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和狼的最大区别在于，狗不会轻易去伤害主人，而狼随时都有可能把人当做一顿午餐
一直等到肖月芹哭哭啼啼地从地上爬起来和“2185”一起被警察带走之后，永福才悄悄地回来，装成个没事人一样问素芬：“我刚才看到这边围了一大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打人了！”素芬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刚才因为出手过重，她没想到竟然把自己的右手腕子给闪了，正在不停地来回甩动。
“你动手打人了？你还会动手打人？”永福惊讶地望着她，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貌似弱不禁风的素芬竟然能动手打人。
素芬妈在隔壁摊子里听到永福回来了，正在和素芬说话，就压低了嗓音可是很严厉地说：“永福，你过来！”
永福急忙过去，脸上挂着极不自然的笑容问了一句：“什么事？”
素芬妈抬头看了看素芬这边，继续严厉地问：“我问你，你和那个女人到底还有没有关系？我可告诉你永福，你今天如果不说实话，就别怪我和你两个翻脸不认人！”
永福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脸上带着委屈的表情说：“大姨，你到底在说什么呀？我和哪个女人还有关系？”
素芬妈冷笑了一声说：“你和我耍滑头是不是？我警告你，就你这套小把戏能瞒得了素芬可瞒不了我。刚才你是不是已经看到那个女人之后才偷偷溜走的？”
永福低下头，只好老老实实地承认：“是。可我是担心让你们引起误会才离开的。我和她现在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了，我向天发誓！”
“素芬刚才动手把那个女人好一顿打，表面上看是为了我，实际上你知道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才引起的？而且现在把人家‘2185’也给扯进去了。你呀，真是作孽啊！”
“可是我和她真的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再说她来这里也不一定就是找我。”永福满脸委屈地说。
两个人在说话工夫，刚才那警察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个笔记本，站在摊子外面寻问素芬妈：“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女的说打她的是你隔壁的那个小嫚儿，是不是这么回事？”
素芬妈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警察同志，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工夫我这里正好有一个顾客在试衣服，所以前面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没有太在意。那女的好像是和一个过路的人打起来的，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两个女人已经撕吧起来了，结果给人家‘2185’的摊子掀了，你说‘2185’能不上火？至于究竟是谁动手打的她，这个我确实没看见，不信你就访听访听其他人，都在这里看着呢。不过有一点我可以保证，打人的肯定不是旁边的那个嫚儿。那个挨了打的女人非要说是人家那嫚儿打的她，那可真是蜷着舌头说话，冤枉死人家了。人家是好心好意过来拉仗，这一点我们所有在现场的都可以给她作证，不信，你可以再去问问别人，看我说的是不是这么回事。再说，警察同志，你也知道，市场上打仗的事不能说天天发生，也隔不了几天就得打一场，还真都不是我们这些做买卖的招惹是非，做买卖的都想个好，谁还有那个工夫去打仗啊？”
素芬妈故意提高了嗓门，大声地对警察讲述过程，同时也让周围的几个摊子上的摊主都听到她的话。而警察呢，在这个市场上负责治安，虽然相互不知道对方姓什么，可和这些人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平时也到摊位上蹭件衣服之类的，摊主也都很给面子，所以一般鸡毛蒜皮小来小去的事，睁一眼闭一眼也就过去了。实际上他也很清楚，这帮人的嘴硬得像铁一样，口径一致得像事先都商量好了，根本就问不出什么真实的东西来，只不过例行一番公事，拿着本把过程记录下来，他也就算完事大吉了。
素芬毕竟动手打了人，而且出手还挺重，虽然有“2185”冲上前替她挡了包，可想想心里还是觉得后怕，一方面是担心警察随时都有可能来抓她，另一方面她也害怕那个女人带人过来报复。到现在为止，她甚至都不知道那个被她暴打一顿的女人是何许人也。万一她再回去带了人过来可就麻烦了，自己在明处，人家在暗处，这如果吃个亏可就是大个的。好在身边还有个永福，可是人家一旦来上四五个人，就永福那小体格也不是人家的对手啊。她忧心忡忡地想着心事，再加上打人闪了手腕子，现在已经肿得老粗，就心不在焉地连生意都无暇顾及，把看摊的事交给永福一个人，自己则坐在一旁担心。而永福呢，也是心怀鬼胎，最让他担心的是，万一这个时候肖月芹再突然冒出来，把他们俩的那点丑事和欠钱的事当众都给抖出来，他可就连死都来不及了，那样的话可真就不是闹着玩的小事了。
“2185”在市场的治安办公室里简单做了个笔录就回来了，回来时还大大咧咧地冲着素芬咧咧嘴道：“没事了，你就放心吧！有什么事我兜着呢。”
可素芬却不这么认为，整个下午让她和永福感到了漫长。他们两个人各自怀着不同的目的警惕地观察着市场上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只要有让他俩觉得可疑的人出现在人群中，两颗心就不约而同地陡然悬起怦怦乱跳。素芬甚至拖来了一根粗长的木棍放在旁边，以便随时做出反应。
好不容易提心吊胆地总算挨到了收摊，始终没有发现肖月芹的出现，两个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里觉得轻松了很多。这个时候素芬忽然感觉身边有个男人真好，身体不自觉地倚在永福的胸前。永福趁机伏在她的耳边小声说：“一会儿收摊以后我们去‘盖章’吧？”
素芬红着脸，仰头看了看永福，嘴里含混地“嗯”了一声。就在这时候，素芬妈忽然跑过来，悄悄地对他俩说：“今晚咱们不回家吃饭了，等你爸和永福送车回来，咱们一起去下馆子，我有事要和你们商量。”
永福一听这话，立刻就泄了气，可是他在素芬妈面前又不敢流露出半点不情愿的情绪，只好满口答应下来。等素芬妈一离开，永福的脸色一下就落了下来。素芬看着永福的脸就笑说：“哎，陆永福，刚才我妈在这儿你怎么不敢给她甩脸子看啊？你就不会告诉她，咱们俩要出去看电影之类的话？活该！谁让你那么痛快地答应她。”
既然已经答应了，那就去吧。收了摊，四个人直奔中山路上的春和楼，素芬妈破例地奢侈了一回，点了四个好菜，给素芬爸要了一瓶洋河大曲，又特地给永福要了两碗啤酒。那个时候啤酒可不是平民百姓能消费得了的玩意儿，啤酒倒是值不了几个钱，关键是顾客想喝一碗啤酒就必须要买一个菜。啤酒是装在一个粗大的金属罐子里，被想象力极为丰富的青岛人称为“炮弹”，饭店有专人负责把啤酒从那个“炮弹”中倒进一个个的兰花大粗瓷碗里，根据顾客所买的菜数如数供应。
吃饭的话题是从下午在市场上打仗引起的，素芬妈津津乐道地把怎么来怎么去的全部过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连声称赞“2185”是个讲义气重感情的好孩子。而永福坐在一旁惊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唯恐素芬妈稍不留神就把自己给带进去。素芬妈到底是个聪明人，一说到关键时刻就马上停住，然后吃上两口菜再继续往下说，听得永福身上忽冷忽热，脸色也一会儿变灰又一会儿变白，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密密的白毛汗。好不容易才把话题转向了素芬的那个商店上，永福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始终悬在嗓子眼的那颗心也终于归了位。素芬妈说：“你们看看现在的大街小巷到处都在开店，卖什么的都有。咱们是卖服装的，当然还是要开服装店。既然要开服装店，就要在服装的样式和质量方面和其他商店有所区别，还有一点就是，商店的字号很重要。你俩年轻，又都是读过书识文解字的文化人，想想看咱们起一个什么样的字号能吸引住人。”她指了指正在闷头喝酒的素芬爸说：“你别光低着头喝，也帮忙想想，这是他们俩的大事。”
在这样的情况下，素芬爸一般很少开口说话，听到素芬妈点了他的名，才抬起头说：“这些做买卖的事，你们娘们儿几个爱怎么鼓捣就怎么鼓捣，只要有酒喝有饭吃，你们的事我也一概不参与，反正我也不懂什么。”
素芬妈一提门头字号的事，就立刻引起了素芬和永福的热烈讨论。素芬想了半天，就说干脆叫“素芬服装商场”吧。永福立刻就笑，说：“老土，都什么时代了，谁还叫这么傻的名字啊？”
素芬一听，就咬牙切齿地在桌子下面照着永福的大腿狠狠地拧了一把，疼得永福龇牙咧嘴地告饶说不敢了。素芬妈看了，笑着说素芬：“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一天到晚就没个正形？”
永福也趁机把素芬的手从自己的腿上拿开，顺承着素芬妈的话说：“就是，听见了没有，妈都说你一天到晚没个正形。”
听到永福说漏了嘴在叫妈，把素芬给乐得哈哈直笑，指着永福对她妈说：“妈，你听见了没有？陆永福在沾我便宜叫你妈呢。”
一句话，把永福臊得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脖子根。
素芬妈也跟着笑说：“他叫我一声妈也没什么不对啊？又不是在叫你。我说永福啊，”素芬妈把话题一转说，“你和素芬在一起也好几年了吧？按说年龄也都不小了，别这么耗着了。你抽个空回去找你爸商量一下，选个日子我们两家就准备准备把你们的事给办了，也省得我一天到晚为你们操这份闲心！”
素芬撇了撇嘴说：“切！别让他想美事了，我还没有想好是不是要嫁给他呢。”
素芬妈呵斥了一声：“素芬！你在胡说什么呢？”
永福尴尬地低下头喝了一大口啤酒，沉吟了好长一会儿，才猛然抬起头，没头没脑地说：“就叫素芬时装精品屋，你们看怎么样？”
那个时候在广州、深圳等地早就已经有了各种各样的精品屋，而青岛还没有一家叫这种名字的商店。永福是上次在上海寻找魏宝华时，偶尔在一条街上看到了这样招牌的小店，还特意地进去转了两圈，所以印象还比较深。从另一方面来说，这小子确实很聪明。
素芬妈想了想说：“看来还是永福聪明啊，这个名字确实不错。”
素芬见母亲同意了，就伸手捅了永福一拳，笑着说：“陆永福，你行啊！”
永福不好意思地说：“这有什么。”
就在素芬打了肖月芹后的第三天，市场上忽然来了两个警察径直走到“2185”的摊子前，表情极为严肃地询问道：“你是杨金成？”
“2185”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两个警察，本能地点点头说：“是我。有事？”
其中一个警察就快速地走到他身旁，伸出手把他给抓住，另一个警察则站在前面，大声地对他宣布：“杨金成在市场上因为琐事与被害人肖某发生口角，挑起事端，并行凶打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被害人打伤，从而导致市场秩序一度非常混乱，严重危害了社会治安，造成了极坏的影响。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处罚条例》的规定，决定对其实施行政拘留十五天。”
直到这个时侯我才知道“2185”的大名叫杨金成。素芬一看警察真的要把“2185”给带走，就慌了，慌忙从自己摊位里跳出来，抓住警察的衣服哀求地说：“请你们放了他吧，那天的人是我打的，与他无关。”
被警察推搡着往前走了几步的“2185”听到素芬这么说，就忽然停住了脚步，转回头很平静地看着素芬，语气中流露出很是骄傲的语气对她说道：“素芬，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警察师傅，事是我做的，人是我打的，与别人都没有关系，好汉做事好汉当。不就是拘留十五天嘛，我认了！”