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肥马逐轻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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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公主意不适

话说这一日灵昌公主李靖瑶赏雪下山回到了华清宫,宫里已经来人寻她两次不得。

灵烟和她匆匆收拾妆容停当,换上宫装仪礼等候传召。不多时就有一队小宦官前来宣旨:皇帝在宜春亭召见。

宜春亭位于外宫,隔着宫墙内就是九龙汤的池子。熙儿见到皇帝的时候,他正穿着一身轻便的道袍在厚厚的帷幔暖炉中饮酒观雪。周围没有那么多的莺莺燕燕,甚至一个得势的妃子都没有随侍在侧。

亭子周围小宦官顶着风雪,将厚厚的帷幔压住不让风雪漏了进去。正对着雪景的一面只是一层轻纱垂地,使得雪花飘不进来。熏炉里正散发出极品龙涎香的味道,高力士蹲在几个红泥暖炉旁边侍候火炉子。看样子是皇帝刚享用过温泉,来亭子里饮酒赏雪。

“灵昌拜见父皇,父皇福寿康宁,万岁”熙儿向着背对她的父皇行礼。

“我儿平身,赐座。”李隆基转过身来和颜悦色的对她说道。熙儿道个谢,不敢落座就欠身站在亭子的角落里。

李隆基近一年没有与这个嫡亲公主女儿见面了,这个女儿一直在道观陪金仙、玉真修行,算是半个修道的人。李氏皇族老祖宗就是个道士,所以道士也是所有皇族的附带职业。但世上只有活皇帝没有死道君,所以李隆基对这个修行的女儿就很淡了。

“你是长安二年壬寅生人,今年十二月正是十五岁及笄之期。皇后乃是你的生身母亲,朕也只有你这一个女儿系为嫡出公主。你想出家学道侍奉祖宗,还是请期下嫁,朕,想问问你的心意。”李隆基不停喝着温酒,在面南背北的御座上淡淡的对着她说道。

“听凭父皇圣断”熙儿脸上无喜无怒说道。

李隆基脸上轻笑:“你是朕的亲生骨肉,朕自然是不会害你的。出家了道太过于冷清寂寞,你正青春年纪朕实在不舍。”

“臣女愿听父皇圣裁”熙儿话音更轻更淡。

一旁的高力士眯眼笑道:“五娘子出生那年,仆还有幸抱过一回呢,公主在我怀里哇哇大哭。这才几年,公主就要及笄了。”

李隆基听见这话,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缅怀之色,那一年高力士和一群武家派来的刺客杀的浑身是血。王皇后当时还是临淄郡王妃,刺客怕她生的是世子想要斩草除根。

没想到王皇后当时坚强地生下了一个女儿,刺客得知是个女儿,才放过了府中女眷。这个女儿真是福泽深厚之人,如果当时是个世子,那后果。。。。。。

高力士轻笑:“五娘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回去想好了可以再向陛下禀报。陛下是真的很在意你的想法,天子富有四海,肯定不会让他的女儿受委屈。”

熙儿一愣,看看高力士再看看李隆基,心存感激的对高力士说道:“叔父提点,灵昌感激不尽。”

李隆基神色平淡挥挥手,熙儿行礼告退。李隆基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对高力士问道:“你怎么看?”

高力士只笑不语。李隆基拿起酒杯喝下小半,沉着脸说道:“小小人儿脾气不小,你看她走时虽行礼如仪,但却一声父皇都不肯叫。”

然后又放下杯子难过的说:“当年的凄凉困顿,朕永不敢忘,当年力士你杀的浑身是血,国丈王仁皎家的死士也折损殆尽。天幸生下来她个女儿家,府中才得以保全。当时你洗干净血顾不得换衣裳,从朕手里接过她时激动的直哆嗦。”

高力士接口:“仆当年激动的对陛下说:此女贵重非常,福泽深厚臣已安心矣,所以陛下给她起的小名就是熙儿。是希望,是光明,是安心的意思。”

李隆基也是动情:“臣已安心,可不正巧取个熙字乳名。

高力士点点头笑道:“她闺名“靖瑶”不就是陛下对她最大的恩宠,天清地靖、入主瑶宫,后来皇后果然主了六宫。”

李隆基顿时大笑起来,稍许对高力士吩咐:“下个月灵昌公主及笄,令她自今日起静心祈福静待嘉旨”。

次日,高力士亲自带着一大堆赏赐去金仙观传旨。金仙、玉真满脸的羡慕,年龄稍小的九公主玉真调笑高力士说道:“高公真是偏心,熙子及笄送的这么贵重的礼物。”

高力士赔笑:“玉真殿下真会顽笑,陛下赏赐仆哪敢专。皇后在宫中知道了,还不又降下懿旨叫你们几个“净心祈祝,无误玄元”。”

金仙公主接口:“皇后与高公向来亲厚,高公一定要替我等多少说些好话。”话中颇有深意。

高力士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理解金仙公主的意思:“多劝劝皇后,替熙儿多说好话”。

八公主和九公主都是皇帝的妹妹,王皇后的小姑子。皇帝对自己的妹子自然是恩宠优渥,皇后对自己的小姑子就没有多威慑力。

熙儿是王皇后唯一的亲生女儿,高力士作为李氏皇家最忠心耿耿的家奴应该多劝劝,不教此事产生变数。

高力士拱手笑着说道:“此是正理,二位贵主在此也多和灵昌公主说上几句。家国天下,家才是根基所在呢,您说是不是。”

二位公主都听懂了,皇家恩情血缘最重。讨好了皇帝皇后,天下哪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言下之意是熙子公主性格太过淡泊,才是她眼前最大麻烦。

熙子领到赏赐回房,魂不守舍的在榻上坐了一整宿。世界上最难处理的就是感情问题,渐渐长大的孩子和父母之间分歧总是难以抉择。

李隆基想要熙子在老君面前祈福,王皇后“恨不生男”不待见她,熙子自己小小年纪就被送到道观心中怨恨和委屈也是积蓄良多。

偏偏三人都是天下最尊贵的几个,谁都不肯稍稍忍让。熙子作为女儿作为公主肯定是受委屈的那一个,可是皇帝皇后又怎么会眼看着自己骨肉受委屈呢?

熙子脑海里出现一个年轻的脸庞,自己喜欢和他在一起。喜欢看他抄的经文,喜欢他傻乎乎的在自己面前表现讨好。他没有什么功利没有什么抉择,就是一心想要和熙子待在一起。

父皇要她出家或者要她嫁人她都无法抉择,怎么都是为难。等到天明灯花燃尽,道观里早起的女冠已经开始准备早课。

那些早起的女冠大多数年龄大了,青灯古卷枯坐天明。岂不是和自己昨晚一样,自己以后长长久久也要如此了却残生。既便是嫁个不喜欢的陌生人,自己根本不喜欢怎么办?

想着想着就难过的抽泣打嗝,这下就麻烦大了。打起来没完没了,身子都挺不起来,一旁的灵烟害怕极了。这不是什么大病,公主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滴。

金仙、玉真也闻讯前来探望,将知道的几个道家法门用了一遍,熙子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卷缩成一团,间隔频率反而更加急促。

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们万万不敢惊动宫内,影响了熙子及笄大事可怎么是好?还是灵烟反映过来,张涣不是“佛子”吗?可不就是解铃的那个人!

张涣听着灵烟抽泣的诉说,各种各样的情绪塞满心胸。

张涣打起精神鼓励灵烟:“此事我已有计较,你不必担心。稍后我与你写一封书信,你替我交给金仙公主。明日我自会想办法见上你家公主一见。你回去后要好生照顾公主,请她放下心来,万事皆有我计较。上元夜我还给她准备了一份大大的惊喜,此时已经有大体上的眉目了,等会儿我叫黛儿同你一起提前欣赏欣赏,可不准你给公主透露哦!”说完脸上露出明朗的笑容。

灵烟半信半疑地注视观察张涣的脸色,最后不由得信了。黛儿和灵烟去观摩张涣的创意去了,张涣缓缓的坐在椅子上双手使劲的攥紧双拳。

半晌,深深地吸一口气,提笔开始写起来。

“哦?这张家小郎君有信给我?”金仙公主迟疑地问灵烟。

“禀告贵主,张小郎君说请贵主见信即知。”灵烟忐忑的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金仙公主展信观看,只见张涣在信上说“我师司马承祯有信来,已看破天机知道灵昌公主此时略有小厄。特遣张涣送来道门至宝,相信小小灾厄断不会影响公主下月及笄礼。等到下个月及笄礼,天师将亲自到来为公主赐福。”

玉真公主在旁也看到信上内容,若有所思的笑,金仙公主则面无表情的凝视灵烟的后脑。

第二日张涣起个大早,收拾停当,怀中抱着个大大的锦盒打马往金仙观而来。

门口的禁军拦下张涣,讯问几句进去禀报去了。

张涣来金仙观当然不敢前呼后拥大摇大摆,只是让之前东市上卖马的牙人,现在的向天佐替他牵马。两人一马就站在金仙观门外十丈,在寒风中等了两个时辰。

向天佐紧了紧身上的棉袍子,上前半步把张涣挡在马与自己中间。他早就两股战战了,这是什么地方?二人未得准许便擅自拜访,天大的关系压在肩膀上。

若说是贵人不见那还好说,一顿鞭子加上罚点钱财也没啥大不了的。要是人家根本不敢去禀报,禁军拿了他们当了歹人乱刀砍死都算是大大可能。

张涣就显得气定神闲,虽然现在那冷极了,但是他心中却炽热的如同岩浆。道观里面有个女郎,此时正难受非常。

最终,在禁军蠢蠢欲动的架势中,从金仙观里走出一个小宫女,不是灵烟又是谁。

张涣急切的上前,却因为浑身僵硬差点摔倒。灵烟扶助他低声说道:“涣郎君,你可是胆子大的没边了!两位贵主不知怎么看出问题,昨晚差点罚我一顿。今天早上外面来报说你求见,金仙贵主就说:“不必理会,叫他好好在外面清醒清醒。”

我见你们站的久了,就去求告。贵主说若不是靖瑶公主正病着跟前离不得人,非得好好叫我知道宫中规矩。

只等到刚才,玉真贵主才说让你进去,说我家公主要是还不见好,就叫张说亲自来领你的。。。领你的尸首。”

张涣默然,这一个个的皇家子女确实是深不可测。自己还以为是做得巧妙极了,不想还是被人看穿破绽。今天真的是在刀下走了一遭。

张涣跟随灵烟进到观内,皇家宫观自然是威严庄重。殿宇楼台、重檐叠瓦、雕栏玉砌处处仙景缥缈。

他心中迫切的想见到熙儿,又有些担忧。恍恍惚惚之间,就听灵烟说:“涣郎君,到了”。

张涣抬头来看,只见一幢三层小楼,上面黑漆真金雕铸着一个“灵鹫宫”的大匾。

灵鹫二字出自杭州飞来峰,当然,唐朝还没有飞来峰的名字传说。此处的二字取自谢灵运“钦鹿野之华苑,羡灵鹫之名山”。意思是皇帝亲自驾幸仙家华苑,爱慕仙境名山修真问道的意思。

灵烟通报,有尚宫署的女官前来点检签押。张涣白身,所以记载簿子上的是:白云先生门下弟子张涣领命前来,拜上靖瑶公主。敬献道宝一匣。年月日。

进到楼内,又有宫女、女官奉茶、搬座一如宫规。张涣乱想,熙儿想必这些年就是生活在这些机械教条的约束下。每日对着这些刻板的女官,每日还要念经学道好不枯燥。

熙子对于天家骨肉亲情,其实已经非常淡了,要想劝她恐怕得使出奇招来。又过一炷香的时候,灵烟才规规矩矩的前来请张涣入内觐见。

熙儿没有住在想象中堆满道家器物的屋子,这是一间不大的小客厅。张涣隔着锦屏和她相见,四周站着几个女官。

恐怕刚才的一炷香等候时间,恐怕她们正在忙着布置此处,又把熙儿装扮一番才请了出来。

张涣听到锦屏内传来熙儿打嗝的声音,低低地压抑着,大概是不想让自己太担心。

锦屏内熙儿正拿着一块丝巾掩住口鼻,身旁随侍的两个宫女正给她顺气、揉肩。她隔着精美的锦屏根本看不到张涣的身形,但她知道外面就是那个人。

锦屏外,张涣不知道该怎么给公主问礼,于是他就打了个稽首,说道:“天师吩咐我给公主殿下送上一件法宝,还有道法一则。以助公主殿下消灾解难。”

熙儿强压不适,张开檀口道:“即是天师符命,请道友速速呈上。”

一个司赞女官高声唱道:“靖瑶公主恭迎天师法宝。”司宝女官过了接过张涣手中的宝匣检视。张涣虽然不清楚宫廷规矩礼制,但是他提前准备的郑重其事。

匣子九重,五斤按照道家风格依次装饰的有八卦、松、风、白鹤、灵犀、白鹿、火狮子、避水兽、琉璃罩。最里面放着的,就是张涣本命的半块玉符。

那女官不觉一愣,更加谦卑的捧着宝匣放在公主面前的案几上。

熙儿看着眼前的宝匣大惊失色,这东西真是道家至宝!自己的也有这么一块,供奉在玄元观道君天子神像座下。

心想着张涣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得来的如此重宝,简直不可思议。

她哆嗦着带着一丝颤抖说道:“弟子多谢天师恩赐,不知天师还有何仙法赐教。”

张涣在外面听见,他大声说道:“法不传六耳。”

一个领头的女官根本不敢抬头,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窍门,其他的女官跟她一起翩然退去,只剩一个灵烟在殿门外静候。

张涣见众人退去,赶紧走向屏风里面。熙子见他进来,脸突然红的像火烧。

“唉,唉,咯咯,你这人怎么就这么进来了”一边打嗝一边说话。说完自己被羞到了,鬟首低垂。自己的狼狈样子全被张涣看到了。

熙儿旋即又抬头问他:“这块玉你是哪里来的?”说话间又是忍不住打了几个嗝。

张涣上前蹲下身来,自然而然的替她拍背顺气,笑着说到:“你这是什么情况?”

熙儿轻轻推开他的胳膊,不好意思和他如此亲密。娇嗔她一记美丽的白眼然后说到:“被你气的。”

张涣说:“哪有那么多气啊!人家不过是想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呢!”说着装作扭捏一下。

熙儿见他假装女子模样讨她的巧,咯咯笑了起来。

张涣心中一喜,加一把力:“等到你及笄之时,我要请天师前来替你赐福。管保你到时候得偿所愿。”

“什么,天师也来?”熙儿又吃一惊,随即反应过来张涣说什么‘管保你到时候得偿所愿’的话来。

这个呆子,他怎么知道我的心思,他是不是在笑话我。于是她强自镇定,气息平稳了许多。

张涣急忙再加一成力:“我这玉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几十万两白银买回来的。”

熙儿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此宝贝天下间哪有那么多,用什么几十万两银子买来更是骇人听闻的事。道家至宝,除了自己的那一块再也想不到什么别的地方可以再得一枚一模一样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