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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庭洞天,临渊积雪。
百尺千峰白似玉,万顷风原火成冰。
同心阁顶层内有暗道,曲曲折折,通往一个幽暗的所在。
暗室之内,有一侍卫单膝跪地,神色恭谨。
“禀大长老!火塔近卫已搜遍全族,但并未发现罪凤阳飏与森罗黛凤踪迹。”
被称作“大长老”的老者微一颔首:“退下吧。”
该老者身披麻衣,显得极为素净。他身形佝偻瘦小,坐于椅上,竟还填不满椅中一半空间。
“阳杉,你怎么看?”他枯瘦的食指与中指交替轻敲着椅背,看似十分闲适。
阳杉盘膝坐于地面,听得大长老阳狱问话,思索了片刻,而后低声道:“他们想必还在族内,只是不知隐匿到何处去了。是我所率森罗火塔下属办事不力,请大长老责罚。”
“不,他们已不在族内了。”阳狱微阖双眼,缓缓说道。
……
这一断论如惊雷乍起,阳杉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这不可能!幽冥封印未破……他们如何能出得去?”
阳狱从不离暗室一步,又如何知晓此事?
莫非……他用灵力守了梧桐古树数千年,竟也习会了古树那通天地彻鬼神的神通?
……
阳狱:“近日我动用咒术,掐指一算,在那封印附近探得了森罗的幽火。原本尚不敢断定,但你已遍翻全族寻他们多时,仍旧未果,这只能说明,他们已经出去了。”
“这……”
“丹梧剑的气息……也不在老夫的探测范围之内了。”阳狱的语气沉重。
丹梧剑与七彩竹芯链乃是凤族族长代代相传的信物,现今七彩竹芯链已失踪,那丹梧剑,可是大长老势在必得之物。
“若当真如此,那也……无妨,有同心名册、梧桐天罚,还愁他们不归么?”阳杉缓缓摩挲着那红玉扳指,语气微慌,脸色有些难看。
“你近日神完气足,在那森罗火地里做出什么好事来,还能瞒得过我?!”阳狱忽地苍老一笑,浑浊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阳杉。
“我……”阳杉心下一凉,脖颈微颤。
那些回味无穷的风花雪月之事,忽地带着些许阴影浮现在他心中。
“原本想使手段留下丹梧剑,只将阳飏一人送出,教他在外界灵鱼族、玄武族的联手之下死于非命……而现在……呵,同心阁名册之事,是不是子虚乌有,唯有你一人清楚,你还妄想有梧桐天罚来劈死他?”
……他们都清楚,当初做出将阳飏送出封印的决定,并不是真正想让他从外部破解封印,而是……借刀杀人、以夷制夷!而如今……
阳杉听得阳狱此言,不由在骨子里滋生出铺天盖地的惊慌:“大长老,您老……想名正言顺地登上族长之位,并不是全无办法!”
“身为我族二长老,怎么一点长老的样子都没有。”阳狱语气散漫,但阳杉却觉得后背冷汗直冒。
阳杉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
“说吧。”阳狱道。
“我被那森罗黛凤打伤,在她的攻击中,我……我似乎觉察到了我族神品血脉的气息!”
地面上忽地窜起一簇苍白的火苗,飘忽悚然。
“这可是有关我族顶级血脉的大事,可并非那同心阁名册之讯,可以由得你信口开河。”
阳狱目如鹰隼,语气森冷。
“当初出此下策,我也只不过是想引蛇出洞,令他二人乖乖归来,”阳杉慌忙辩解道,“不曾想到,他们却有能力偷跑了出去!凤雪佩体内有神品血脉,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被身有神品血脉之人收为弟子,于梧桐古树之前颂告先辈、易经授血;第二种……便是那阳飏这小兔崽子,卑微屈辱地献出了他的凤血!”
“这小子胆大包天,私相授血,其罪当诛!”阳狱冷冷地道,心中对森罗黛凤产生了些许嫉妒。
若他也拥有那神脉凤血中的精纯灵力,区区阳破尊,又算得了什么?!
当年的族长之位,还不是他的囊中之物?
“待到幽冥封印不攻自破之日,便是我火凤一族倾举族之力,全力追杀这两个厚颜无耻的叛徒之时!”阳杉谄媚附和,言辞激烈,“只要擒回了那两个叛徒,丹梧剑自然就物归原主了。”
这一个“物归原主”,说得阳狱十分受用,他的面色缓和了些。
“话虽如此,但本长老的丹梧剑,别被人半路截去了才是。”阳狱冷笑道,“那玄武宫内的玄晋老乌龟,可是奸诈狡猾得很呐。”
阳杉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暗室地上那一抹森冷的火苗渐灭。
“你上次去那森罗火地,那地底的熔浆情况如何?”
“那深处的九天焱海不断波动,其势愈烈。依我愚见,三年之内,其必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爆发,随后冲破幽冥封印。”阳杉恭谨应道。
阴森可怖的暗室内,响彻着阳狱苍老又尖细的笑声。
“若阳飏那小兔崽子如他师父那般重情重义,放不下族人的安危,回来解这幽冥封印,这就叫做‘自投罗网’!哈哈哈哈,那又该当如何?”
……
……
风沙黯,雁哀鸣,玄武宫的军士甲胄整齐,兵戎锋锐,行进之间,隐藏着一个玄武族极强横的阵势。若是路旁山野间哪家虎豹狮熊一族不长眼睛来冒犯这一支队伍,必然会乘兴而来、铩羽而归。
为首战将似乎偏爱青色。其袍色、靴色、冠色一应青染,腰间一剑垂下丝绦,剑名青钢。胯下有马,通体雪白,唯有四蹄毛色微青,若有内行之人在此,便知这是《马谱》中闻名遐迩的“踏飞燕”名驹。不知为何,它竟被这潜藏海底的玄武宫给收服了。
军列在一山脚古松下止步,静等那为首之人的指示。
松竹峰上,层云尽染。山泉泠泠,寒气涌动,却又杂以近处火山若有若无的热浪,颇有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之意。
“这便是松竹峰?”
“回少主,正是此峰。”
“既如此,那便随我上山。”
“少主,下属……有一事不解。”那军士想是憋得狠了,非要在此时询问。
“何事?”玄浩卿停了脚步,眉梢微挑,信手折了松枝,抛在手中把玩。
“我等本可以御剑飞行,却为何要这般偃旗息鼓,作人族军队般骑乘而行?耽误了好些时间。”
“提亲之事,理当先礼后兵。毕竟那白老儿是她的师父,我们在面子上要放尊重些。若他们不识好歹,咱们再动刀枪。”
玄浩卿虚起一掌,便将那松枝震了个粉碎。
“是!少主英明,以后少夫人一定会对您死心塌地的了。”那下属低头,双手抱拳,一副恍然大悟、心悦诚服的模样。
“这话言之尚早,还得待我将那无礼火凤拿下再说!”
……她那日对那只烛照火凤的维护之意,定只不过是被一时迷惑罢了。那火凤受千年寒冰寒意侵蚀,现在想必已到了穷途末路!
今日他此行前来,就是要将这火凤,揍他个七荤八素。
“灵鱼族那边,需我等通报否?”
“不必。我亲自将她护送回灵鱼族,再在那以沫湖上盘桓一日,随后便迎娶她回玄武族。”玄浩卿悦然道。
……
在这松竹峰下,虽无山上诸多奇景,但也有那奇花异草争相斗艳。
峰隐水迢,玄浩卿飒爽而立,心中朝思暮想的人影随红日西斜而渐渐明晰。
夕阳无限山,他眉眼之间,也隐隐融着这一言难尽的山川温柔。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①
……
那下属于他身后亦步亦趋,忽地一愣,只听得身前乘风飘来少主的笑声,竟不同于往日爽朗、而是如甘霖般细雨和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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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引自南宋辛弃疾《贺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