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友分诤友、昵友和贼友,臣分诤臣、昵臣和贼臣。所谓诤友,是指那些遇事明辨是非,勇于以正义规劝朋友的人;所谓昵友,是指那些善于阿谀奉迎,安乐则合,危难则离的人;所谓贼友,是指那些私结狐群狗党,狼狈为奸的人。臣子与朋友也是一样,小者为友,大者为臣。在中国历史上,既有许多各种各样的昵臣、贼臣,也有不少诤臣。春秋战国时期的晏婴就是其中的一位。他在一天之中就指出了君王的三种过失,并因此而成为中国历史上最为著名的国相之一。
【事典】
一次,齐景公到公阜去巡游,他面向北方,望着齐国,十分感叹地说:“呜呼!要是古人都长生不死,那将会是怎么样的状况呢?”晏子说:“我听说,从前上天认为人死去是好事,对仁义之人来说是永久的安息,对不仁的人来说是永久的制裁。假如古时的人都不死,齐国的丁公、太公还统治着齐国,桓公、襄公、文公将辅佐他们,大王您恐怕只好头戴斗笠,身着短衣,手拿农具,在大田之中弯腰劳作,您哪还有这样的闲情逸志去担心死呢?”景公觉得晏婴实在太不会讲话,听了很生气,脸都变了颜色。
没过一会儿,梁丘据驾着六匹马拉的车子,飞奔而来。景公问:“是谁来了?”晏子说:“是梁丘据。”景公问:“你没有看见人,怎么知道的呢?”晏婴说:“大热天赶着马车飞奔,重者马死,轻者马伤,不是梁丘据又有谁敢这么干(因梁丘据得宠于齐景公,他做什么事齐景公都不会怪罪,所以才这么说)!”景公说:“梁丘据与我最为默契和谐了。”晏子说:“这只能说是相同,不能叫和谐。所谓和谐应当是君甜则臣酸,君淡则臣咸,互有补偿,以求完美。梁丘据是君甘亦甘,一味奉承,以顺为正,怎么称得上和谐呢?”景公觉得他是故意在找自己的麻烦,又气得脸色大变。
过了不久,天色将晚了,景公看见西面天空有颗彗星,就召来大臣伯常赛祭祷,以消除彗星带来的灾难。晏子说:“不行。这是上天的示意。日月周围的云气变化、风雨异常、彗星出现,等等,都是上天看到世间将有变化,用这些作为凶兆,来警告不敬之人,来提醒人事的。大王若是振兴文教,接受劝谏,广修德政,即使不派人祈祷,慧星也会自动消失。可现在您饮酒作乐,不修朝政,还亲近小人,宠爱优伶,厌恶礼乐法度,排斥圣贤之士,哪里有空闲对付彗星呢?您即使能通过祈祷除掉这一颗彗星,也将还会有新的彗星出现。”这次,景公听了气得说不出话来,脸色铁青。
晏婴在一日之内就三次指出齐景公的过失,这就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一日三过”。
后来,晏子去世了。景公闻讯后从宫室走出来,背过身去,流着眼泪说:“唉!当初我和先生游公阜,先生一日三次指责我的过失,如今还有谁会这样规劝我啊!”
晏子去世已有十六年了。一天,景公请群臣一起饮酒作乐。席上,他乘兴起身射絮,却脱靶没有射中,但堂上却响起一片喝彩声,好像从一个人嘴发出来的一样整齐。景公顿时显得十分不快,他叹了口气,随手把弓箭也扔掉了。
这时弦章来觐见,景公很有感慨地对他说:“弦章啊!自从晏子去世后,再也听不到别人说我有什么过错了。”弦章回答说:“现在,大臣都极力地奉承您。大王喜欢穿的衣服,他们就跟着穿;大王乐意吃的食物,他们也就跟着吃。他们就好比那透明的尺蠖一样,吃了黄颜色的东西,身体就变成了黄色的,吃了绿颜色的东西,身体就变成绿色的。”景公听了感激地对他说:“说得对,我不能听信谗谀之人的花言巧语了。”就赏给弦章五十车鱼。
弦章从宫中出来,看见给他送鱼的车子堵塞了道路。弦章上前抚摸着赶车人的手说:“当年,晏婴多次谢绝了国君的赏赐,是为了帮助国君,所以对国君的过错从不隐瞒。今天的大臣是为了取得利禄而拼命讨好国君。我要是接受了这五十车鱼,就违反了晏子行事的原则,而迎合了谗谀之人的欲望。”弦章坚决谢绝了景公给他的鱼。
君子说:“弦章廉洁的行动,正是继承了晏子遗留下来的好品德啊!”
【评议】
在春秋战国时期,齐国出了两个十分著名的国相,一是齐桓公时期的管仲,一是齐景公时期的晏婴。然而,管仲生逢其时、生逢其主,辅佐齐桓公成就了霸业。在一般人看来,其勋业是晏婴所不能比拟的。而晏婴则生不逢时、不得其主,尽管有管仲一样的智慧,也不能挽救齐国灭亡的命运,是一个没有实现自己志愿的人。然而,晏婴给后人留下的东西也许并不比管仲少,尤其是他的直言敢谏、善于巧谏的精神,也许是后代无人能及的。
齐景公虽然有许多不可饶恕的缺点,但他有一样好处却是后代君王很少能够赶得上的,那就是无论晏婴采取什么样的激烈方式来对他进行劝谏,他基本上都能接受,最起码没有杀晏婴的头。看来,传统社会的德治有时也并不是一无是处。然而,在中国历史上,像晏子这样的诤臣毕竟并不多见,而昵臣、贼臣却比比皆是。因此,德治是诱人的,是符合人性的,是美好的,但德治又是靠不住的。法制以德治为基础,德治靠法制来保障,才应该是较为合理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