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这个学期回来,面色一直不太好。这阵子又开始莫名的低烧,去了两次山大医院,毕竟只是校内保健,并没看出所以然。周末的时候便不由分手,拖着她去了市里的综合医院。验了血,医生也看了诊,只说她气滞血虚,并无大碍。鱼一直有个中气不足的毛病,胃肠消化功能很差,医生建议多锻炼,补气血,通便。两个人谢了医生出来,鱼拿着一堆药单,两人挎着手去缴费处缴费,前面熟悉的身影,不是师兄是谁?
“你先过去,我自己去缴费。”
鱼总是善解人意。
我有些动心,却又不放心鱼自己。
“我是行动不能自理还是怎样?”
“那也好,我打个招呼就回来找你。”
“嗯。”
鱼的大眼睛里满满对我的嘲笑,唉!
几句话的功夫,我离师兄已经很远了。他大跨步往前走,再转头几乎已经到了走廊的尽头。医院人多嘈杂,公共场所我也不好出声,于是急匆匆小跑着追过去。
第一次来这间医院,路痴的毛病又犯了。等我循着师兄的足迹追到左近,已经完全见不到师兄的踪影。门诊区过来便是病房了,楼道里面清净了许多。我一边后知后觉的掏出手机想要给师兄拨个电话,一边轻悄悄的走过每一间病房,然后隔着门口的小玻璃窗,偷偷窥视,想能找到师兄也不一定啊。
这个背影……
师兄背对着门口,坐在楼道尽头的一间病室里。病床上的女孩脸色苍白的可怕,却跟我记忆中一个模糊的面容重合起来——传说中的柳旸师姐,师兄高中时被拆散的神仙眷侣。
我觉得这个场景有些不可思议。
像有什么东西呼啸着洞穿了我的心脏。思维停滞,我甚至不敢去想象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狗血的人生明明应该离我很遥远。
师兄看似很疲累,虽然他一贯保持良好的坐姿,知他如我,也能从肩膀的垮塌感觉到他状态糟糕。我在门口木然的盯着他的后背。
他一定很担心她吧。
我忘了自己是怎么找到鱼的。鱼在公交车上跟我说话时我总是有点恍恍惚惚的,听不太清楚。阳光刺眼,大脑一片空白。回到宿舍我便脱力似的躺在了床上。姐妹们调笑我,怎么去了一趟医院,回来反倒陪着去的像是生了大病的样子。我心里告诉自己,也许,我真是要生大病了。
我一直睡到晚上,大家上了自习回来洗漱的时候我迷迷糊糊的醒来,好像做了很多梦一般,头痛欲裂。鱼很着急,偏我的嘴好像黏上了一般,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不想说,我也不敢说,我怕说出来,我担心的一切就变成了真的。我不敢面对,我在自欺欺人。
白天睡了太久,晚上就睡得很不踏实。梦里的场景切换的太快,醒来的时候一身大汗淋漓。我借了鱼的热水洗了头,在水房擦了身上,才觉得力气恢复了一点。
回到宿舍的时候,鱼告诉我,师兄刚才打电话到宿舍,说在楼下等我早餐。
今天小丫头有些磨蹭,刚好可以趁这个时间吸一颗烟。自从她装作无意的提了一嘴,他很着力的降低了吸烟的频率。她从不要求他一定如何,他却心甘情愿的去做。
一条白色的无袖短裙,将在膝盖上面。一只咖色布包,手里还抱着两本书。女孩子为了漂亮,书包不能装的太满,她的理论总是让他觉得新奇又无可辩驳。她穿衣服总是中规中矩,从不过分新鲜扎眼,很合他的口味。他自然而然的接过她另一只手中拎着的水壶,把手里的烟蒂戳在旁边的垃圾桶上,碾灭,扔进去。
她今天没有扎头发,披散在身上的发梢竟然还滴着水珠。
“刚洗的头?怎么不擦干了下来?”
“起的晚了,怕你着急。”
她不想说,她一早起来,只是在水房恍恍惚惚的磨蹭了好久的时间。
“下回别这样,容易头痛。”
“嗯。”
小师妹的乖巧听话让他一直揪紧的心慢慢放松下来。他伸手把她搂在身边,走过水房的时候把空水壶放下去,两个人一起进了三食堂。
师兄虽然没说什么,但是他的黑眼圈出卖了他。我选了八宝粥,本来我主食是不吃甜的,今天特意让老板多挖了两勺糖填进去。
师兄却只点了一碗皮蛋粥。
都说吃甜的会让心情好起来,可是到我这似乎没有什么用处。我用勺子搅着里面煮的熟烂的枣子和各色豆子,并没有什么食欲。
“你不是不爱吃甜?”
师兄发现我更换了百年不变的食谱。
“嗯,还真是不好适应。”
师兄把他的粥推过来,换了我的过去。
“不好适应就不要强求。”
他用勺子舀了一口八宝粥进嘴里,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你这是放了多少糖?”
“那个,两三勺吧。”
“算了,你还是继续喝皮蛋粥吧,你这个吃法,容易得糖尿病。”
我难得想笑。估计是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挂在脸上。
师兄把粥推在一边,示意我快吃。
“师兄,我再去给你买别的吧。”
“不用,你快吃了好去上课。我上午没课,一会儿回去睡觉。”
他顿了顿。
“昨天没睡好,本来也没什么胃口。”
若是平时,我一定会怨他,警告他不许为了陪我吃饭白白跑这一趟。可是今天我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昨天没睡好,是不是整夜在医院陪着柳旸师姐?
柳旸师姐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们是什么时候见面的?
柳旸师姐为什么在医院里?
难道他们……
我有一脑壳缠成乱麻的问题,可是一个也不敢问。在这场爱情里面,我从来不是那个勇敢的。我奓着胆子迈出了一步,我一直徜徉在师兄的世界里晕头转向,而此时此刻,我只剩心慌意乱。
笃笃,师兄用指节敲桌子。
“发什么呆?”
我一惊,抬头看向师兄。师兄马上换了表情。
“怎么了?不舒服?胃疼?”
我的表情出卖了我。
“没有没有,就是起的晚了没食欲。我不想吃了。”
师兄研判的看着我,我避开他的目光。
他抬手看了看表。
“还有点儿时间,要不去湖边坐会儿。”
“嗯。”
师兄拉着我的手,另一只手端着几乎没有吃的两份粥在一个餐盘里。我抱着书走在他身后,阳光迎面照射过来,我躲在师兄背后的阴影里,坦然,又有些,卑微。
不鸣湖上波光粼粼,晨霞的微光映的湖面如琉璃般闪着碎光。师兄靠坐在长椅上,我倾身向前看着湖中游动的鱼儿。他的眼光远远落在湖面上,深长胳膊搭在我的后背上,手指一下一下自然的拨弄着我尚未干透的长发,我的心也一点一点的定下来。
章衡天黑以后才从医院回来,在学校门口下了车,看看时间,给小丫头拨了一个电话。竟然没有去上自习。
“今天怎么偷懒了?”
“嗯,嗯。”
“下楼来。”
“哦。”
章衡收了线往小师妹宿舍走,不自主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医院的福尔马林味儿让他恶心。柳旸的父亲拜托他来,柳旸终于再一次吞服了过量的安眠药,救治醒来后,同意跟他好好谈谈。一个父亲的请求,他无法拒绝。一个男人的担当,他逼迫着自己面对。
其实经历过这么多不堪,谈也只是尊重形式。意料之中,柳旸只是木然同意父亲的请求和安排,回美国,继续治疗,完成学业。章衡心里存着百分之一的期冀,盼着她能振作起来,顺利的登上飞机。他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蛋,是他让她一个那么好的女孩子,变得如今面目全非。
柳旸的父亲送他出来,郑重的跟他握手。
“小伙子,真希望咱们再也不用见面。”
“对不起,叔叔。我……”
“不,不不。我一直知道,是旸旸自己的心结。说实话反反复复这么多次,你肯来,我已经感激不尽。难为你了。为人父母,也许等你有了自己的孩子,能原谅我们现在的所作所为。这次我们陪着她一起去,她的身体也是耽误不起了。”
小师妹磨磨蹭蹭的下楼来。她脸上清晰地写着,有心事。但不想说。小师妹心思简单,喜怒哀乐都在她脸上,也都在他心上。
他今天比前些天略觉得轻松,所以也不点破她。他远远的冲她伸出手,待她隔着一步的距离把手放进他的掌心,便握紧了转身往前走去。
小师妹落后他半个身子,被他拖着前行。有点儿赖,又小傲娇的样子。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懒懒散散的迈着步子。夜凉如水,他拉着她沿着四舍往上走,经过五舍,向东拐弯,走上三食堂的小路。世纪楼前的一片小树林,此时密匝匝的立在黑夜里,反衬着路灯偶尔晃出的光影。他顿了顿脚步,身后的小师妹几乎撞在他身上。他顺势霸道的揽住她的腰,不容置疑的带她迈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