了这一限度,就走向了忠的反面。这恐怕是十分符合所谓的现代辩证法精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