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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自序·访谈·杂记(3)

答:你的形容已是答案,永恒的价值犹如那星光,只可仰望和意会,不能用言辞概括。如果说我真的拉近了心灵的联系,其灵感也许是来自将心比心。我相信,人性是相通的,一个人若能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世界,他必能发现人类心灵的某些共同秘密。

2003年9月

记忆和哀思

在北大读哲学系时,徐远和是我的同年级同学,但不同班,我们只是常常在课堂上或宿舍的走廊上相遇。二十年后,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作,我们是哲学研究所的同事,但不在一个研究室,仍然只是在办公楼的走廊上相遇,匆忙打一个招呼,擦肩而过。我自己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我觉得他也是这样,两个人都不擅长交际,这使得我们之间也少了深入接触的机缘。在学术的园地里,我们像两个老农,各自耕种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仅在倚锄休憩时互相问候一声。

然而,人与人之间未必熟稔才相知,我更相信我的直觉。世上有一种人,你只要见到他就会信任他,徐远和就是这样的人。在我的记忆中,无论何时看见他,他的表情永远是平静而友善的。我知道,有这样表情的人,他的内心也一定正直而善良。

徐远和的专业是中国哲学史,听说他颇有建树,惭愧的是我不曾读过他的著作。有一回,老同学相聚,在餐桌上,一向寡言的他突然对我发感慨说:“其实,在我们这些人里,今后真正能够留得下的是你的作品。”听了这话,我心中的惭愧更重了。同时我也对他生出了一种敬意,文人相轻是通病,我不敢说我能完全免俗,在他身上却丝毫没有。

我平时过着近乎隐居的生活,竟然不知道他患癌症的消息,直到有一天,接到林建初报信的电话,才急忙赶到医院去看望他。那时候,他已在弥留之际,早被疾病折磨得面目全非了。凡在这样的场合,我是既不会用空话劝解,也不肯用谎言安慰的,于是只能悲伤无言。仅仅两天以后,他便离开了人间。在今天,五十九岁仍是盛年,以他的勤奋和专心于学术,一定有许多未竟之业和未了之愿,他是含恨离去的。

在他去世以后,我脑中常常出现病房中的那一幕,与他健康时的形象怎么也不能统一。健康是多么不可靠,人的生命是多么脆弱啊。我后悔没有及早得知他的病讯,否则的话——可是,否则的话,我又能给他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呢?——然而,我还是感到后悔,我至少可以早些去看望他。假如我早些去看望他,我会对他说什么?也许仍是沉默。唉,人生无常,英年早逝,天地何其不仁也!

2003年3月

无法告别的告别

很久没有见到王炜了,一直以为,不定在什么时间,什么场合,又会遇见他,没想到他就走了。那天的告别仪式,因为堵车,我没有赶上。其实,即使赶上了,我也无法与他告别。我赞同苏格拉底的看法:灵魂已走,遗体与逝者没有任何关系。

与王炜经常见面,是在上世纪80年代后期。那时候,甘阳组织一拨人搞丛书,王炜是主力,他承担了大量组稿、看稿的工作,还兼管编委会的财务。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一个踏实而谦和的人,默默地做事,甘当无名英雄,从不张扬自己,脸上总是挂着和蔼的笑容。也许因为他的稳重,虽然他比我年轻,我总觉得他像是一位兄长。

后来见面就不多了。他办风入松书店时,我曾奉命去书店里签名售书。接着听说他的家庭和书店发生了变故,接着又听说他突发了脑溢血,我为他的命运多舛而扼腕叹息。有一年,南京举办全国书市,我在那里遇见他,他仍是和蔼地笑着,随便聊了几句,口气很平和,我略微感到了放心。最后一次见他,已是四年前了,他来我家里向我约一部书稿。我知道他还一直做着书的事情,因为没有了自己的公司,好像是在和别人合作。直到噩耗传来,听人议论,我才知道他正筹办一家新的书店,规模比风入松还大,马上要开业了,却被死神抢在了前面。

从二十来年前办丛书,到十来年前办风入松,到临走前办新的书店,王炜可谓对书业情有独钟,始终不渝。他是新时期学者从事书业的先行者,对于学术的出版和传播有兴趣,有眼光,也有一种责任感,对此我十分赞赏。但是,我隐约感到,他这几年的烦劳,除了原有的事业心之外,是否增加了赌气的成分。他是一个老实人,老实人在这个世界上难免受欺负,不同方面的挫折使他郁结于心,而正因为是一个老实人,他似乎只能用实干的业绩来证明自己,一舒心中的闷气。于是,他铆着劲拼命干,他实在是气死的,累死的。

呜呼王炜,你本应该把心放宽一些,把世事看淡一些的。人活在世上,对得起自己足矣,争什么高低,赌什么气!现在我说这些话已经晚了,可是,这些话是我一直想对你说的,我也只能用这些话来与你告别了。所幸在另一个世界里,虽然没有了吸引你奋斗的事业,却也没有了逼迫你玩命的是非,一切皆归于宁静。

安息吧,王炜。

2005年7月

我的博客观

我的博客观肯定是十分落伍的。对于一个从来不到网上聊天的人,你不能指望是别的样子。新浪为我注册了这个博客,我的感觉是,我突然有了一间开放的客厅,可是不知道拿它做什么用。我知道我是它的名义上的主人,因此而有了一种权利,也有了一种责任,但不清楚具体是什么。现在我能想到的是以下几条,说出来向朋友们请教。

一,既然是主人,我至少应该经常走进这间客厅,看一看来了什么客人,听一听客人在聊什么。在现实中,我不健谈,倒是比较善听,估计在这里也改不了这种性格。当然,我不至于一言不发。

二,凡进我的客厅者,皆我的客人,我当以礼相待。我不会驱逐任何人,但我希望客人自重,请百无聊赖的胡闹之徒自觉地不要进我的客厅。

三,我把这间客厅看作一个文学沙龙,凡在这里发表的文章皆可视为未定稿,请你们提出意见,帮助修改。

四,我的主要时间仍将呆在我的书房里,不会为了人气旺而来这里使劲表演。我不在乎人气,我的最大奢望是有几十个稳定的客人,结识几个知心的朋友。

2005年11月

感谢博客

我开博客至今已四个月,在围绕博客的一片争议声中,我想说,我感谢博客。至少,我喜欢我的博客,喜欢这里的坦诚交流的气氛。因为博客,那些特别想对我说话的人有了一个说话的地方,他们的话语能够迅速而可靠地传递给我。同时,对我说话的人彼此之间又有呼应、切磋或争论,使我领略到一种生动的现场感。迄今为止,还没有别的手段可以把这做得更好。

我对来我的博客留言的朋友也深怀感激。读到那么多情真意切的话语,我心中充满温暖。有几个名字已经刻在我的脑中,觉得已经相识相知很久了一样。我还读到了一些精当的评论,有肯定我的,也有批评我的。不论褒贬,只要准确命中,都会使我心动,暗暗叫好。我惭愧我不能一一回复,但是,我会把这些话存档,如同一本友人赠言的纪念册。

当然,也有个别人谩骂。我心想,让那些特别想骂我的人有一个骂的地方,而且如同他们所希望的被我听到,这是博客的又一个好处。女儿说:你可以把它们删掉。我说:我不删。女儿问:你没有自尊心吗?我向她解释:这就是爸爸的自尊心,不怕别人骂。别人骂几句就受不了,这样的自尊心不是太脆弱了吗?就让它们呆在那里,是善意还是恶意,大家一看就明白。我只有一点希望:骂一遍就行了,同样的话反复贴,未免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