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衡点燃一支烟,在任岩家楼下的健身器材旁坐了下来。半老的小区,楼宇边上一丛丛月季开的正繁盛。夜色半暗,一辆银灰色的汽车缓缓驶入,停在她家窗户正对面的车位上。6,7岁的一个小男孩,一下车就大声叫着,妈妈,妈妈!咚咚咚的跑上楼去。他看见她隔着阳台窗户,一边笑着答应一边冲楼下挥挥手。油烟机的灯亮着。她的小丫头,嫁作他人妇,每晚洗手作羹汤,他却再也无缘品尝。
借着夜色掩映,他心安理得的做个偷窥者。
健身自行车的一只脚蹬子坏掉了,座椅不知何时被烟头烧了两个洞。他总是悄无声息的坐在那,把吸完的烟头尽数投进旁边的花架里。
如今他成了觊觎的那个人。虽说这事情不地道,上不得台面,可他戒不掉。他没期待什么,他看到她的小家庭,日子过得喜乐安稳,内心也有些些安慰。如果她事事如意,他便只是一个隐形人。
老三给他的消息,让他非常不舒服。
他知道不该插手她的生活,可他无法对她脸上的黯然视而不见。她从不显露出愁苦,但她一贯的淡漠里藏着深深浅浅的压抑。他一望而知。
这些年他也算有了自己的事业。他的第一位投资人是一个风趣的美国老头儿,约翰逊,他导师的朋友。老头儿家中上数几辈,都跟石油挂上些干戈。到老头儿这一代就离得远了,但也还在大圈子里。他手里的钱,由父辈而来,资产算得上丰厚。家族产业在他手中经营些许年,他便拍拍手交给了经理人。他一面享受生活,一面用手中的资产做些感兴趣的事情。
章衡在美国上大学,跟那些白人一同在实验室里抢饭碗,难免会因为肤色被排挤。他不卑不亢的处事风格,初时被他们格外厌烦。白人们都习惯了这些异族人,隐忍,或是讨好。他不像其他亚裔留学生,削尖了脑袋想要混进白人的圈子里去,也从不故步自封,非要保持黄种人的矜持。
可是他的数据总是简洁完备,他的观点总是在其他人的平均水平上有些突出的部分。他并不显得过分勤奋,但他的报告拿出来,谁都忍不住想要多翻阅几页。
当他们感觉到难以比肩,就只有仰望。
他的毕业课题就是由约翰逊资助的,项目是其下一家子公司的新产品。实验结果比预想中好得多。他的报告通过评估,公司马上就能实现产值。老头儿平素就对这个中国的年轻人青眼相待,极力向他的导师夸奖他,诚意十足的邀请他加入他的公司。
章衡不失礼貌的回绝了。
导师很为他惋惜,但也尊重他的决定。约翰逊虽有些失望却也不以为意,问起他今后的打算。
“我在美国只是为了完成学业,最终还是要回中国去的。”
老头儿并不吃惊。
“中国人的故土情结,可以理解。只是你们中国,应该不能给你提供我所要提供给你的工作环境和支持吧?恕我直言,这将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你所能达到的人生高度。”
“我回国,暂时不打算从事这个专业。”
“为什么?你有很好的理念和前途,你接受了最尖端的教育!要放弃?很抱歉我不能理解。太可惜了!”
“不,我热爱我的专业,我不会放弃的。”
“小伙子,也许你可以给我这个老头儿解释一下原因?”
“我想先尝试一下,烟火气足的工作。当前从事的专业,离地太远。”
章衡转过头,看了看窗外的街景。
老头儿听完这一句,挑挑眉笑了。很自然的转换了话题。
“我注意到,你好像没有女朋友。你不喜欢她们吗?她们那么美好?”
几个打扮入时的女郎妖娆的经过窗外。
“不,我有女朋友。”
“哦?是谁?罗琳?杰西卡?”
约翰逊并不与他常见,经常围绕在他身边的女生,他却说得上名来。
“不,都不是。”
他端起有些冷的咖啡喝了一口。
“我把她,留在中国了。”
他从没有忘记她。他要去见他的女孩。总有这么一天。
章衡照例很晚才离开。
他开着车,看着远处连成一片明明灭灭的灯火,风从窗口吹进来,像要把他骨架都吹散了一样。他有时感觉自己的身子是虚空的。他想捂在心口的小丫头,细想想,是他自己,把她拱手让出去,最后完完全全的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七天,章衡心里眼里全是他的小师妹,他刻意的抹去那些记忆,欺骗自己就当一切未曾发生。小师妹一回来,就吵着去超市买冰激凌,两个人洗了澡,头发还湿漉漉的就挽着手跑到了楼下的超市。看着她的购物篮里满满的各色冰糕,他虽担心她的胃却依然宠溺的掏出钱包,鬼使神差的,他伸手拿了一盒杜蕾斯,连同一张钞票一同递了过去,小师妹东看西看,并未发觉。
从超市出来,他一手牵着小师妹,一手拎着满满一袋冰激凌。小师妹心满意足的走在他身旁,调皮的把手伸进他的短袖袖子里。最近这是她的新癖好,男生的肱二头肌吸引了她的注意。
购物回来惯例是她收拾归置。他假装坐在沙发上看书,实则偷眼观察她的反应。
不愧是他的小师妹啊。
她背对着他站在冰箱旁,其他的冰激凌都放进去了,只剩这个异类让她“爱不释手”的端详,翻来覆去,覆去翻来。
“你再开着柜门,冷气都跑光了,冰激凌就化了。”
她皱着眉头转过头来,用膝盖顶上柜门,踢踢踏踏的握着这个宝贝直奔他而来。
“师兄,这个,是不是买错了?”
“嗯,没错。”
他低头继续假装专注。
“可是……”
她蹲在他腿边,把小盒子拿起来晃一晃,开始研究上面的文字说明。
“师兄,这个,这个……”
他放下书,盯着看她的眼睛。她仰头跟他对视,脸色一点一点的红了起来。
他把盒子从她手上拿过来。
“以备不时之需。”
他其实也有点,不坦然。不过在她面前,他总是要拿出一派掌控一切的气场。他手插着兜站起来,转过身把后背留给她,走到卧室去,把盒子放进床头柜抽屉的里侧。
小师妹靠着沙发,嘴微微的张着,两只眼睛眨巴又眨巴。他伸出手,习惯性的掐她的下巴,然后低下头轻轻在她的额头亲了一下,走开了。
无知啊无知,竟然在师兄面前这样丢人。竟然还翻来覆去研究了这许久!我把头埋在沙发上,半坐在地上,想这样一直坐化了了事。真是太丢人了!
我干脆窝在地上,百无聊赖的翻看师兄刚才丢在沙发上的杂志,更加丢人的是,我在沙发上趴着趴着,竟然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又是一个人睡在床上,师兄正在灯下苦读。
“喝水。”
脖颈里都是汗,一身大汗淋漓。一睁眼,嗓子干的冒火。
师兄扭过身看了我一眼,我看不清他的表情,然后他走出去了,回来的时候给我拿了一杯水。我半靠在他身上喝水,听他说,“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我也不知所谓,身上黏 腻腻的难受,师兄这么一说,我赶紧从师兄身上欠身起来,生怕汗水落在他身上,怪不好意思。
师兄感觉到了,揽着我肩膀的手微微用力,把我拉了回去。
“不嫌弃。”
饶是睡意朦胧,我依然觉得害羞。师兄现在,情话功夫了得。可是我不舒服,我最讨厌身上粘着汗,更怕这时候有人碰我,更何况是师兄。
“我要洗澡。”
“这个时间?”
“嗯。”
“好吧,如果你坚持,不过,你先把眼睛睁开,醒醒。”
我确实还半闭着眼睛。
我又就着师兄的手喝了一口水,才算把眼睛睁开。拉扯着他的手看看时间,一点半。
“师兄,你真是太勤奋了,是我的榜样。”
“谢谢师妹的夸奖,我只是,习惯了。”
失眠这种习惯,只有失眠的人懂,不可言,不可说。
我忸怩着爬下床铺,开了厕所的灯,去洗澡。
洗完出来室内已经全黑了。劳模师兄也躺下呼呼了。我轻手轻脚的摸到床边,乖乖的躺在师兄身旁。我伸手摸摸他结实的肌肉,他的肱二头肌。师兄黑暗中翻身过来,一只手搭在我的腰间。
“睡觉!”
“嗯,师兄晚安。”
我一手抚在师兄搭在我身上的大手上,睁大眼睛咕噜噜的看着房顶,黑夜中彩色的泡泡不断地冒出来,布满了整个世界。
大约是这个时间洗澡冲撞了我的生物钟,我一直用手指在师兄手上弹着琴,却了无睡意。师兄的呼吸均匀,吐纳在我脖颈间。我一动不动的躺着,享受着静谧的夜。就在我将将再次进入梦乡的时候,师兄放在我身上的手一下子紧紧的握住了我的腰侧,我不由疼得叫了起来。师兄没有被我惊醒,腰间的手也丝毫没有放松。我仰起头,抚着他的脸,一叠声的叫他,他额间有汗落下来,慢慢恢复了平静。
是做噩梦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