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鱼玮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张再熟悉不过的俊脸,只哀世事难料、命途多舛,而后开始不断自怨自艾起来。
“既是灵鱼族种下的因,就由我来当这个果吧。”
她扶起阳飏,使他半坐在地,自己则正坐在他的身后,双掌交竖,按照师兄楚暮所授的灵力运使之法,缓缓将灵力探入阳飏体内。
排山倒海般的灼热顺着她粘稠的灵力传回鱼玮的筋脉,她全身都快要烧起来了。
“你以前一直说我胆小,酒精灯都不怎么敢点。”
“可是你看,你现在就是个长了脚的移动型酒精灯,我都敢拥抱你。”
“你怎么敢忘了我……怎么可以……”
他的每一根骨头、每一条筋脉都是十分滚烫的,有如一片火海。然而这片火海之上却又浮着一艘艘寒气凝作的冰舟。
鱼玮所要做的,就是在蒸腾的真火之海中漫游,以一只灵鱼的牵引之力,慢慢地,将所有的冰舟都牵引到岸上。
……霸道的寒气与火气难分难解地交织混杂,之后涌入她的体内,源源不断。
鱼玮强忍不适,凝神牵引玄冰寒气,渐渐忘却周遭事物。
……
忽地风起帘动,月光如水倾泻。
有人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粗瓷碗,跃入半窗。
明月何皎皎,他迎着月光,将手中热药轻轻放在桌上。
杯盏清泠的交错声中,他脸上的表情温和而无奈。
……
此人正是楚暮,他下午匆忙前往药房,抓了些治秋海棠毒素的药草,前往烧火堂煎制。适才他开炉关火,好不容易盛好了药,将药送到鱼玮房中,却发现灯熄人寂,她不见踪影。
“怎么不见人影?”
楚暮心中不平,略一猜想,就转身来到安置阳飏的竹屋中,果然发现了舍身治伤的鱼玮。
鱼玮双手成印,按在阳飏背上,有红白气息四处流转。她面色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霎时间又转青白,寒热交替,样子十分不妙。
楚暮皱眉,静静地盯着阳飏的面庞,眼神中透着些凌厉与不甘,但他思索一番过后,却又冷静下来,只是默默盘膝坐在鱼玮身后,将他的内力传入她的体内,助她在冰火交替中支撑。
……过了几柱香时分,鱼玮才悠悠醒转。
此番寒气一引,她只觉五脏六腑寒热交替,十分难受。
而阳飏体内的玄冰寒气只被化解了十分之一。
这可如何是好?
鱼玮让依旧昏厥的阳飏重新仰面躺下,再帮他掖上被角,就如温婉的小媳妇一般。
当她细心体贴地做完这些事后,转身抬眼一看,却发现身后竟有一人!
这一惊非小,她全神戒备,手聚灵力,拍掌攻去。
只听那人袍袖鼓荡间,化去她所有攻击,开口道:“师妹,是我。”
“楚师兄?”鱼玮疑惑道。
他怎么会在阳飏的房间里?
莫非此二人旧有仇隙,师兄前来寻仇?
她当即想起在阆苑阁内,此二人间的言语交锋,又联想起楚暮深更半夜出现在阳飏房间的目的。
他要是想对阳飏下手,她可怎么办?
鱼玮不由颤声道:“师兄,你可……可不能趁人之危!”
楚暮看着她慌张害怕的神情,又好气又好笑,故意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虽然她曲线玲珑,秀色可餐,但……他是那样的人么?
他无奈一笑,指着桌上那只粗瓷碗,温声道:“你先把药给喝了。”
“什么?”
“可解秋海棠毒素之药。”
鱼玮心下一愧,自己全然想错了。
她走到桌边,端起药碗,面带歉疚的笑:“多谢师兄。”
饮下一小口之后,鱼玮五官顿时拧在了一起。
如此苦涩的滋味,倒与前世食堂中的苦菜相似。
她艰难咽下后,吐吐舌头:“好苦。”
楚暮笑着摇头,眼中浮现出一抹淡不可察的宠溺,掌中变戏法般现出一颗蜜枣:“给,吃了它就不苦了。”
鱼尾看着他手中的蜜枣,却怔住了,迟迟不接。
曾几何时,在她面对一碗自抓自熬的中药难以下咽时,杨旸也曾如此温柔地变出一颗冰糖,然后催她喝药。药碗之前,他笑得也是如此温和。
……
如今眼见一颗蜜枣,虽尚未入口,唇齿间的苦涩也已减了几分。
她服药食枣,心中温暖。
楚暮目中满满都是担心,又道:“你用自身灵力化解火凤体内的寒冰灵气,这对身体可是大大有害。并且……你是否注意到灵觞之戒已不复从前明亮?那是因为你与真火接触过于频繁,它用了太多力气来保护你。”
灵觞之戒呈爱心形状,在月光的映照下果然已不复当时那般流光溢彩,璀璨动人。
……
鱼玮看着它,禁不住又开始回想从前。
鱼玮苦笑:“这枚戒指……助我救他自己,再合适不过了。”
她随口一言,只不过这世间的人又怎么懂得这枚灵觞之戒的真正来历?
楚暮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他的目光在鱼玮指上那枚精致的戒指与阳飏的面容之上扫动,心中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终于,他叹息道:“师妹,这只火凤并不适合你。水火不容,终究是会形魂俱灭。看得出来,他对你……无意,你还是放下吧。”
虽说此话有些伤人。
但很多事,只有快刀斩乱麻,干脆利索,一刀两断,才能避免更深的伤害!
……
月光清冷,映照在鱼玮清丽而苍白的面庞上。
忽地,她跌坐在地,将头埋在双膝之间,纤瘦的肩头微微抽搐。
似是哭了。
楚暮见她如此,眉眼微涩,右拳握紧,而后又缓缓松开。
他终究还是,无可设法。
实在是忧喜参半。
就这么放弃了么?
……
“师父,这世间有何灵药可治眼疾?”
“你怎么不问这世间有何灵药可以治火毒?”白轩面色生冷,似乎颇为生气,“十日十夜替那火凤强引寒气,你可觉得肝肺疼痛,头晕目眩,四肢百骸被烧得不轻?”
在这十日之中,鱼玮夜夜前往那栋竹屋。
她在松竹观之内的动态,身为观主的他自然是一清二楚。
鱼玮低声道:“已服用了些金银花、夏枯草,那些症状已好转了些。”
白轩嗤之以鼻。
金银花、夏枯草虽都是些降燥去火、抗炎解热的中药,但说要除去这九天真火的火毒,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你那火毒,世间唯有天山雪莲可化。当今世间,此等药物十分难寻,不过……那头九百九十九年的绵头雪莲花也可凑合。你将它一百零八片花叶依次摘下,佐以栀子、连翘、蒲公英,分三十日服下,火毒倒也可清除得七七八八。”白轩说道。神情中隐有忍痛割爱的不舍。
鱼玮一听此言,却神态坚决连连摇头:“小碧是我的好友!”
白轩笑道:“为师听闻你鱼族药师已将你族中这只绵头雪莲花花叶为药,如今只是故技重施而已,你身为鱼族中人,为何要和一株药草讲朋友义气?”
一株药草,终如草芥。
“上次已是误会……小徒怎能再次以她为药?”
她虽未亲身与碧如许玩耍谈笑,然而记忆中的一幕幕却在提醒她,她们曾经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出卖朋友的事,前世今生,她是怎么也做不出的。
至于鱼族药师以绵头雪莲入药……那都是浩卿哥哥胡作非为!
……
“师父,你有无办法助碧如许再复人形?”鱼玮一脸希冀。
白轩看着他的小徒弟,微微叹息:“你几次三番求助为师救死扶伤,为师又哪有那么多稀世珍品供你挥霍?你真要救她,便只有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
“以琴震山,破壁取宝。”
鱼玮一脸茫然:“以琴震山,破壁取宝?”
“一年前,松竹观深山中忽现一块石壁。石壁光滑,上无痕迹,敲之中空有声。壁上隐有流水,水分两股,一幽碧、一透明,沿石壁流下,最终汇为一处,流入地下。这与古书中记载的‘瑶中绝壁’别无二致,唯以乐声可以破之。正因如此,去年寒冬,为师从皇宫内盗来这‘月城敲雪筝’,又命你师兄于世间广寻琴艺高人,来松竹观破壁,却仍无一人成功。”白轩缓缓道来,“瑶中绝壁之后,定有灵丹仙药,稀世药草,为师早垂涎已久,不知你可否破之。”
其实凤族善歌,倒有希望破这瑶中绝壁。
这才是他默许阳飏来松竹峰的真正原因。纵然那千年何首乌对他放过阳飏的事略有不满,他也着力压下。
如果阳飏未因吸入过多玄冰寒气而昏迷过去,白轩倒也希望他能前往瑶中绝壁处,高歌一曲,岩谷迤逦,尝试破壁。
……
谁知道这瑶中绝壁之后,又有多少万年何首乌,千年雪莲呢?
白轩的眼中有罕见的火热,他忙又道:“那些药中,倒很有可能能治眼疾、能使你那朋友恢复人形的。事成之后,你可随意取去熬煎。”
……
宜烟宜雨宜风,修竹数丛。
日光透竹而下,泼洒在阳飏面庞之上。
他忽地惊醒,却发现眼周传来麻痒疼痛之感,似有一根银针从他皮肤内拔出。
眉心莲印为火凤命门,却有人想要以此夺他之命!
阳飏怒火中烧,毫不迟疑地一掌推出,火意汹涌吞吐。
他猛地由床上跃起,单手强势地将施针之人右肩按在地上,面上尽是腾腾杀意。
“果然是你,早就知道你粘着本尊,对本尊无由示好,定有所图。‘你图的是我’,竟还说了实话,图的是本尊的命吧?竟趁本尊睡着之时下手,这真是好心计,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