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风雨沧海之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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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君自故乡来 应知故乡事

女人一手抱着柚子,另一只手抓住伪军的枪杆用力一推,不知哪儿来的力量,竟把伪军推了个大趔趄,向后倒退了好几步,脚底绊了一下,摔了一跤。那三个伪军一走神,人们顿时像潮水般涌了出来,出大门都向北跑。伪军这才清醒过来,一边喊,一边朝天开枪。他们毕竟是中国人,不忍伤害自己的同胞,只是虚张声势大喊大叫,不断地鸣枪示警。跑着跑着嫂子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摔倒了,落在了人群后面。嫂子小脚跑不快,可女人却是“解放脚”,小时候脚裹的不到位,裹上脚她嫌疼,等大人不注意,就自己偷偷的解开了,现在可帮了大忙。她一只手抱着柚子,另一只手扶起嫂子:“快跑!”嫂子说:“我跑不动了。”“不行,得跑,要是落在敌人手里,那可全完了。”她几乎是架着嫂子追赶着前面的人。突然,身后的枪声紧了,子弹“呛”、“呛”的不时地从耳边飞过,敌人快追上来了。她环顾四周,见西边有一片高粱地,距离有五六十米,高粱已经抽穗,有多半人高。她顾不了许多,扶着嫂子抱着柚子往高粱地里跑。跑着跑着,嫂子又摔倒了,到后来竟是连滚带爬,好不容易到了高粱地,一头钻进去,消失在“青纱帐”里。这片高粱地是救命地,高粱间距一尺五寸,每两棵高粱中间有一棵绿豆。她们全然不顾高粱叶子划脸,绿豆秧子绊脚,只是拼命的向前奔跑。又不时的被绿豆秧绊着,不知摔了多少跤。跑着跑着,看见前面有一片坟地,回头看离村子远了,这才停下来。女人把柚子放下,感觉剧烈跳动的心脏好像要飞出胸膛,气喘嘘嘘,上气不接下气。嗓根眼发痒,一张嘴,一大口鲜血从嘴里喷射出去,接着又吐了几口,嘴里咸咸的。身子也软了,头也领不起来,彻底垮了,趔趄着身子侧卧在坟头一侧。嫂子吓的慌了神,不知怎么才好,掏出块手帕给她擦拭嘴边的血渍,慢慢地给她捶背,眼里不住流泪,嘴里叨唠着:“我的天哪,这可怎么办呀,没人的活路啦!”嫂子看着她那煞白的脸,只知道哭。过了好大一阵子,女人觉得口喝,柚子也饿了,却不敢出去,只能慢慢等。一直等到天黑,嫂子才搀起女人,向家的方向慢慢走去。到了村边,远远望去,见村子静静的,偶尔有几声狗叫,她猜想,这么安静,敌人应该走了。她把柚子交给女人,向家的方向摸去。到了村头,碰见了女人的亲叔伯哥哥李万喜,正急着什么似的。“死鬼,你怎么不管我们娘俩了呢?”嫂子说,“多亏了三妹,不然就出大事儿了。”说着便开始哭,还用拳捶他。“我光顾着照顾老的了,几位老人都安全到家了。”李万喜哭丧着脸说,“回头再找你们,连影儿都没了,这不正急着找你们呢么。”说罢接过了柚子,不敢言声了。女人才问他:“哥,他们撤了吗?”“已经走了。”喜子说,“这次多亏了三妹,要不是三妹带头往出跑,我们这会子还不知道咋样呢。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儿都没折,一个个惭愧的不行哩。”他接着又说:“听说青口村的把人带到了岗楼,从里面挑了几个姿色好一点的妇女,去当慰安妇。这伙畜牲,真他娘的缺德、造孽呀!”嫂子好一阵伤感,好歹这村的父老乡亲总算躲过了一劫,心稍稍宽了些,又听说敌人走了,这才彻底放了心,随即到村边地里搀扶着女人,柚子也很懂事,紧紧地爬在李万喜的后背,回了家。?家是三合院,坐北朝南,冲东开的大门,门洞深深,足有三丈开外,能停放一辆大车。门楼飞檐斗拱。屋脊两端、屋顶均雕有神兽。神兽形态各异、形象逼真。青砖雕刻、花砖磨缝,镶了个门脸。五公分厚的大木门在铁皮包裹下,均匀分布着一排排整齐的铁钉。迎门长方形的影壁,上面写着一个斗大的、立体的,颜体福字。影壁四角各镶嵌着一个立体的蝙蝠造型,寓意福寿吉祥。南面是两米多高的砖墙,西南角茅厕,北面是向南开的二门,将小院一分为二。里院正房三间两跨,即正房三间外加两侧小耳房。东西各有配房两间,东高西矮,院内青砖铺地。青堂瓦舍,很是不俗。?进了西里间,嫂子扶着虚弱的女人躺在炕上,点了灯,又忙着去烧水。想煮些姜汤,加点儿红糖,再煮几颗鸡蛋,好让她补一补,上午的血吐的太多了,怪吓人的。?这是个刚刚结过婚不久的新房,白纸裱糊的墙壁和顶棚。顶棚的中央是红纸剪的硕大喜字,下配百年合欢鸳鸯。炕上两床大红缎被,一对麒麟送子双人枕。透过昏暗灯光,再看这位少妇:十七八岁,身高一米七,一头乌发,因失血过多,面色有点儿苍白。一双凤眼,尖下颌,溜肩膀,身架匀称,体貌端庄,骨子里透着一股英气。是什么力量成就这位女人这样不畏强暴、大胆、果断、泼辣、敢做敢为?她怎样炼就了这样刚毅的性格?连男人当时都不敢做决断,从敌人刺刀底下,虎口逃生。她的大胆举措,使全村父老乡亲幸免于难,这还得从根上说起。?她姓李,名万云。战争年代,使她炼成了坚毅、果敢的性格,这些珍贵品质,深深地影响了她的后人。李万云的娘家在小塘村西南五六里,正是白寺村。她父亲李树龙那几年从张垣市平源迁来,他外号“愣扁担”为人豪爽,仗义疏财,平生性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黑白两道朋友众多。因为抗日,岳父曹龙笙英勇就义,他和第一任妻子“林香子”原本想在平源二道木头度过余生,为岳父守灵。他和妻子感情很好,却没想到妻子早早离他而去,没留下一男半女。李树龙凄愤之余,为少些思亲之苦,干脆变卖家产,带着自己哥哥一家下了江南,寻找方振武的后人。不料,小塘方家早经死的死、搬的搬,没啥人了,后来就在邻村白寺定居。他受岳父曹龙笙恩惠太多,情感中磨不开一个“白”字,相中了安平龙吟白寺村这片风水宝地,在这里安了家。又娶妻王氏,妻子贤惠温顺,心地善良。李家世代以务农为生,家里置了二、三十亩好地,一处砖瓦房。车、马、牛及农具一应俱全,磨房,牲口棚应有尽有。虽说是农民,他却很少下地劳作,常常雇短工应急。人口不多,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还忙里偷闲开了一个酒馆,谈不上生意兴隆通四海,到是方便自己招待朋友达三江。他家境殷实,挣不挣钱全不在乎。?白寺村的老户也有李姓,人家枝繁叶茂,人丁兴旺。可李树龙他们可不成,上几辈都是单传,到了他们这一辈好点儿,有了两个男丁,李树龙行二。他哥哥生了个男婴,正是李万喜,小名喜子,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任务。在那个年代,人财两旺,人旺是第一位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这种观念的教唆下,他也盼望着妻子早生贵子来继承祖业。可老天偏不遂人愿,第一胎生了个女婴,李树龙很不高兴。隔了几年媳妇临盆,又生了一个女儿。这回老李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接二连三地说:“晦气、晦气。”从此和媳妇有了成见,整天瓜搭个脸,好像谁欠他二百担黑豆,对自己的亲生闺女也不屑一顾。媳妇只好忍气吞声,逆来顺受。谁叫咱不争气,给人家生不出个“带把的”来呢。孰不知这生男生女并不全在女方,男人也有责任,“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的是高粱,就生不出玉秫秫”。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染色体”方面的问题。她哪知道这些道理,一味地自责。时隔几年又怀上了,这回和上两回大不相同,肚子尖尖的,人们都说是个小子。媳妇听了自然十分高兴,觉得有了希望,有了奔头。人逢喜事精神爽,人也变得勤快了。老李也高兴,看媳妇有了精气神儿,特勤奋,心想人们都说“小子勤、闺女懒”,这回保准能生个大胖小子。他这样想着,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媳妇殷勤多了,生怕累着媳妇,有个闪失,自己抢着干家务活,把闺女们也支派的屁股不挨椅子,还一连熬了好几副保胎药,来迎接这个未出生的小宝贝。盼呀,盼呀,好不容易盼到了那一天,早早就请来了接生婆,老李在外间屋专等着喜讯降临。可老天爷偏偏又和他开了个玩笑,孩子呱呱坠地,又是个女娃。老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是逗他,一看,彻底绝望了。这个婴儿就是李万云,就因为是女孩,他便懒得起名,那天云彩多,就叫万云了。婴儿还没满月,老李一气之下竟撇下她们娘几个,一跺脚,独自闯关东去了。?那个年代,乃至再追溯几千年,母系社会之后,妇女卑贱,社会地位低下的浊雾迷漫着整个华夏。封建礼教给妇女制定了一整套清规戒律,如“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等等。在“三纲五常”里,其中有个纲是夫为妻纲。而“三从四德”里的规定,都是规范、束缚和压迫妇女的道德标准。圣人孔老夫子就说过:“唯女子,唯小人,唯难养也。”那时的幼儿早期启蒙教育,就灌输着男尊女卑的思想。一首儿歌这样写道:“羊巴巴蛋着脚蹉,你是兄弟我是哥。打壶酒,咱俩喝,喝醉了,打老婆。打死老婆怎么样过,呜哇、呜哇又娶一个…”民谣也说:“打倒的媳妇,揉到的面”,“媳妇是墙上的泥皮,抹了一层又一层”等等,拿妇女不当人。有些人抱怨,生个闺女三辈子祸害,一是祸父,父母养大,等到出嫁时还得制办嫁妆;二是祸兄弟,到了弟兄这一辈,逢年过节拿着礼物去瞧闺女,看望姐妹;三是祸侄子,死后,女方的侄男外女和晚辈们得去送葬。人们这样比喻:家有两间漏雨的破坯房,种上几亩兔子不拉屎的盐碱地,再有上几个闺女,一辈子也不顺心。难怪老李有这样的想法,做出这样的举动,也就不足为奇了。?“愣扁担”李树龙到了关东,时间不长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太过分了,思乡之情悠然而生。人心都是肉长的,他想起了妻子的温顺,女儿的乖巧,心里有点懊悔。但他这个人死要面子,放不下男子汉大丈夫的架子,硬撑着,只往家里捎了封信,就算了事,还真在关东落脚啦。?王氏她们娘几个,有侄子李万喜和老李朋友关照,还雇用着短工,春种秋收,碾米磨面,连挑水什么的,都用不着王氏操心,到时候就都齐了。大二闺女每天有事没事都领着外孙过来窜门,日子过的到也自在。就是酒馆没人管,只好关张了。“七七”事变消息传到关东,老李一听,敌人在卢沟桥闹事,又打进了中原,一下子坐不住了,这才急匆匆地返回故里。?万云在儿时虽没得到父爱,但她得益于这个家庭和周围的环境,继承了父亲豪爽、侠义,敢做敢为的衣钵;又接受了母亲温柔、善良、宽容大度,女性固有的传统美德;再加上黑白两道的朋友叔叔、大伯们经常走动,日日熏陶、灌输,在社会的影响下,久而久之炼就了大胆、不畏强暴的性格。这才有大敌当前从容不迫,在敌人刺刀面前泰然处之,临危不乱。为了嫂子、侄女和乡亲们的安全,大义凛然,拼着性命,带头往外跑,以致于累的吐了血。嫂子非常过意不去,端着姜汤,推了推万云说:“她婶子,醒醒,快起来喝碗姜汤,吃颗鸡蛋补一补吧。”万云起身吃了两颗鸡蛋,喝了一点儿水,又重新躺下。这时前后院的奶奶和婶子大娘们,着近的当家子,还有左邻右舍,听说万云累的吐了血,都过来看望。

吃完午饭,万云想睡个好觉,谁知道树上的麦知了天生一副好嗓子,随心所欲,不知疲倦地,重复着简单的音符。这种叫声,仿佛是最后的绝唱,打破了夏日特有的宁静,让人的烦躁与气温一起高,难得心静。万云骂了一声:“该死的小畜生,比坏蛋还招人烦!”说着,再没了睡意。顺手拿起毛巾,搭在肩上,走出家门,直奔自家的小菜园,一是看看有没有该干的活,二是想到井台上找口水喝,压一压心中的浮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